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不肯入城

十九不肯入城

衡州敗績的軍報呈在柴宗訓的案頭,不過他此時並沒有閑心管這個。

好在經過這番試探之後,南漢兵再也沒有騷擾過邊界。判將們個個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仍是隻字未露。

並非他們真的堅貞不屈視死如歸,而是他們知道,如果供出趙匡義,皇上盛怒之下將趙匡義殺頭,在沒有指望的情況下,趙匡胤將不再施以援手。

這些人並非沒有腦筋跟著趙匡義胡鬧,而是他們知道,趙匡義身後站著趙匡胤。

如果趙匡胤想保全趙匡義,就得設法營救他們,不然隻要他們吐口,趙匡義便活不成,甚至牽累整個趙家。

說起來有些繞,但理兒基本是這個理。

柴宗訓一心要為董如誨報仇,所以並不阻止韓通對判將們施以酷刑。

隻要能拿下趙匡義,射來的那支箭就能真相大白。

慕容延釗仍在苦諫,先是勸柴宗訓大度,眼見無效,便又勸柴宗訓,漢唐故地未複,不要讓其他武將兔死狐悲,將來不再有人為朝廷賣命。

柴宗訓一律置之不理。

若是讓武將造反的風氣繼續下去,即便恢複漢唐故地,也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當然,柴宗訓也展示了他仁慈的一麵,除指揮使以上的將領,其他脅從一律不問,判將的家人也暫時由侍衛司保護起來,以防有人渾水摸魚。

汴梁城雖仍處於緊張的情緒中,但老百姓的生活慢慢恢複正常。

此時柴宗訓也得到了趙匡胤得勝班師的軍報。

緊張代替了得勝的興奮,柴宗訓急召韓通入宮商議。

“韓卿家,你以為趙太尉回師會當如何?”柴宗訓問到。

因為沒有實質的證據,趙匡義目下隻是被軟禁,趙府被侍衛司的人守著。

“回皇上,”韓通對到:“且不論他如何,臣以為,趙匡胤的親信已被一網打盡,皇上可趁此機會將趙匡胤一並除之,永絕後患。”

這確實是個辦法,不過柴宗訓並不願意。

想想他沒回來的正史發展,正是因為趙匡義對武將抑製太過,且兩次北伐的過錯皆推給武將,以至於終宋一朝皆是積弱,任人宰割。

殺那些被關的將領,是因為有正當的理由。

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趙匡胤這樣的悍將,柴宗訓是舍不得殺的。

“韓卿家,”柴宗訓說到:“你且加強汴梁防務,咱們見機行事。”

“另外,朕叮囑一句,朕知道你與趙太尉素來不和,此次切不可輕舉妄動,壞朕的大事。”

趙匡胤大軍直逼汴梁城下,隻要他一聲令下,大軍便可攻打汴梁城。

但在這關鍵的時刻,他猶豫了。

就像一個球員從後場帶球,過五關斬六將,什麽馬賽回旋、油炸丸子、甚至連彩虹過人都玩出來,酷炫得很,但在臨門一腳的時候突然思考人生,就跟巴洛特利一樣。

其實上次的陳橋兵變,以及這次的攻打皇城,雖然趙匡胤並未參與預謀,但所有的事情並未超出他的預料。

並不一定是趙匡義有多笨,造反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隻因為趙匡胤是個武將,並不是像霍光、王莽那樣掌控朝政多年的人。

而且陳橋兵變距他掌控殿前司不過半年,到現在也不過數年,軍中與他資曆相當的還有幾人。

所以他才放任趙匡義以及手下諸將將造反的事情弄得所有人都知道,其實隻是試探其他人的反應,以及造輿論而已。

眼下這個境況,打吧,恐怕遺臭萬年;不打,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

猶豫之下,趙匡胤命大軍在城外駐紮,隨時警戒待命。

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家人到底怎麽樣了。

可汴梁城目下戒嚴,並沒有消息從城裏傳出。

這個時候,柴宗訓先有了動作,他下了一道聖旨,對趙匡胤以及三軍將士進行嘉獎,並命趙匡胤速速進宮麵聖。

趙匡胤接了聖旨問到:“公公,可知我家人如何?”

傳旨的太監搖搖頭:“太尉,咱家居於深宮,並不清楚外麵的情況。”

趙匡胤塞了個金錠在太監手上:“公公久居皇上身邊,可知皇上要將那班判將如何處置?”

太監仍是搖頭:“咱家實是不知,隻聽其他人說,這些人一個也活不了,還得誅九族。”

“未知公公可曾見過舍弟趙匡義?”

“隻聽說關在皇城,實未見過。太尉,咱家是來傳旨意的,既然太尉接了旨意,還請太尉速速進宮為是。”

太監才走,王審琦便高呼到:“太尉,去不得,若小皇帝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太尉拿住,可如何是好?”

趙普也說到:“太尉,此生死存亡之際,一定要小心為是。”

“太尉,似我等太尉腹心之人已被小皇帝一網打盡,太尉若進城,便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王審琦越說越嚴重。

趙匡胤一如既往的猶疑深思狀,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麽,隻等他做出決定。

而此時柴宗訓接到了副宰相王溥的奏章。

先前沒有趙匡胤在路上,所以王溥隻想著將時局弄亂,沒想到南漢連個水花也沒砸起來,死了妹夫的範質也並沒有動作。

現在趙匡胤兵臨城下,作為同盟的王溥底氣更足,隨即上了一封奏折替判將們說好話。

柴宗訓氣得七竅生煙,提著奏章走到王溥跟前:“王史相,你倒是會挑時間,是不是等著向趙匡胤邀功呢。”

王溥急忙奏到:“回皇上,臣一片赤誠隻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並無半點私心。”

“並無半點私心?”一旁的範質冷笑一聲:“為何偏偏選在這個時候上奏章?替謀反者說好話,你到底是何居心?”

“回皇上,”王溥急忙辯到:“臣以為,此時正是皇上令這些判將歸心最好的時候。皇上既然連潘仁美都肯放過,何不大度一些,將這些判將一並放了?”

“臣以為,潘統領改過自新後屢立奇功,這些判將必不會下於他。”王溥出生於世家,且日日伴在柴宗訓身邊,對他並沒有多畏懼。

不待柴宗訓開口,範質大呼到:“皇上,一個判將豈能和一群能相提並論,王溥此時上奏,定是包藏禍心,懇請皇上-將其治罪。”

範質說話的時候,語氣輕微的顫抖,等待多日,終於找到機會替妹夫張仁寶報仇。

王溥連忙替自己辯解:“啟稟皇上,臣實是出於為國挽留人才,並無私心,懇請皇上明鑒。”

範質又是一聲冷笑:“王史相,當日潘仁美犯上作亂並無實據,而這群叛將眾目睽睽之下攻打皇城,你上奏皇上赦免亂臣賊子,置國法於何地?置皇家威嚴於何地?”

王溥察覺到危險來臨,後背冒出冷汗,這次如果不說清楚,怕是在趙匡胤攻下汴梁之前他便要丟了性命:“啟稟皇上,這班統領隻是對皇上削節鎮之策理解不透,一時糊塗做了傻事而已。”

“臣敢以性命擔保,若由臣出麵勸說,臣保證這班統領歸心。”

“歸心?”範質冷笑:“歸誰的心?”

“自然是皇上的心。”

範質說到:“怕是歸趙太尉的心吧。”

“範相,”王溥大喝到:“你說這話究竟是何用意?”

範質反問到:“我請問王相為判將求情又是何用意呢?”

“你。”範質每句話都要置王溥於死地,王溥怒得指著他的鼻子,剛想罵一句,回過神來才發覺這是在勤政殿,皇上還坐在上麵看著。

“啟稟皇上,”王溥慌忙跪了下來:“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懇請皇上明察。”

柴宗訓坐在上麵看著兩個宰相吵架,忽地發現這是個好機會。

既然範質有心要除掉王溥,便先借他這股力剪除趙匡胤在朝中的盟友再說。

“王史相,”柴宗訓淡淡到:“當日潘仁美犯上作亂,你一力主張要將其滿門抄斬,今日卻為一群叛將辯駁,不知你出於何心?”

“回皇上,”範質搶先到:“王溥身為宰輔卻如此兩麵三刀,包藏禍心,臣懇請皇上速將其治罪,以正朝綱。”

王溥隻想著大軍壓境,皇帝定然會像上次放過潘仁美那樣,放過這群判將,沒想過這兩次事件他的表現不一致。

他慌忙跪下來:“皇上,臣不敢,臣實是一片忠心為了社稷。”

眼見火候差不多,柴宗訓也沒必要再演下去,他大喝到:“為了社稷,你要赦免攻打皇城的叛軍?若不是為了社稷,朕豈非早被亂刃分屍?”

王溥磕頭如搗蒜:“皇上,臣不敢,臣不敢…”

“你不敢,你有何不敢?非爾同類,其心必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身為宰輔,叛軍作亂,不為君上分憂也就罷了,反倒勸朕放過叛軍,實在是罪無可恕。”

王溥懵在當場,城外大軍壓境,皇帝竟然不懼?

此時有黃門使進殿:“啟稟皇上,太尉趙匡胤有本奏。”

“呈上來。”

柴宗訓打開看了一眼,無非就是臣一路風塵,導致麵目猥瑣,不適合麵君,待齋戒沐浴焚香禱告上天之後,便會上殿請罪。

柴宗訓合上奏折,抬頭問到:“範師相,趙太尉駐軍城下,卻不肯入城,你覺得他有何用意?”

範質一直不相信趙匡胤敢造反,他撚了撚胡須:“無非是因為這批叛軍多是太尉親信,太尉恐受牽累。”

柴宗訓說到:“太尉在外為朕開疆拓土,怎會與叛軍有牽連?朕是絕對信任太尉的。”

接著他又瞟了王溥一眼:“王史相,你且起來。”

範質過去將王溥拉起來,柴宗訓接著說到:“朕知道王史相乃史學大家,方才為判將說好話,也隻是一時糊塗,自今日起,卿就好好修史吧,切莫辜負了朕的期望。”

王溥欲要辯解幾句,範質急忙將他一推:“還不快謝恩。”

王溥踉蹌一下,不得不跪下叩謝皇恩。

就是殺了王溥,柴宗訓也是無所謂的,不過沒那個必要。所謂的好好修史,意思就是以後軍國大事就不要參與了吧。

範質得意異常,先前王溥有趙匡胤撐腰,所以對他多有掣肘。

如今王溥既去,朝堂上自然就是他一人說了算。而且報了張仁寶的仇,也算對妹妹有個交代。

解決了王溥,事情回到趙匡胤身上,柴宗訓命人將慕容延釗召來:“慕容卿家,朕知你素與趙卿家親厚。”

“此次叛軍之事,朕已調查得差不多,絕對與太尉無關,所以請你親往太尉軍營一趟,讓他大可放心,勿要使君臣猜忌。”

慕容延釗帶著聖旨來到軍營,趙匡胤拉住他便問到:“化龍,我家人如何?”

“家人皆在府上,有侍衛司護衛。”

“廷宜呢?”

“廷宜擺脫不了嫌疑,目前在皇城軟禁,暫時沒有危險。”

“哦。”趙匡胤放心了大半。

“元朗,”慕容延釗問到:“你這是要如何?攻打汴梁城麽?”

趙匡胤苦笑一聲:“不過為了自保而已,兄弟帶著手下將領攻打皇城,任誰也不會相信此事與我無關。”

“皇上相信,”慕容延釗拿出聖旨:“目下被俘將領並未吐口,連廷宜都尚且無礙,更何況於你。”

“快快更衣,速與我去見駕。”

趙普上前攔住:“太尉,若非前來勸說的不是慕容太尉,你倒可信;偏偏來的是慕容太尉,此事恐有詐。”

“若是皇上用計賺你回去,這一去,怕就回不來了。”

慕容延釗跳了起來:“趙大人,你胡言亂語些甚?”

趙普冷笑一聲:“太尉,天下人皆知自朗州回來以後,太尉便一直唯皇上馬首是瞻,此次恐是太尉與皇上密謀來賺我家太尉的。”

“元朗,想不到你身邊都是此等大逆不道之徒,”慕容延釗喝到:“難怪廷宜會做出如此異想天開之事。”

“他是皇上,我是臣子,我不聽他的,還能聽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