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挽留

盛夏的天氣最是燥熱。

縱然已至黃昏,熱意絲毫不減。

一片寂然的清寧宮又比別處更悶熱一些。

虞太後這些日子病得厲害,太醫囑咐過不宜吹風,殿內門窗便都緊閉,更不敢拿冰塊降溫。

鼻尖沁出汗珠的虞瑤坐在床榻旁,挽袖擰了帕子,動作小心為虞太後擦汗。虞太後身體抱恙,她作為皇後又喊虞太後一聲姑母,自當侍奉左右,以盡孝道。

而午憩的虞太後便在此時悠悠醒轉。

見姑母醒來,虞瑤一怔之下收回手,低聲開口:“姑母醒了。”

虞太後聞言轉過臉,目光不輕不重落在虞瑤臉上,卻蹙眉:“怎麽又過來伺候哀家?”不待虞瑤回答,虞太後又說,“哀家身邊自有人伺候,你如今最要緊的是懷上陛下子嗣,為皇家開枝散葉。”

虞瑤垂下眼,攥緊手中的帕子。

虞太後見她一臉順從,愈深深皺眉——從前如何滿意這個侄女的乖順,如今便有多厭。

聽話歸聽話。

可許因太過聽話,至今沒有懷上一兒半女,這也叫人頭疼。

身在後宮,最要緊的一樁是有子女傍身,尤其是皇子。

她往前沒有少吃這個苦頭,而今不可能再讓自己的侄女栽在這上麵。

眼見她身體越來越差,必須抓緊這樁事。

往後虞家的榮華富貴得靠虞瑤撐著,在她走之前,須得看著這個侄女為陛下誕下子嗣才行。

“白嬤嬤。”

虞太後陰沉著臉別開眼去,喊得一聲,白嬤嬤立刻從外麵快步進來。

“太後娘娘有何吩咐?”

白嬤嬤與虞太後、虞瑤分別福身行禮恭敬問。

虞太後緩聲道:“去將哀家之前吩咐你準備的東西取來。”

白嬤嬤應聲而去,虞瑤卻心弦一緊。

果然聽見虞太後沉聲說:“今日乃是十五,陛下定會過去鳳鸞宮,你當記得哀家的話,好生侍奉陛下。”不一會兒,白嬤嬤回來了,她手中多出一個黑漆木質托盤,托盤上是一壺酒與一襲輕紗裙。

“這兩樣東西你且收著。”

虞太後說著又輕歎,“瑤瑤,想一想虞家,想一想你妹妹,別犯糊塗。”

“你也許久沒見敏敏了。”

“過兩日,哀家讓人去接她進宮陪你小住幾日,解解悶。”

虞瑤心弦顫動,一時緊抿著唇。

她望向白嬤嬤手中的托盤,輕輕頷首:“是,姑母。”

虞太後又說:“這酒有助興之效,但不會損傷身體,你不必憂慮。”

“安寢之前與陛下共飲即可。”

虞瑤眉眼低垂,再應一聲。

“回去罷。”虞太後交待完便不留她在清寧宮,催促她回鳳鸞宮為夜裏侍寢做些準備。

虞瑤唯有從清寧宮出來,回鳳鸞宮。

路上想著虞太後說過的那些話,她禁不住有一些心神恍惚。

遙想初初進宮,已是兩年之前。

那時陛下來鳳鸞宮尚算頻繁,後來漸漸少了,近半年,除去每月初一十五,幾乎不會出現。

思來想去,應當與近半年姑母身體狀況時好時壞有關。

皇帝陛下冊封她為皇後,本也屬於迫於姑母威壓的無奈之舉……

但姑母不知在更早的時候,陛下便已不碰她。這些日子姑母身體抱恙,時常昏睡,陛下偶爾來鳳鸞宮,小坐片刻便離開,根本不會留下安寢。又如何會有子嗣?

虞瑤想著這些,心中悶堵。

可她今日別無選擇,若不按姑母的意思做,她見不到妹妹。

上一次和妹妹見麵已是正月了。

她想見妹妹,至少得讓陛下宿在鳳鸞宮,否則沒有辦法向姑母交待。

然要她去勾引陛下……

虞瑤貝齒用力咬了下唇,嬌嫩的唇上映出一道白印子。

未幾時,轎輦已在鳳鸞宮外穩穩停下來。

暫且收斂起思緒的虞瑤被大宮女扶著下得轎輦,她抬眼看一看宮殿外高懸的匾額,定住心神,緩步入得殿內。

虞瑤回來鳳鸞宮後,按部就班在為夜裏可能發生的侍寢準備著。

宮人備下熱水,她便前去沐浴。

浴池水麵上飄滿玫瑰花瓣,皆是今日新鮮采摘回來的。

虞瑤泡在浴池裏,鼻尖縈繞淡淡的花香,任由大宮女服侍她洗頭,卻也不知不覺睡著過去。

迷迷糊糊似做了個夢。

夢中也是花香縈繞,春水微皺,柳枝抽嫩芽,處處人間好顏色。

那一日是她們娘親的忌日。

她帶著妹妹虞敏去供著她們娘親長明燈的慈恩寺上香祭拜。

回府以後,父親派人來將她喊去書房,知會她姑母不日將下旨,而她會是新帝的皇後。父親說:“此事關乎虞家上下滿門榮耀,你心甘情願是最好,不是,也沒得抗旨。若想你妹妹能平安長大,便乖乖聽話,莫要想著耍花招。”

無人知她彼時心中戀慕著新帝,那個叫楚景玄的男子。

她曾幻想站在他身側。

然而當這個機會當真落到她的手中,她的一顆心卻一寸一寸冷下去。

或許自那時起已注定她要落得今日處境。

“娘娘,娘娘,醒一醒。”

大宮女流螢的聲音把虞瑤從那個往昔的夢中拖了出來。

她睜開眼時,眼底殘留著幾分茫然,一刹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流螢的聲音依舊響在耳邊:“娘娘怎麽……”

覺察到麵上濕漉漉的虞瑤拿手摸一摸臉。

一手的淚。

“可能是有些累。”

虞瑤怔怔看得幾息時間手指沾染的淚痕,低聲開口道。

流螢輕輕歎氣,擰了帕子為她淨麵。

虞瑤下意識閉一閉眼,餘光瞥見流月從外麵進來,立刻強打起精神。

虞瑤身邊慣用的大宮女有兩個。

流螢是自小在她身邊服侍,帶進宮裏來的,流月是入宮之後,姑母撥到她身邊伺候的。

她在宮裏一舉一動難逃流月的眼睛,亦是難逃姑母的眼睛。

方才那副模樣倘若叫流月瞧見再說與姑母聽,不知要生出什麽事端。

流月把虞太後讓虞瑤帶回鳳鸞宮的那襲輕紗裙取來了。

這衣裳異常輕薄,過分清涼,穿在身上,玲瓏身段半遮半掩,於男子而言,自然**非常。

但虞瑤心下抵觸。

時辰尚早,她瞥一眼那衣裳故作鎮定吩咐流月:“晚些再換。”

流月倒也沒有堅持讓虞瑤現下便穿。

衣裳被留在浴間的衣櫃裏。

待小廚房按照虞瑤吩咐備下一桌豐盛晚膳,外麵天也徹底黑了。

流月去過一趟宣執殿回來,回稟虞瑤:“常安公公說,陛下很快會過來。”

虞瑤坐在羅漢**,偏頭看一看窗外被夜色籠罩的一叢紫竹,點一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這個時辰,對於楚景玄而言,的確尚早,他最近偶爾過來鳳鸞宮,大多時候是要更晚一些才會出現。

她耐下性子等楚景玄。

無事可做,便讓流螢取來自己未看完的書冊子,對流月讓她去換衣裳的提醒充耳不聞。

在虞瑤意料之外,書冊子才翻過幾頁,有小宮人遞話禦輦正往鳳鸞宮來。

楚景玄來得要比往日早上許多。

虞瑤微怔,流月又一次提醒:“娘娘該去換衣裳了。”

“我知道。”虞瑤合上手裏的書冊子,不冷不淡說得一句,站起身。

虞瑤去浴間慢吞吞換上那件銀紅輕紗裙。

對鏡一看,紗裙果真薄得根本遮不住心衣與褻褲,整個人幾乎赤條條,而她要這樣去見楚景玄。

虞瑤心底湧上一陣難言的羞恥。

唯有自欺欺人不去看銅鏡裏映照出來的人影。

從旁服侍的流螢看著輕紗包裹玲瓏身段的虞瑤卻羞紅了臉。作為虞瑤的貼身侍女,流螢一直清楚自家皇後娘娘雪膚花貌、粉妝玉砌,然而那樣的窈窕婀娜裹在輕紗裙下,恰似猶抱琵琶半遮麵,愈散發出一種叫人臉紅心跳的魅惑。

她作為女子尚且如此。

倘若叫……流螢相信皇帝陛下也很難抵擋得住,隻苦了她家娘娘,身為皇後,卻要做這樣的事。

“娘娘,奴婢先去讓宮人們退下。”

收斂思緒福身與虞瑤請示過一聲,待虞瑤點頭,流螢才出去了。

殿內的宮人被流螢悉數屏退後,虞瑤磨磨蹭蹭從浴間出來。

帝王的禦輦已至鳳鸞宮外。

放在往日,虞瑤會親自迎到外麵,然則今日她穿成這個樣子,沒有勇氣到殿外去迎楚景玄。她鼓一鼓軟軟的雪腮,想著楚景玄其實不在意她是否迎他,出去或不出去也無差別,索性留在殿內。

她在桌邊坐下來。

當捕捉到楚景玄的腳步聲,或因身上這襲不甚正經的衣裙,胸腔裏的一顆心控製不住怦怦直跳。

腳步聲離得越來越近。

虞瑤深吸一口氣,努力彎起嘴角,起身腳步輕快迎得上去。

“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福身行禮後,虞瑤壓著心底不停翻湧的羞恥,緩緩抬眼去看楚景玄。

一如既往清雋俊朗的麵龐落入她的眼中。

楚景玄穿著紫檀色常服,高大身影立在虞瑤麵前,在燈火通明殿內投下的陰影將她籠罩住。

虞瑤竭力維持住臉上的笑。

隻是對上楚景玄比往日更冷冰冰的一雙眸子,她唇邊的笑不由凝滯一瞬。

“陛下可曾用晚膳?”

虞瑤垂眸,不去看楚景玄,軟著聲音說,“臣妾命人備下酒菜……”

偏她話音才落,外麵響起大太監常安的聲音。常安恭敬與楚景玄稟報道:“陛下,貴妃娘娘的大宮女來遞話,說貴妃娘娘身體不適,想請陛下去一趟昭熙殿。”

六宮皆知貴妃娘娘霍雪桐深得皇帝陛下寵愛。

虞瑤自然也知道。

而挑在這個時候讓大宮女來請楚景玄是什麽意思,她同樣知道。

如若皇帝陛下就此離去……

不,不行。

陛下一旦去昭熙殿定不會回來鳳鸞宮,那樣她便要錯過和妹妹見麵的機會。

今日不能留陛下宿在鳳鸞宮,姑母不會答應讓妹妹見宮見她的。

挽留楚景玄的想法在虞瑤腦海逐漸變得清晰。

她來不及多思索,連忙伸手拽住楚景玄的衣袖:“陛下!”

虞瑤抬眸,又一次對上楚景玄深邃如寒潭的一雙眼,她忍著羞恥鼓足勇氣,輕聲問,“陛下……能留下嗎?”

作者有話說:

瑤瑤小可憐和她的大豬蹄子上線了!

這是一個狗血追妻火葬場基調的故事,感興趣歡迎跳坑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