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容灼說這話時神情不見半點羞愧,仿佛自己在說的是一件極平常之事。

但他知道,今日來參加詩會的可不是段崢那樣的紈絝,而是自詡高潔的讀書人。

在這些人看來,年輕人沉溺酒色,實屬枉讀聖賢書。

因此容灼話音一落,便很自覺得做好了被眾人譏諷挖苦的準備。

然而事情卻與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他不僅絲毫沒聽到任何譏諷的聲音,甚至眼前正與他打招呼的永安侯世子趙識君,在聽到他的話後臉上的笑意都未淡去。

不對啊?

容灼心念急轉,暗道是不是這些讀書人臉皮薄,不好意思主動開口挖苦他?

“容小公子。”立在於景渡身邊那人突然開口道。

這人名叫周豐,名義上是個家世清白的文人,實際上早已投靠了於景渡。

容灼回身看向他,心中既緊張又期待,他心道這是終於有人要譏諷自己了嗎?

然而周豐看著他的目光並不帶絲毫嘲諷,而是半開玩笑地道:“容小公子生得這樣一副好皮囊,就算是再忘情下回也定要愛惜自己,破了相未免可惜。”

他話音一落,周圍頓時有幾人跟著失笑。

容灼被對方一通揶揄,心情頓時十分複雜。

說好的對他嫌惡至極呢?

說好的群起而嘲諷呢?

容灼想不通為什麽自己做了這麽多準備,卻沒有收到預想中的效果。

他有些挫敗地垂下腦袋,視線不經意掃過周豐身邊那小廝的手,在對方修長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他略一走神,暗道這小廝的手真好看,跟“青石”有得一拚了,卻不知那小廝的人皮麵具之下,藏著的正是於景渡的臉。

於景渡看向垂頭喪氣的小紈絝,感覺對方似乎有些委屈。

想來也是,少年今日特意穿成這樣,還不惜在人多的時候提到花樓裏的事情,明擺著就是想給眾人留個不好的印象,可惜天不遂人願。

“林兄!”容灼一眼在人群眾看到了自己的同窗林遠,忙帶著金豆子湊了過去。

他記得這個林遠挺愛教訓人的,那日在國子學時,對方就曾拿花樓的事情規勸過他,還碰了一鼻子灰。今日林遠要是能再罵他一通,說不定能帶帶節奏,讓眾人跟風一起嫌棄他。

念及此,容灼主動朝他搭話道:“沒想到今日也能見到林兄。”

“這有什麽想不到的?國子學好詩文的來了也不止我一個。”林遠道。

他今日麵對容灼時,態度倒是謙和了不少,眼底甚至帶著點笑意。

容灼見他不主動開口,便擺出一副自責的表情,主動開口道:“這幾日我回去之後,時常想起林兄那日的規勸。我既是季先生的學生,如今這般**,著實讓他老人家蒙羞。”

他想著先自我檢討一番,然後再來個轉折,說自己改不了。

屆時林遠一激動,應該就會借機教訓他了。

“你這話我可不認同。”林遠收斂了笑意道:“容灼,我且問你,季先生身為我朝大儒,是靠著什麽被人敬仰?是靠淵博的學識人品?還是靠自己的學生?”

他這話一出,容灼不禁有些茫然,“是靠著什麽?”

“自然是靠著他自己的學識人品。”林遠又道,“雖說教不嚴師之過,但季先生這麽多優秀的學生呢,倒不必靠著你一個紈絝來給先生撐門麵。所以你再怎麽**,頂多是教他失望,倒也不至於令他蒙羞。”

“那我……沒錯?”容灼問道。

林遠這番話給他搞得不知該如何接茬了。

容灼那張臉生得本就無辜,這會兒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顯得越發乖順。

林遠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語重心長地道:“你也莫要太過自責,年輕人行差踏錯是常有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我……”容灼吸了吸鼻子,硬著頭皮繼續凹紈絝人設,“我已然朝那小倌兒許了諾要好好疼他,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我隻怕是改不了了!”

林遠聞言歎了口氣,也不知是無奈還是懶得繼續理他,在他肩膀上又拍了拍,便大步走了。

一旁的於景渡則在聽到那句“要好好疼他”的話時,險些被自己的呼吸嗆到。

他從前怎麽就沒發覺小紈絝這張嘴這麽猖狂?

偏偏少年長得那麽漂亮乖順,這種唐突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不僅不顯得猥瑣,倒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在朝心上人表白一般,語氣中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炙熱和清純。

大概也正因如此,容灼鬧了這麽些天,也隻在頭兩日掀起了點小風波。

到了後頭,就連容父都沒再搭理過他……

這事兒說起來,眾人多少有些以貌取人的嫌疑。

但理由並非是因為容灼長得漂亮就覺得他沒錯,而是因為容小公子這副長相和氣質,往那兒一站說自己是**邪之輩,實在毫無說服力。

他這一身尚未褪幹淨的稚氣,加上那雙明亮如清潭的眸子,任誰看了也不會相信他去花樓裏是折騰人去了,反倒要懷疑他是被哪個花言巧語的小倌兒給騙心騙身了。

而容灼急於朝旁人“顯擺”的舉動,恰恰又證實了這一點。

除了熱戀中被衝昏了頭腦的傻小子,誰會放著前途和名聲都不要了,在外頭動不動就提自己的房中人?

此前於景渡身處其中,倒是沒往這處想。

直到今日他從旁人看著容灼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零星的惋惜和同情,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容灼這些日子的努力,用岔了勁兒。

紈絝的人設沒怎麽立住,倒是將癡情人設立得死死的了。

可憐容灼一無所知,到了詩會開始的時候,都還在苦思冥想,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他還安慰自己,說不定是文人好麵子,不願將對他的嫌惡表現出來。

這麽一想,他頓覺十分有道理。

就像他自己討厭太子,也不可能見了對方就甩臉子吧?

“容小公子,今日的第一個題目是情,你是不是應該來一首?”永安侯世子朝容灼道。

容灼正走神呢,突然被點了名,表情有些茫然。

他哪裏會對詩啊,別說對了,背他都背不出來。

好在他如今是個紈絝,不必在意麵子的事情。

於是容灼坦然地拒絕道:“我不會,讓別人對吧。”

在詩會上公然承認自己不會,且是這樣簡單的一個題目,落在誰身上都夠丟人的。

但這人是容灼,眾人便難得多了幾分包容。

畢竟他如今正被人同情著呢……

容灼整場詩會一直在走神。

直到後來終於到了喝酒的環節,他才稍稍有了點精神。

他估摸著今日的事情差不多快結束了,若是不出意外,太子應該就快出場了。

念及此,容灼想到了昨晚於景渡給他出過的主意,他決定什麽都不管了,先喝酒再說。

容灼上一輩子成年後和同學喝過酒,他知道自己酒品不錯,喝多了頂多就是愛傻笑或者睡覺,不會瞎說大實話,所以也不必擔心酒後吐真言得罪了太子。

立在不遠處的於景渡,在看著容灼連喝了三杯之後,忍不住擰了擰眉。

他有點後悔自己給容灼出的這個餿主意了……

“容小公子,酒可不能這麽喝啊。”坐在他不遠處的周豐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容灼看了他一眼,“沒事兒,我酒量好著呢。”

“容小公子。”於景渡不動聲色地靠近容灼,在他再次執起酒杯的時候,伸手按在了他肩膀上,“嗜酒傷身。”

容灼酒量應該是不怎麽好,三杯酒下肚目光已經開始遊離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後這身量挺拔的“小廝”,覺得對方聲音有點熟悉,卻沒多想,隨後他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周豐。

“周兄,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容灼一臉認真。

“容小公子請說。”

“你覺得……我這人怎麽樣?”容灼怕他不明白似的,又暗示道:“我這種紈絝,你們背地裏是不是挺瞧不上的?”

周豐快速看了一眼於景渡,而後答道:“容小公子不過是一時興起胡鬧一番,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周某可沒見過容小公子這麽討人喜歡的紈絝。”

“什麽意思?”容灼酒意上頭,舌頭也開始有些大了。

“意思就是……周某不覺得你是個紈絝,容小公子不必多想。”周豐道。

容灼一怔,頓時急了,眼睛都忍不住有些發紅。

“我哪裏不像紈絝了?你知道我多努力嗎?”容灼忍不住起身搖搖晃晃轉了一圈,牽動腰間掛著的金環傳來叮當一陣響動,“我不像嗎?”

他喝了酒,這會兒變得有些執拗。

他急於在旁人口中得到一個肯定,讓他證實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那我問你。”周豐壓低了聲音,朝他問道:“你和你包的那個小倌兒,誰居上?”

“什麽……居上?”容灼一臉茫然問道:“我們都住三樓的客房……”

周豐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容小公子,你不會還是個雛兒吧?”

容灼聞言臉唰得一下紅了,他結結巴巴盯著周豐道:“怎麽可能……我第一回 去那小倌兒屋裏,折騰了兩次呢!不信你去問他!”

“我們每天……每天晚上都……”容灼還想狡辯。

但一想到自己編排的人是於景渡,頓時覺得有些心虛,耳尖也跟著迅速染上了紅意。

於景渡目光落在他因為害羞而微顫的長睫上,忍不住有點犯愁。

這小紈絝喝了酒都能乖成這樣,該怎麽應付他那位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