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4章葡萄美酒夜光杯

張滸帶著劉錡在這條碎葉鎮最繁華的街上又走了幾十步後停下,指了指左右兩邊的酒肆道:“這兩間酒肆,你想在哪一家吃酒?”

劉錡先向左邊望去。左邊這家酒肆是中原樣式,兩邊的簷前立著望竿,上麵掛著一個酒幌子,上書四個大字:“山陽風月”。又望了一眼,注意到門前插著兩把銷金旗,每把上五個金字:“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就這間吧。”劉錡又看向右邊那家酒肆,見是栗特人樣式的,轉過頭來指著這家酒肆說道。

“嗯,你怎地要在這家酒肆吃酒?”張滸有些驚訝。劉錡才離開中原不到一年,這種樣式的酒肆見過很多,為何還要挑這家酒肆吃酒?‘莫非是想念家鄉了?’張滸猜測。

‘這有啥好驚訝的。我又不是大唐土著,中原樣式的酒肆我也沒見過,更沒在裏麵吃過酒,當然要先瞧瞧這家。’劉錡心裏想著,也不說話,走了進去。

走進酒肆,就見到西側擺著十幾張桌子供客人吃酒,東側三隻大酒缸一字排開,半截埋在地裏,缸裏麵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間裝列著櫃子,裏麵坐著一個年輕女子;店裏散落著五七個酒保。

劉錡走進去,挑了一張桌子坐下,正要和張滸說話,就見張滸側頭對一個酒保笑著說道:“王七,你們這家酒肆怎地也添了波斯胡姬?胡姬在中原是稀罕玩意,在磧西可不稀罕,招攬不來多少客人的。”

‘胡姬?’聽到張滸這話,劉錡抬起頭看向年輕女子,果然見到她長相與中原之人不同。

“可不能胡說。”被叫做王七的酒保道:“這是某主人家新納的小。張大郎,你也是常客,知道某主人家的大夫人去世二年了,小郎年紀不大還沒娶親,家裏沒個正經的女主人,就讓她權充做女主人,當壚賣酒。”

“也是,酒肆裏有個娘子在更好些。”張滸和他閑扯幾句,一眼瞥見劉錡,忙道:“瞧我,都忘了來這兒不是敘舊的。快把你們店裏最好的酒來上兩壺,每壺一小鬥。可不能缺斤短兩,分量少了我可不幹。”

“本店從不缺斤短兩,你也是老客了,還懷疑這個?”王七笑著回應一句,又看向劉錡。“這位客官從未見過,想是新投軍的軍士?”

“是我同鄉。”張滸道:“去年從中原來的安西。”

“原來是張大郎的同鄉。”王七笑道:“想來也是虢州弘農人?那和某家主人也算是大同鄉。按照某家主人定的規矩,初次來的同鄉一律免費送酒一壺。再算上張大郎的一壺,一共兩壺杜康酒。”

說完這句話,王七轉身去打酒。張滸趁機側過頭對劉錡道:“別聽他的,甚底杜康酒,他這裏能有杜康?就算有,也得賣到天價去,一定不肯免費送咱們一壺。”

“嗯嗯,”劉錡答應一聲,又問道:“這家酒肆的主人家也是虢州弘農人?”

“不是,哪裏就這樣巧。”張滸道:“他連虢州人都不是,河南道的老家而已。”

“那可真是‘大’同鄉。”劉錡笑道。大唐如此廣闊的領土隻分為十個道,一個道比後世的一個省還大很多,稱為同鄉就是在硬攀關係。

說話間,王七已經端著兩個酒壺走過來。張滸又要了幾樣下酒小菜,和劉錡一邊吃酒一邊閑聊。

劉錡不時看向窗外,看外麵的街景。現下已是午時,城裏比適才更加熱鬧。走過路過的行人與行商將整條大街擠得滿滿的,風都被人流擋住,店鋪門前的幌子都漂不起來了;街道兩旁的店鋪也都已經坐足了客人,適才隻是酒肆人多,現下任何一家能吃酒的店鋪都人聲鼎沸。

劉錡正目不暇接地看著街景,身旁突然有人說道:“張大,劉錡,也來這兒吃酒?”

“曹二,曹七,你們怎地也來這家酒肆。”張滸笑著反問道。

劉錡轉過頭,見到兩個看起來三十上下、身量高大、長相也類似的壯漢坐到了他旁邊。劉錡認得這二人,一個叫曹方豪,一個叫曹方峰,是兄弟二人。他們來自關內道的延州,家裏兄弟七個,抽了他們兩個來安西為兵,分派在碎葉鎮。這次攻打怛羅斯兄弟二人也都去了,僥幸完好無損的回來。

“俺們來這兒吃酒的緣故不和你一樣?”曹方豪道:“這家和對門那家酒肆的酒不錯,價錢在這條街上也算便宜,還有旁的節目,當然要來這兒。”說完這話,他轉頭吩咐夥計:“來兩鬥杜康!”

“好嘞!”曹家兄弟看來也是常客,另一個夥計答應一聲,轉身去端酒。

“劉錡,”曹方豪忽然轉過頭對劉錡說道:“有件事怕一會兒吃多了忘了,現下就和你說。”

“這一仗打完,俺們兄弟忽然很想老家的父母兄弟。離家來碎葉鎮也快十年了,不知道他們都甚底模樣了。”說完這句話,他臉上露出思念的神色,頓了頓才繼續說道:

“劉錡,聽說你會寫字,就幫俺們寫封信,問問家裏現下日子過得好不好,父母兄弟是不是還康健,要是能碰到恰好來安西的人就再寫封信捎回來,沒有就罷了。正好有幾個年紀大的同鄉過兩日要回家,托他們送回去。”

“是啊,劉錡,聽說你會寫字,幫俺們兄弟寫封信。”曹方峰也說道。說完這話,他又疑惑地小聲嘀咕一句:“你會寫字,怎還會被抽到安西來當兵?”

“劉三郎,對不住,對不住,某這兄弟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剛才就當他在噴糞,你別往心裏去,對不住,對不住。”曹方豪趕忙捂住弟弟的嘴,同時連聲對劉錡賠笑道。

‘我他麻怎麽知道我為啥會被抽到安西來當兵!’劉錡倒不覺得曹方峰那句話是對自己的冒犯;正相反,他自己心裏還納悶呢。

大概是劫後餘生使得大家都開始思念遠方的親人,前天伴晚回到碎葉鎮後,張滸等和他睡一間屋子的人都托他寫信,劉錡這才知道自己前身竟然還讀過書、認識字。在科舉製大興之前,華夏的識字率也挺低的,讀書人按說應該有優待,怎麽還會被抽到安西當兵?

但在曹方豪看來,劉錡明顯是心裏不高興,趕忙繼續補救。“方峰,馬上對劉三郎道歉!”又道:“今兒這頓酒我請了。”

“這頓酒本來就該你請。”張滸這時說道:“替你寫信難道是白寫的?下頓酒也你請。”

“好好好,下頓酒也是某請。”曹方豪忙不迭地答應。

“那好,晚上我們去花月樓吃酒,到時候叫上你。”張滸一邊笑著,一邊對劉錡使眼色,意思很明白:‘訛來兩頓酒就行了,不要再計較了;安西都是大老粗,說話都沒有把門的,也計較不過來。’

“好,好。”曹方豪苦著臉答應。花月樓可不比這家酒肆,貴得很;而且既然答應了請客,去那樣的地方豈能隻付吃酒的錢?酒後消遣的錢不付?這可是大出血了。但一來自己先請托的劉錡替自己寫信,二來又理虧,隻能答應。

‘算了,就當是提前付下幾次請托寫信的錢。’曹方豪隻能這樣安慰自己,假裝不知道劉錡在嗢鹿州當兵,而不是碎葉鎮。

“某這就去買紙,再借筆墨,替你寫家書。”劉錡趕忙說道。花月樓是什麽地方他已經聽張滸提起過,明白自己占了大便宜,當然要馬上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