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張愛萍每次緊張就會做深呼吸。
一下，兩下，三下……這次做了足足二十下才平靜下來。
但看著屋子裏清一色的男人，她不由產生了一種被壓迫的感覺，從心底直直竄到喉嚨裏。
雖然礦務局男職工也很多，但畢竟是職工，哪像現在，一把手二把手，眼睛都是沒有感情的。
不過這也很正常，領導幹部如果表情太豐富，那不是很容易暴露一些事情嗎。
張愛萍又開始緊張起來，整個人都在發顫。
李楠看出了張愛萍的異常，關心道，“怎麽了？是冷嗎？”
她覺得接待室的溫度還可以。
張愛萍看著李楠從容的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明明她比李楠經驗多，能力高，可現在李楠比她還淡定。
她擺了擺手，“沒啥，就是有點暈。”她不想在李楠麵前露怯，隨便扯了個理由。
李楠也沒有多問，把包裏的資料整理了一下。
九點十分的時候，有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進來跟他們說，可以進會議室了。
會議室場地不是很大，但容納二十三個人沒有一點問題，一把手二把手結伴而行，謙虛落座。
許孟特意問了年輕人她們仨坐哪，年輕人指著後排的沙發，“坐那吧。”
張愛萍坐到沙發上後才恢複了些力氣，她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可腦子就是不聽話，背的資料記的文字全沒了，隻剩下一張張男人的臉，一雙雙男人的眼睛。
許孟用手握住了張愛萍的肩膀，“放鬆點，就是個會議而已。”
她第一次參加會議的時候就跟張愛萍一樣，很忐忑，尤其是滿屋子沒有女人的時候，更是不安，但隨著一次一次的鍛煉，她現在已經能很好地處理這種狀況了。
領導們還沒到場，這些一把手二把手竊竊私語進行社交。
除了各個單位的一二把手外，還有幾位專家學者，他們專門為商議婦女工作而來。
等到九點二十五的時候，門口外傳來了相互寒暄的聲音。
“劉縣長，請。”
吳廠長往門外看去，是劉紅軍縣長，他和劉紅軍打過不少交道，知道這位縣長是個有魄力的人，尤其是前幾年衛星滿天飛的時候，劉紅軍召集他們幾個單位的一把手開了個會議，讓他們不要迷了眼，多務實，多求真，就衝這一點，吳廠長就對劉紅軍佩服不已。
許孟有點吃驚，她雖然打聽到了會有縣領導出席，但沒想到縣長親自來。
她呼吸有些急促了，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
劉縣長不喜歡講廢話，他示意旁邊的助手開始會議，而他就坐在位置上，一臉地深不可測。
張愛萍第一次見到縣長，她隻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全然沒了一開始的自信。
她是見過很多領導，給很多領導做過匯報，但她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領導，更別說做匯報了。
礦務局和縣政府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助手先說了一下這次會議討論的內容，簡而言之就是關於婦女工作是否恢複的問題，又提綱挈領的講了婦女工作的發展曆程。
劉縣長這時候才說話，“把大家招來就一個目的，婦女工作還開不開展，如果開展，那怎麽開展。”他眼睛掃視了一圈，“大家都是縣支柱單位的一把手二把手，你們的意見對政府而言，十分重要。”
有幾個人先後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但大部分人都是保守態度，覺得婦女工作緩一緩再開展。
槍打出頭鳥，他們幹嘛冒這個險，要是被有心人大做文章，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劉縣長很清楚這些人的想法，明哲保身，沒有錯誤，但他想要的可不是這些，他眯了眯眼，指名道姓地說，“五四礦務局，許孟？”
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是陳述句。
“你不是在搞女工委員會嗎，給大家講講。”
許孟被點名後愣了一下，她實在沒想到縣長會叫她的名字，受寵若驚的同時，她眼裏燃起了濃濃的鬥誌。
吳廠長挑了下眉，一開始李楠給他介紹許孟這人時，他沒放在心上，但現在劉縣長親自點名，他不由多看了許孟一眼。
許孟不著痕跡地做了個深呼氣，開始做匯報，她語言簡潔，邏輯清晰，在場的人都聽得很清楚。
張愛萍這時候知道了自己和許孟的差距，不說別的，單定力這一塊，她就差的太遠了，因為她清楚，自己在這些人麵前匯報絕對沒有許孟這麽鎮定。
劉縣長點了點頭，問其他人，“你們對女工委員會工作有什麽想法？”
各個單位的一二把手也都明白了劉縣長的意思，這是讓他們單位也搞女工委員會。
大部分人不樂意了，五四礦務局搞是五四礦務局的安排，他們單位可沒有多餘的人手物資搞這些。
場麵一時間陷入僵局。
大家各執一詞，你一句我一句，誰也說服不了誰。
張愛萍死死皺著眉頭，很擔心女工委員會流產，她看向許孟，希望許孟能站起來講幾句，可許孟搖了搖頭，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
“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可以講嗎？”
突然一道聲音傳進張愛萍的耳朵裏，她越聽越覺得這道聲音熟悉。
猛然一回頭，發現是李楠在說話。
她驚愕的張大嘴巴，眼睛死死瞪著李楠，她沒有想到李楠會講話，在這樣一個幾乎坐滿了整個縣城人物的場合裏。
如果說是許孟，她還能接受，但李楠，她憑什麽講話？
重點是李楠能說出什麽來呢？別到時候丟人現眼！
李楠完全沒有多想，她隻是想講她要講的。
如果宋棠在場，就會發現李楠此時的眼神堅定無比。
劉縣長抬起耷拉的眼睛，盯著李楠道，“講。”
李楠不是沒有感受到劉縣長給她的壓迫感，但她可以承受，甚至可以消化。
這麽多天的資料不是白看的，這麽多天的夜不是白熬的，這麽多天她閨女的監督不是沒有成效的，那些東西就像沙漠裏的仙人掌牢牢長在腦子裏。
她從當前生產隊婦女生存生活的現狀入手，表述了開展婦女工作的必要性，語言雖然沒有許孟那麽簡潔，但貴在思路清晰，語速適中，讓人聽的很容易。
張愛萍聽到這些後，心裏哼了一聲，就這？她也會，甚至比李楠講的更好。
但接下來李楠的話讓張愛萍愣住了，不僅張愛萍，就連許孟，吳廠長，還有劉縣長都愣住了。
她一個接一個的數字，從整個縣域的女性勞動者，到各個公社，各個生產隊，各個單位，各個大隊……從一個數字到另一個數字，沒有一點猶豫，甚至還進行了複雜的運算，她最後說道，“婦女能頂半邊天不是口號，是事實，而我們要做的，是‘讓婦女頂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