第280章

M國。

蟬會在一定時間內脫皮, 主要原因是原先的殼阻礙了它的生長,隻有脫去舊殼,才能長得更大並形成新的殼。

人也是如此。

到了一個新環境裏, 舊關係,舊習慣, 舊思想也會進行更新。

宋棠雖然沒有完成宋成所說的”現代化轉變“, 但對於世界、自我的認知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這次出國讓她完成了人生中一次很重要的蛻變。

蛻變的意義不在於了解到了亨利喬治的經濟學說,不在於讀完了1871年邊際革命的三大著作(傑文斯《政治經濟學原理》、門格爾《國民經濟學原理》、瓦爾拉斯《純粹經濟學要義》),不在於知道了效用最大化的條件。

它在於一種更廣闊的視野, 更博大的胸懷, 更包容的姿態和更昂揚的鬥誌。

如果宋棠沒有選擇出國讀書,那這些成長很有可能大打折扣, 這並不是說出國多麽好, 而是說“脫殼”的意義。

人是不斷在重塑自我中弄明白“我是誰”的問題的。

單純有上輩子的記憶不可能實現思想更新, 重塑是需要在一個又一個選擇中,打碎自我以及重構自我。

更何況,宋棠的記憶本來就是不完整的, 以及她在很久之前就不再想上輩子的事情了。

因為——人從來不是活在過去以及未來當中的!

而是活在當下。

不僅如此, 宋棠利用課餘時間做實習,對M國兩家著名谘詢公司的價值理念和管理技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以及在學校磨練的分析技巧讓她對培訓有了一個初步的設想。

燕大經濟係沒有這樣的培訓學習, 大部分知識來自於課本,讓人遺憾的是, 知識也沒有國外的全麵和詳細。

當然了, 也不能把國外的東西直接移植到國內, 不僅會水土不服, 還可能適得其反, 所以必須考慮到人們的認知,社會的認知,以及國家發展的水平。

小琪也改變了很多。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內向的人,但後來發現,內向隻是在以前的關係裏體現出來的,換句話說,她習慣性在以前的關係裏呈現內向的自己,而在跟宋棠相處過程中,她完全不是,很多時候都是她在說話宋棠在聽。

一年多的求學時光,讓小琪更加開朗,更加喜歡自己了。

隻是她在感情上還是一個小孩子。

小琪很少和同齡人打交道,有一次交了一個朋友,父母警惕的不得了,生怕她被騙了,於是之後,她就沒什麽朋友了。

等長大之後,父母突然嫌她沒有什麽朋友。

不過現在好了,她有了宋棠這個好朋友。

但問題是,宋棠有好多好朋友,小琪每次想到這點,都覺得有些不開心,但仔細想想,她似乎沒有什麽立場不開心。

除了朋友問題,父母對她談對象一事也很關心。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怎樣處理親密關係。

小琪把寫了一半的英文日記合上,敲了敲宋棠的房門:“棠棠,你在忙嘛?我有個事想問你。”

聽到宋棠說讓她進來,她推開了門。

宋棠的臥室和她的臥室一樣大,門正對著一個大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麵鬱鬱蔥蔥的灌木。

窗台上擺著三個花盆,裏麵種著有家鄉特色的蔥、香菜,還有M國超級流行的玫瑰花。

宋棠在整理讀書筆記,她每看完一本書都要做筆記,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

書桌上擺著一張照片,是一家四口在家裏照的。

當時宋棠買了一台紅梅牌照相機,後來宋成玩上癮了,找樓下的王奶奶給一家四口照了張相。

照片中,宋棠在最中間,左邊是宋成,右邊是李楠,後麵站著鄭越,四個人臉上都掛著自然的笑容。

小琪每次看到這張照片,都覺得宋棠的家庭一定很溫馨很幸福。不像她爸媽,工作繁忙,經常不回家。

但一想到她父母給她提供了優渥的生活條件,以及送她出國讀書,她心裏對父母的怨恨少了一些。

小琪沒有一上來就問宋棠怎麽處理親密關係,而是說:“XXX為什麽打工啊,我覺得打工根本學不到什麽,還不如看本書思考思考人生呢。”

說完後,她有些後悔,想起了宋棠家沒有保姆的事情。

小琪被保護的很好,性子比較單純,她很多時候都以自己的生活條件為標準去評判別人的做法。

其實這種行為唐娟美也有(讓李楠不要記住食堂裏便宜的飯菜,多花點時間在學習上)。

這種現象自古有之,《晉書·惠帝紀》裏司馬忠聽大臣說百姓餓死,便發出百姓為何不喝肉粥的疑問。

就連呂譯成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覺得一個人喜歡幹什麽就幹什麽唄,比如愛打乒乓球那就打,但現實是很多人達不到喜歡什麽就幹什麽的條件。

生存永遠是第一位的。

小琪立馬轉移話題,開始問宋棠怎麽跟別人建立親密關係。

宋棠看了眼照片,對這一問題陷入了沉思。

她不由想到了某次過年宋梨問她會不會和身份差異大的人在一起,她說她不知道,但今天,她好像能回答了。

兩個人真正建立連接關鍵在於強化了彼此的自我認同。

宋棠之所以一想到鄭越圍著靛藍色碎花圍裙包餃子的時候感到心安,是因為她知道有個人會無條件聽自己說話。

鄭越會讓她更加相信自己。

鄭越也是如此。

他在宋棠那裏得到了無條件的接納,一方麵來自於小時候,頭一次有人對他說不需要懂事溫柔有禮貌,而是要挺拔、舒展有生命力,也是頭一次有人不會覺得他的思想行為很惡心,另一方麵是他不需要偽裝。

說實話,他在李楠和宋成麵前都是戴著一層麵具的,但是在宋棠麵前,他完全是赤條條的樣子。

宋棠朝照片笑了下。

兩人就這個問題討論了一番。

從生到老,一個人要麵臨很多課題,跟父母的課題,自我的課題,感情的課題,事業的課題……

宋棠在一點一點完成這些課題,另一邊的徐倩和柳婷也是。

徐倩讀完高中以後,去深市發展,想在演藝圈成名,但發現困難很多,便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去電視台工作。

她在電視台工作不錯,後來遇到了“真命天子”錢總,錢總給她買了房子,以及給了她好多錢,她用短短一年多時間就擁有了流水線工人奮鬥一輩子的成果。

但通過另一伴實現階層跨越沒有一點問題,隻是問題在於徐倩和錢總的關係越來越不如一開始了。

畢竟對男人而言,得到的嘛總是沒有得不到的香。

之前李楠英語演講比賽,有個英語老師聯想到了波伏娃的《第二性》(1949年),裏麵有一段話:“女人的不幸則在於……每一種事物都在誘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奮發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聽說隻要滑下去,就可以到達極樂的天堂。”

不過,好在徐倩沒有走上一條通過孩子來綁住錢總的路。

她還年輕,二十出頭,時間會教會她人生最可靠的東西是什麽。

就像上輩子,她向往美麗的皮囊,可演藝圈沒有她想象的那樣簡單,擁有美貌不等於擁有一切,於是她去了電視台工作。

而愛情又是她人生中一個很重要的關卡,她因為錢總長得好看,另外事業也不錯,於是選擇了和錢總談對象。

她以極高的標準要求自己,不和其他男人親密接觸,為了愛情事業做出讓步,還特意學習了做鐵鍋燉(因為錢總是東北那疙瘩的)。

柳婷因為上輩子結過婚,早就看透了愛情的本質——是一場實力的對抗,從來不是什麽情感的繳械投降。

伴侶尊重你,絕不對不會是愛你所以尊重你,而是因為你有實力所以才會尊重你。

那些電視劇演的,小說裏寫的,都是……反正不是現實。

她從有意識起,就秉持著“擇其利而趨之,察其害而避之”的觀念,將它當作行為準則,無論是對父母,對對象,對朋友都是這樣的。

柳婷並不覺得有問題,因為大部分人都是如此,這叫人之本性。

不說別的,特殊時期如此行事的人多了去了,捧高踩低,見人下菜碟,就連大學裏的某些老師也是如此(畢竟為了生存嘛)。

這絕對不是汙名化一個群體,而是因為確實有這樣的存在(不能因為一個職業很有光芒,然後從事這個職業的人都是好人吧)。

她很喜歡現在的狀態,雖然工作上有故意看她笑話的,畢竟有些人看不慣關係戶嘛,所以有時候會拐彎抹角的陰她一下,但領導事後還要跟她說一句“困難是一時,前途是光明的”,那意思是不要跟她爸說。

隻是——柳婷很深刻的認識到,她已經活成了自己上輩子最討厭的模樣。

她曾經無比討厭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無比討厭那些“窮人原罪論”的評論,無比無奈人生的不公平性。

金字塔頂尖的那些人呼風喚雨,而底層的人卻為了掙十幾塊錢風吹日曬。

可現在,柳婷覺得自己染上了這種高高在上的毛病,曾經的陰影成了她影子的一部分,但她找不到方法改變。

同時她在心裏安慰自己:周圍的人也都高高在上,不多她一個,也不少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