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於景渡擰眉看著他手裏的花也沒接,容灼略有些尷尬。

“我在樓下的花盆裏折的。”容灼自顧自道:“第一回 來看你,也沒帶什麽東西……見這月季開得正好,我就朝夥計打了個招呼折了一枝。”他沒好意思告訴於景渡,自己昨天把荷包留下了,身上一文錢都沒了。

否則他怎麽也得買點水果什麽的帶過來。

“那個……我能進去嗎?”容灼試探著問道。

於景渡收回打量他的視線,稍稍往旁邊讓了讓,依舊一言不發。

容灼在他屋裏掃了一圈,走到一邊的櫃子旁,將月季插了進去。

隨後他又將花拿出來,抱著花瓶去招呼夥計給他裝了半瓶水,這才再次把月季放進去。

孤零零的月季裝在那半大不小的花瓶裏,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容灼撓了撓眉心,尷尬一笑,“下次多折幾枝吧。”

於景渡一臉迷惑,心道還有下次呢?

容灼大概也沒遇到過這麽尷尬的場麵,作為這屋子的主人,於景渡一直立在門口看著他,不說話也不招呼他,那意思似乎是在等著他主動告辭。

可容灼是帶著目的來的,他要是這麽快就走了,事情傳不出去倒還好,真要傳出去了他麵子上也掛不住啊。身為一個男人,在某些快慢的問題上他多少還是有點自尊心的。

“對了,還沒問你喜歡什麽顏色呢?”容灼假裝沒感受到氣氛的尷尬,徑直走到桌邊坐下了。

於景渡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就在容灼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他說了句“紅色”。

“紅色好!那我今天選對顏色了。”容灼笑道。

少年一張臉長得本就無辜,笑起來的時候更是顯得毫不設防。

於景渡自認看人的眼光還是挺準的,可他第二次麵對這漂亮小紈絝,也依舊沒猜出來對方究竟是裝出來的無辜,還是真的不大聰明?

“你怎麽不坐?”容灼訕笑道。

“你到底想做什麽?”於景渡開門見山地道。

他聲音冷冽,略有些低沉,聽起來便給人一種天生的疏離感。

容灼慶幸自己臉皮還算挺厚的,不然早就坐不住了。

“我來跟你說說話。”容灼認真朝他解釋道,“你別誤會,雖然我花銀子把你包了,但我對你並沒有那樣的心思,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於景渡擰了擰眉,似乎又被他氣到了。

容灼則以為他不信自己這話,忙又解釋道:“我說的是真的,我不喜歡你這樣的……不是介意你的身份,你挺好的,隻是我不喜歡男人。”

他說著臉頰又有些發紅,“而且我年紀還小呢,沉溺酒色傷身。”

話到此處於景渡算是聽明白了,這小紈絝看來確實沒騙他。

畢竟,那日對方被藥力影響成那樣,腿都軟得快站不住了,也沒打他的主意。

所以小紈絝說不喜歡他,那應該就是真的不喜歡。

那對方費這番工夫,又是花銀子,又是連名聲都不顧了,圖什麽呢?

若是昨日,於景渡多少還有點懷疑他這舉動會不會和太子有關,可據跟著容灼的暗衛回報,容灼自始至終沒有露出過絲毫破綻。

這十八歲的少年,心思當真能深沉到這樣的程度嗎?

還是說……一切確實隻是巧合?

“你過來坐著說話啊。”容灼又朝他招呼道,“你別怕,我真的什麽都不做。”

於景渡被他氣得冷笑一聲,反問道:“我這樣的身份,你就算真想做什麽,我有什麽怕的?”

他這話本是想挖苦容灼,但容灼卻從中解讀出了另一層意思。

容灼覺得“青石”這是自卑了,在自嘲自己的小倌身份。

“你莫要妄自菲薄,我既然已經說了會替你贖身,你就不再是小倌兒了。”容灼認真道:“往後你不必再像從前那般伺候人,也不用再覺得羞愧。我知道淪落至此並非你所願,我表哥都跟我說了,你們花樓裏這些姑娘和少年都挺不容易的……”

少年說著歎了口氣,神情絲毫不見作偽。

於景渡不知為何,心裏那被少年硬認成小倌兒而生出的怒氣,竟不由消了三分。

最終,他還是妥協般地走到桌邊坐下了。

兩人四目相對,氛圍又開始有些尷尬。

容灼不算是內向的性子,可奈何他遇上的這人就跟個啞巴似的,這天能聊起來才怪了。

但他想了想又覺得也能理解,“青石”這種自幼淪落花樓的經曆,必然對其成長造成了很大的創傷,所以才養成了今日這樣的清冷性子。

念及此,他又主動開口道:“要不,我帶你出去走走吧。”

於景渡目光微微一凜,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許警惕。

“反正我都將你包了,依著規矩我把你帶回自己家都行,當然我不能這麽幹……因為我爹可能會被我氣死。”容灼道:“但是我可以帶你去外頭轉轉,你平時應該沒什麽機會出去吧?”

於景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聲道:“我不習慣見陌生人。”

“這倒是。”容灼忙點了點頭。

他想,青石既然是落了難來的花樓,說不定此前家裏是有點身份的,就這麽出去萬一遇到老熟人思及往事,豈不圖惹悲傷?

“那咱們可以蒙著麵。”容灼提議道。

他說著從懷裏取出了一枚手帕,然後拿著就要往於景渡臉上比劃。

於景渡目光落在上頭的三道水紋上,認出這手帕昨天沾過什麽,忙嫌棄地往後避了避。

“哎呀,我差點忘了……”容灼看他那表情就回過神來了,忙解釋道:“昨天我洗幹淨了的,在這裏洗過一回,回去又用皂角重新洗過,很幹淨了。”

於景渡擰著眉道:“這種東西用過了還有留著的必要嗎?”

“我是看著手帕質地好,比我家裏的軟和。”容灼說著下意識想拿著手帕往臉上蹭,待覺察到於景渡嫌棄的目光時,忙將手帕收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容灼突然起身,“你等我一會兒。”

他說罷不待於景渡反應過來,便一溜煙跑沒了影。

於景渡一臉迷惑,心想這小紈絝的腦子應該確實是有點問題。

聰明如他,自問就沒有看不透的人,可這會兒他不得不承認,他始終沒弄清楚對方想做什麽。

就在於景渡暗自思忖著容灼的來意時,對方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不過這一次他手裏多了樣東西,那是一隻……兔子頭的麵具,看款式是街上那種賣給小孩子戴著玩兒的東西。

“你戴著這個試試。”容灼一臉興奮地將麵具遞給了於景渡。

於景渡一臉抗拒地看著對方,但他那表情又被容灼自動解讀成了別的意思。

“那行,我幫你。”容灼說著走到於景渡身邊,抬手將那個兔子頭麵具扣在了於景渡臉上。

於景渡一隻手在身側抬起又放下,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忍不住想要擰斷這小紈絝的脖子。

但對方身上那過於濃重的香粉味兒,卻令他一晃神,忍不住想起了那枝插在花瓶裏的紅色月季。他這麽一猶豫,麵具已經扣在了他臉上。

“還挺可愛的。”容灼後退了兩步,由衷地誇讚道。

不等於景渡開口,他又有些難為情地問道:“你能不能借我三文錢?”

於景渡不知他的心思,但還是取了三文錢給他。

便見容灼拿著三個銅板走到窗邊,朝下頭喊了一句,然後將三枚銅板扔了下去。

“我今日忘了帶荷包,嗬嗬。”容灼尷尬解釋道。

方才下去買麵具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沒帶銀子,好說歹說才讓攤主先賒給了他。

於景渡聞言想起了昨日那一荷包金葉子,約莫也猜到了他沒帶荷包的緣由。

荷包連皮帶瓤都給了自己,一夜之間去買個新的也來不及啊。

“走吧,這下不怕被人認出來了。”容灼笑道。

於景渡聞言一怔,目光不由染上了一抹淩厲。

對方為什麽知道他怕被認出來?

難道小紈絝真的知道他的身份,不小心說漏了嘴?

“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你被發配到這裏的時候,年紀應該不大吧?”容灼又道:“這麽多年過去了,就算曾經的故人,也未必能認出你來。”

於景渡這才明白,小紈絝這是將事情想岔了。

不過這樣也好,倒是替他先找好了不露麵的由頭。

大概是因為這滑稽可笑的兔子麵具讓於景渡可以暫時出去透口氣,又或許是容灼身上的疑點太多,讓他產生了某種好奇心,於景渡猶豫了片刻,竟是答應了容灼的提議,當真就那麽跟著人出了尋歡樓。

花姐和隱藏著的暗衛們,見於景渡出來險些當場失態。他們這位三殿下膽子未免也太大了,這種時候若是在外頭被人認出來,上頭一個私自進京的罪名扣上,一切可就全完了!

“那個……”花姐開口想阻止。

容灼卻先一步開口,將比他還高了小半個頭的於景渡護在了身後,“我就帶他出去走一圈,天黑前還將人送回來,這不至於壞了什麽規矩吧?”

花姐看了一眼被容灼護在身後帶著兔子麵具的於景渡,表情十分複雜。

但於景渡一直沒有開口,且帶著麵具也看不出情緒,這讓她也無從猜測對方的意圖。

無奈之下,她隻得妥協。

在容家這位“膽大包天”的小公子帶著於景渡出去的時候,花姐還聽到對方朝帶著兔子頭麵具的三殿下說,“往後你在這裏,她要是敢難為你,你隻管告訴我,我替你做主。”

花姐倒吸了一口涼氣,暗自祈禱他們殿下可千萬別沉不住氣,在外頭就將人弄死了。

如今入了八月,京城的天氣已經有了點秋日的涼爽。

街上人來車往,顯得略有些嘈雜。

“你有什麽特別想看看的嗎?”容灼貼心朝於景渡問道。

“沒有。”

“那咱們去前邊的坊市上看看好不好,那邊好玩兒的東西可多了。”容灼提議。

“隨便。”

容灼大概也習慣了他這套惜字如金的作派,拉著人便朝前頭的坊市行去。

於景渡一個身形挺拔的大男人,頭上帶著個幼稚的兔子頭,走在街上時特別引人注目。但他身邊的容灼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身國子學的製服,卻在該讀書的時辰在大街上閑逛,怎麽看怎麽不正常。

容灼此番帶著於景渡出來,本意有二,一是同情於景渡,想帶他出來散散心,二是想借機再炒作一下自己的紈絝名聲。

可他帶著人在坊市上轉了一會兒,就把正事兒給忘了。

因為這裏的稀罕的小物件太多了,街邊還有各類他見都沒見過的小吃。

“你……想吃那個嗎?”容灼指著一個小攤上的東西朝於景渡問道。

那小攤上支著油鍋,旁邊的竹筐裏放著剛炸好的丸子,那丸子看著外皮酥脆,想想味道應該就不錯。

於景渡瞥了一眼,冷聲道:“不想吃。”

“我想吃。”容灼不好意思地道:“你能不能借我點銀子?”

於景渡迎著少年期待的目光看去,半晌後終於還是妥協了,從隨身帶著的荷包裏取了一錠銀子給他。容灼當即眼睛一亮,轉身就在小攤上買了兩份炸丸子。

“我不吃。”於景渡好心提醒他。

“我知道,你剛才說過了。”容灼衝他一笑,“兩份都是我的。”

於景渡:……

越來越確信,這小紈絝腦子可能真的不大聰明。

容灼付完了炸丸子的錢,將剩下的找零都揣進了自己口袋裏,還不忘朝於景渡說明天還他一錠整的。於景渡帶著兔子頭麵具,看不見表情,但那麵具還挺可愛的,所以容灼每次都會下意識將兔子麵具的表情等同於於景渡的表情。

這麽一來,清冷的“青石”就莫名其妙成了可愛的“青石”。

幸虧於景渡不知道他這些心思,否則又要生氣了。

容灼陪著於景渡在街上溜達了一個來回,於景渡什麽都沒買,倒是容灼自己吃了個飽,還順手買了好幾樣小物件。

“累了嗎?”容灼抱著一堆東西朝他問道。

於景渡目光瞥見他額上滲出的細汗,故意開口道:“不累。”

“可是我累了。”容灼有些可憐地道:“你能不能幫我拿著一會兒。”

於景渡沉默半晌,手卻垂在一邊沒動。他好歹是個皇子,被這小紈絝誤當成小倌兒就夠憋屈了,今日是腦子抽了答應跟著對方出來透氣,結果小半日的工夫他透氣沒怎麽透,倒是被對方氣得夠嗆。

也不知道他這副看著弱不禁風的身子骨,胃口怎麽就那麽好?

一個下午小嘴吧唧吧唧就沒停下,搞得於景渡不愛口腹之欲的人,也被勾得肚子裏直叫喚。

偏偏於景渡好麵子說了不吃又不好意思改口,就這麽跟著容灼聞了一下午的味兒,換了誰脾氣也好不了!還想讓他幫忙拿東西,真把他當成小廝使喚了?

“沒事,我自己抱著吧。”容灼見他不動,便找了個台階下。

於景渡尋思這會兒他應該決定要回去了吧?

這時卻聞容灼又道:“還有最後一件事……”

於景渡麵色一沉,心道這還沒完沒了了?

“帶你去吃點好的,等你吃飽了咱們就回去。”容灼絲毫不知於景渡的心理活動,隻當他是不愛吃這些亂七八糟地,想著不能讓人餓著肚子回去。

於景渡聞言卻不由一怔,一肚子火登時消了大半。

片刻後,容灼懷裏抱著的一堆東西,盡數到了於景渡懷裏。

他盯著身邊笑意燦然地少年,認命似的歎了口氣。

於景渡心想,看在小紈絝腦子不大好使的份兒上,勉強先饒他一回吧。

容灼說帶他去吃點好的,便當真帶他去吃了好的,選的是這條街上最有排麵的一家酒樓。

這酒樓好到什麽程度呢?結賬的時候容灼又朝於景渡借了一錠銀子,這才把賬付了。

“明日一並都還你。”從酒樓出來之後,容灼有些尷尬地道。

他今日實在是有點丟人,帶著人家青石出來,結果銀子全是對方付的。

“明日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容灼大概是想挽回一下顏麵。

於景渡看向他,麵具後的目光帶著幾分審視,不得不承認,又過了半日,他依舊沒弄清這小紈絝的心思。

“你到底為什麽要對我如此?”於景渡再次開門見山問道。

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稍踮起腳湊近於景渡耳邊。

於景渡心中一跳,下意識想避開,卻聞少年清越的聲音在他耳邊道:“不為什麽,你就放心吧,我對你確實沒有所圖,也沒有半點不好的心思,我真的不喜歡男人。”

於景渡:……

倒也不必反複強調這一句!

-----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不喜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