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先前容灼因為擔心於景渡的安危,一顆心一直懸著,因此沒有太多的心思去留意別的。如今他暫時放下心來,看著一個個滿身血汙不知死活的傷兵,心中百味雜陳。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這樣的場麵,隻覺鼻息間都是刺鼻的血腥味。他站在一旁看著這些被人抬進營中的傷兵,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呆呆立在一旁看著。

這一刻,他才算直觀地感受到了一點戰爭的氣息,從前地萬般想象,都不急這一幕來得震撼。

“讓一下!”一個士兵的聲音大吼道。

走在前頭的士兵聞言紛紛閃到一旁,這時便見幾個人抬著一個擔架正快步奔來。

容灼扭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擔架上躺著的人,可惜因為角度的問題,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不過下一刻,他忽覺心中一悸,抬眼看去時,便対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於景渡滿臉血汙,雙目帶著通紅的血絲,看向容灼時的目光滿是驚訝。

與於景渡対視的那一瞬,容灼呼吸都不由一滯,但他很快意識到了什麽,再次看向了擔架上的人。

此時於景渡抬著的擔架正好和容灼擦身而過,容灼一打眼通過対方臉部的輪廓勉強認出來,那人是黎鋒。

“等著。”於景渡開口,聲音嘶啞得有些可怕。

隨後不等容灼反應,他已經抬著黎鋒的擔架朝著傷兵營的方向奔去。

容灼怔怔看著他的背影,一顆心忍不住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黎鋒是怎麽受的傷,但從於景渡的神情來看,黎鋒應該傷得極重。

容灼幾乎不敢去想於景渡如今麵臨的情形。

雖然於景渡從未朝容灼說起過黎鋒的事情,但容灼知道,此人対他定然十分重要。

就像金豆子之於自己,日日陪在身邊,名義上是主仆,實際上卻早已形同親人一般。

於景渡這人的性子雖然清冷,但實際上是個極重情義的人。

“東家。”不多時,邢衝從傷兵營的方向匆匆趕來,身後跟著一個於景渡的親隨,“太子殿下有令,讓咱們暫時留在大營中。”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跟著帶路的人又回了先前他們住著的營房。

因為於景渡突然回營,如今營中一片忙碌,容灼他們也幫不上什麽忙,便老老實實待在營房中,不敢給他們添亂。

“我問過了殿下相熟的人。”邢衝朝容灼道:“黎將軍是在追擊殘兵的途中中了埋伏,這才受了重傷。”

容灼忙問:“多嚴重?”

“很嚴重。”邢衝道。

他大概是怕容灼擔心,又道:“不過……大夫說有了咱們的藥,或許救回來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黎將軍吉人天相,東家不必太擔心。”

容灼走到門口立著,心中隻覺十分沉重,他問邢衝,“你跟著太子殿下多久了?”

“三年,不過邢某從前是殿下身邊的暗衛,極少露臉。”邢衝道。

“黎鋒跟著他多久了?”容灼又問。

“殿下剛入大營不久,他們好像就認識了。”邢衝道:“可能得有四五年吧?甚至更久……”

這麽長的時間,幾乎等於是陪伴了於景渡的整個少年時期。

“東家,殿下身邊的親隨我有相熟的,你若是想去看他……”

“不用。”容灼道:“他讓我等著,我就等著吧,我想他如果需要我,他會來找我。”

如今他們是在戍北軍中,容灼対這裏一無所知,他不敢貿然做任何事情。

於景渡已經焦頭爛額,他唯一能為対方做的就是不添亂。

當日,容灼待在營房中,哪裏都沒去。

直到午後,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他所在的營房門被推開,一身戎裝的於景渡拖著步子走了進來。

容灼怔怔看著他,一顆心跳得極快。

可惜他從於景渡臉上看不到任何能供他判斷的情緒。

容灼不敢問他黎鋒的狀況,隻迎著他的目光走到他身邊,然後伸開雙臂抱住了他。

“身上都是血,很髒。”於景渡開口,聲音似乎比先前更沙啞了幾分。

容灼抬眼看向他,抬手徒勞無功地在他滿是血汙的臉上抹了抹,而後慢慢湊上前,吻住了於景渡。

於景渡一手按在容灼肩膀上,似乎是想將人推開。

但隨即,他便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驟然將容灼抱起來,有些粗魯地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容灼任由他親吻著自己,舌尖都被対方的牙齒磕出了血。

淡淡的血腥味自他口中彌漫開來,混合著絲絲縷縷地疼痛。

“嘶……”容灼忍不住痛呼了一聲。

於景渡一怔,理智迅速回籠,稍稍將人放開了些許。

他布滿血絲的雙目看向近在咫尺的容灼,眼底情緒翻湧。

過去無數個日夜的害怕、思念、焦急混雜在一起,幾乎要將他眼底的清明吞滅。

但少年含著淚的雙眼,卻令他內心的野獸一點點平靜了下來。

“還好,你沒事。”於景渡啞聲道。

容灼摟著他的脖頸抱著他,一手在他頸後輕輕撫摸著,像是在替他順毛。

“我差點害死了黎鋒。”於景渡又道。

差點,那就是沒有?念及此,容灼才稍稍放下了心來。

“黎將軍怎麽樣了?”容灼問他。

“大夫說血止住了。”於景渡有些疲憊地伏在容灼頸間,“我不該下令去追擊……”

若是他見好就收,黎鋒就不會中埋伏。雖然伏擊黎鋒的人被他全殲了,最終他們也成功搗毀了夋國大軍的臨時營地,但還是付出了代價。

後來容灼才從旁人那裏聽說,在這件事情上,於景渡的判斷並沒有錯。

黎鋒遭遇的埋伏隻是個意外,幾乎沒有対追擊的隊伍產生太大的影響,和最後的結果相比,他們付出的這點代價實在是算不上大。

但是因為於景渡親眼目睹了黎鋒受傷的過程,所以才會難以釋懷。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黎鋒雖然傷得重,但最後卻撿回了一條命。

“如果他……”

“沒有如果。”容灼低聲在他耳邊道:“他不會有事。”

於景渡稍稍退開些許,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之人,那顆惶恐了許久的心,終於有了著落。

“嚇到你了嗎?”他低聲問道。

“我哪有那麽容易被嚇到。”容灼湊到他唇邊溫柔地親了親,“你無論対我做什麽,我都不會害怕。”

於景渡心底一熱,抵住他的額頭,“我身上都是血,很嗆人吧?”

“我聞不到。”容灼道:“北江的初秋有點冷,我昨晚著涼鼻塞了。”

於景渡一笑,緊繃著的情緒總算是放鬆了些許。

“等著我,我先去洗個澡。”於景渡道。

“你不用管我。”容灼道:“我可以去驛館等著……”

“這種時候,我怎麽可能讓你離開?”於景渡道:“在這裏等著,哪兒都不許去。”

“可是,這裏人太多了,我怕他們會看出來什麽。”

“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情,而且這裏是戍北軍,不是京城。”於景渡說罷又抱了他一會兒,這才大步離開,臨走前他將自己的親隨留給了容灼。

容灼在屋裏待了片刻,直到麵上的紅意褪去,才開門出去看了一眼。

門外,邢衝正和於景渡的親隨說話,兩人看起來頗為熟識。

“東家。”邢衝朝他行了個禮,“您要出去嗎?”

“我不出去。”容灼忙道。

“容小公子。”於景渡的親隨朝他道:“太子殿下吩咐過了,您可以在營中自由行動,您想做什麽或者去哪兒,我都可以帶您去。”

容灼聞言下意識看了邢衝一眼,見対方朝他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那我能去看看黎將軍嗎?”容灼問。

“小公子請隨我來。”那親隨說著便在前頭引路,帶著容灼和邢衝去了傷兵營。

大概是今日被送回來的傷兵太多,容灼一進傷兵營便聞到了很重的血腥味。這裏的情形與他昨日來時完全不同,彼時這裏的人都是傷口被包紮過,正處在恢複期的輕傷員。

而今日送來的這些,則都是重傷或性命垂危之人。滿目血肉模糊的尚未被處理完的傷口,以及此起彼伏地痛呼聲,令這裏充斥著一股濃重的令人窒息的感覺。

昏迷不醒的黎鋒,如今躺在角落的一張**,**的上身裹著被血洇濕的布巾。

但與先前的匆匆一瞥相比,如今的他雖昏迷不醒,麵上卻沒了那股不祥的死氣。

“你們送來的藥幫了大忙。”於景渡那親隨道:“若是放在從前,黎將軍這傷口隻怕很難止住血。你們送來的成藥中,有快速止血的藥,還有吊命的人參片……我想今日這些重傷的人,被抬出去的數量應該會比以往少很多。”

重傷之人抬進來再抬出去,就意味著死亡。

抬出去的人越少,證明能救活的人就越多!

“公子,殿下請您過去。”這時外頭有士兵來報。

容灼又看了黎鋒一眼,這才轉身跟著來報信的士兵走了。

這一次,対方直接將容灼帶到了於景渡的營帳裏。

容灼一進門,便被人抱了個滿懷,隨之而來的便是対方細細密密的吻。

於景渡吻得虔誠又認真,唇舌都像是在爭先恐後地訴說著自己的思念和渴望。

“一會兒出去會被人看出來。”容灼小聲道。

“那就不出去了,一直留在這裏。”

“這怎麽行?”容灼有些擔心地道:“會有人懷疑的。”

“放心吧,你送來的藥救了黎鋒的性命,我將你留在營中感激個三天三夜,也沒人敢多說什麽。”於景渡道。

容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