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得償心願

第7章得償心願

北京的春天是很特別的,溫暖就像矜持的少女,遲遲藏著不肯現身。任狂沙襲卷,冷風夾雜著浮塵,漫天混沌,讓人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悲涼感覺。

電視新聞裏每天都在報道和呼籲,要治理北京郊區的沙化問題,要廣植樹、要注意環保,然而年複一年的春天,仍然不見明媚的晴空和浪漫的春色,滿眼都是一片灰蒙蒙。

對於許卓然來說,今年的春天,痛並快樂著,這是一個耕耘與收獲的季節。工作5年的積蓄,終於湊夠了首付,在南三環買了一套小戶型的兩居室,說起這套房子真是眾裏尋它千百度,從西四環、南四環、一直到大興和亦莊,至少看了二十幾個樓盤,不是房子不理想,就是錢超出預算了。就在即將要放棄的時候,有一天坐300路外出辦事時,突然眼睛就掃到車箱內的招牌廣告——天倫錦城。這名字起得多好,本來買房子就是想讓老媽安享晚年的,於是興衝衝地就去看房,一水的板式小高層,明快的外牆顏色,時尚的建築風格,最吸引她的還是綠化麵積和環繞在小區內外的景觀與公園,在破舊的簡易樓裏那樣狹小的空間憋屈了二十多年的老媽,如果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該是多麽舒心呀,於是當時許卓然就做出決定,付了小定。

接著就是簽合同、交首付,然後是跑銀行,申請貸款和公積金,一套程序下來,終於拿到了新房的鑰匙。所以整個春天,許卓然都忙著裝修的事情,家裏是沒有什麽人可以分擔和依靠的,一切都隻能靠自己,先是在焦點網的裝修論壇裏潛水,學習得差不多了就去建材城,瓷磚在七裏莊買的,地板在十裏河定的,櫥櫃在玉泉營搞定,許卓然奉行的原則是寧可跑斷了腿,也要找到最實惠最便宜的,就連裝修公司都是簽的青工加輔料,全部主材自己買。

竣工的那一天,許卓然一個人站在房間的客廳裏,看著屋內的陳設,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與淡淡的辛酸交織在一起,有些澀澀的。

門廳的牆上有一幅木雕畫,上麵有這樣幾行字:

家是心靈停泊的港灣。

動亂時,家是一汪平靜的清泉,又是一座精神的聖殿;

太平時,家是一座博物館,又是一個加油站;

孤獨時,家是黑夜裏的北鬥,是沙漠中的綠洲。

這是朋友送的,是陳慶。

聽說自己買了新房子,他特意要了地址,快遞過來,祝賀喬遷的禮物。

原來他是懂我的,許卓然有些感慨,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一個難得的了解自己的男人,隻是使君有婦,也許這就是生活的無奈吧。

手機響了,是陳慶,許卓然心裏一動,雖然有些遲疑,還是按了接聽鍵:“你好。”

“卓然,晚上有時間嗎?”陳慶的聲音永遠是充滿磁性和男性魅力。

許卓然沒有馬上回答,已經拒絕了太多次,現在她忽然不想再找什麽理由了,直接說道:“有時間,隻是……”

“隻是,不想見我?”陳慶有些低沉的聲音,沒有不悅,隻有幾分了解和無奈,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放棄。“我過兩天就走了,去美國,那邊的管理學院就要開課了,這一去就是兩年,想在走之前見見你,聊幾句。”

許卓然沉默了,其實在美國還是在北京都不重要,他們之間橫亙的不是路途,有些說不清楚的情緒困擾著她,終於她同意了:“在哪兒見?”

“在後海,荷花市場邊上的那個酒吧。”陳慶的聲音裏有些激動。

兩個小時後,許卓然來到了後海,此時的後海,在岸邊酒吧的燈箱、霓虹掩映下泛起波光粼粼,兩邊的柳樹已經開始抽條,古色古香的建築與時尚感十足的酒吧一條街構成了獨特的風景,滄桑而厚重,繽紛卻不喧鬧。

就像自己那有些複雜的心情。

後海的酒吧已由最初時的星星點點發展到現在越來越火,已經蔓延到前海,荷花池邊那家“藍蓮花”是最早的三家之一,陳慶說的應該是這裏,記得那年活動圓滿結束,他曾經代表公司請許卓然這些策劃人和媒體的朋友在這裏聚過一次。

門口停著一輛紅色的大切,許卓然不禁想到,還真有人開紅色的切諾基,以前看到有人開白色和黑色的,自己就曾經想過,其實隻有紅色才最能體現切諾基的感覺,才能將熱情、衝動、越野的感覺彰顯得淋漓盡致。

還未推開店門,一個小姑娘就熱情地出來相迎,細節決定成敗,難怪這裏酒吧的生意都不錯。一進門,就看見了垂著紫色紗簾的窗前,坐在紅色沙發裏的陳慶,桌上放著一打兒可羅娜,和一個滿是煙蒂的黑色煙灰缸。

許卓然走了過去,脫下紅色的裙式風衣,陳慶很體貼地接過來掛在身後的衣架上。遞過酒水牌,陳慶問:“吃飯了嗎?”

“吃了。”許卓然點點頭。

“喝點什麽?”陳慶下意識地把桌上的煙灰缸拿開,放在旁邊的窗台上。

許卓然笑了,眼睛頑皮地一閃,盯著陳慶問:“不抽了?”

陳慶微微一笑,打了一個手勢,招呼服務生過來:“加一個果盤,一個薯條,再要兩串烤翅,”然後看著許卓然,“喝什麽?”

許卓然想了想,本來想喝點熱茶,但是想著在酒吧裏喝茶怪怪的,於是指了指桌上的可羅娜:“就喝這個吧。”

陳慶看了一眼她,打開酒單說:“來個‘紅粉佳人’吧,這天喝啤酒太涼,你胃又不好。”

忽略掉這話語中的細致與體貼,許卓然轉過頭,仔細看著店內的陳設,一切都好像幾年前,沒有什麽變化。

很快,服務生送來了他們點的東西,兩個人四目相對,有些冷場。

陳慶看著許卓然,黑色的一字領毛衣,露著漂亮的鎖骨,同樣是黑色暗紋,有些閃著小亮點的微喇長褲,配著清湯掛麵的長發,而脖子上墜下的銀飾和臉上淡紫色的眼影配得恰到好處,就像一個黑夜中的精靈,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錯過了嗎?陳慶不禁這樣問自己,認識她的時候自己還沒有結婚,雖然那時候身邊已經有了一個相處兩年的女朋友。但是如果那時候自己積極一些,也許一切都可以改變,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許卓然喝了一口所謂的紅粉佳人,這是一種特別調製的雞尾酒,鮮紅的顏色,在透明的高腳杯裏是那麽動人心魄,酒氣芳香,入口潤滑,微甜,然而酒終究是酒,細品還是有辣辣的感覺。

“味道怎麽樣?”陳慶注視著許卓然,眼中的情意無所顧忌。

許卓然低垂眼簾,似是自言自語:“很好,隻是從來都不喜歡雞尾酒的感覺,要麽就是果汁般的甘甜,要麽就是白酒的辛辣,這種混沌的感覺我不喜歡。”

陳慶點了點頭:“一語雙關,我聽懂了。”

許卓然抬起眼,看著陳慶有些失落的神情,心中終是有些不忍。

陳慶用叉子叉了一塊火龍果,遞給許卓然,自己拿起一瓶開啟的可羅娜,一口氣灌到底。用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擦嘴,盯著對麵的人說:“還沒跟你說過我的故事呢,有耐心聽嗎?”

許卓然點了點頭。

四目相對,陳慶有些低沉的聲音娓娓到來:“我家在寧夏,父母都是北京的知青,留在寧夏就一直沒再回來,在他們的期盼中,我以寧夏高考狀元的成績考進北大,這才回到了所謂的老家。身處北大才知道什麽是精英雲集,進了北京才知道什麽叫繁華現代。從大一開始我就四處打工,不為學費,隻為了鍛煉自己,掌握今後在北京生存的本領,一直到畢業,肯德基、必勝客、廣告公司和旅行社,我都做過。後來畢業了,分到區政府,做了一個小科員,其實我很多師哥、師姐都是這麽熬出來的,混得好的有做到房地局處長、市府秘書的,本來我也可以走這條路。”

說到此處,陳慶衝許卓然笑了笑,又拿起一瓶酒喝了幾口。

許卓然聽得很入神,不禁追問:“那後來怎麽改行的?”

陳慶有幾分無奈地看著她,心裏想,卓然雖然很聰明,但是很多時候還是太單純了,於是又繼續往下講:“走仕途也不是說走就走的,沒有背景、不會鑽營,光熬年頭是沒用的,當時耐克在北京大規模招人,我考慮再三,把關係放在人才市場,就跳了。從市場部的文員做起,助理、策劃、媒介、調研、公關,各個崗位都做過了,第四年的時候就坐到今天這個位子。”

許卓然點點頭,是呀,沒有海外學習的背景,專業不對口的陳慶在這樣的國際化大公司裏,可想而知,要經過多少的努力和拚殺才會有今天營銷總監的成績。自己做了5年,還隻是個部門經理,而且所在的公司跟耐克怎麽能比呢,於是從內心深處湧起對他的佩服。

陳慶終於從外衣口袋裏拿出煙盒,有些歉疚地看著許卓然。

卓然淡淡一笑:“想抽就抽吧。”

陳慶拿起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一雙眸子幽幽地望著卓然,有些沉重地說:“她是我在區政府時的同事,很單純的一個人,對我很好,在我剛進耐克、那段蟄伏的日子裏陪著我一起過來的,她是北京人,我那時候有些累了,很想在北京有個家。”

卓然心中說不清的滋味,那個女孩的照片她見過,很普通的一個人,但是看得出來很善良。她笑著,對著陳慶的臉說:“我知道,你老婆是那種很善良,比較溫和、婉約的女孩,很適合你。”

陳慶盯著卓然的眼睛,他想從她的目光中看出掩飾,但是沒有,他看到的是真誠,於是他很是無奈地搖搖頭,苦笑著又拿起一瓶啤酒,一口氣灌了大半瓶。然後深深地歎了口氣:“卓然,你不知道,我這一輩子,考大學、留北京、結婚、生子,沒有一樣是我自己主動的選擇,都是被動的順從和接受。”

說到這兒,陳慶有些動情,放下酒杯,拉起許卓然的手,緊緊地握著。

許卓然沒有像以往很多時候那樣果斷抽手,就那樣任由他握著。

陳慶臉上的表情有些悲傷,很輕地說道:“現在是不是想讓我放手,想掉頭回家?”

許卓然沒有說話,這個男人真的很了解自己,雖然幾年才見一麵,他卻可以一下子洞察她的內心。此時,心裏不禁泛起陣陣漣漪,能不感動嗎?知己難尋呀。

轉念又想起婚紗照裏那個笑如夏花般的女子,許卓然狠了狠心,用清冷的聲音說道:“陳慶,剛才你那句話,我不讚同,求學、留京、結婚、生子,都不是你主動的選擇,那麽是誰捆著你做的嗎?如果你的潛意識裏對這種選擇沒有認同,你怎麽會接受?別用這種話來逃避責任,我不喜歡,是男人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陳慶緊緊盯著許卓然的眼睛,那雙美麗的眸子,襯在黑黑長長的睫毛下麵,讓人怦然心動。然而此時讀出的不是情意,而是絕決。在她來之前,自己就想得很清楚了,不管怎樣,都要把自己的感情真實地**在她麵前,不能空留遺憾了,至於結果,陳慶沒有想,他隻知道這麽多年困擾自己的那個影子,要麽讓她永遠陪伴在自己身邊,要麽就趕出自己的腦海,不能再這樣備受折磨了。

輕輕撣落那長長的煙灰,陳慶喝掉了桌上最後一瓶可羅娜。像等待審判結果一樣說:“如果家不是我心靈停泊的港灣,那麽,沒有心的地方那還是家嗎?你告訴我,應該困守在那兒嗎?”

許卓然歎了口氣,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她喝掉了麵前的那杯紅粉佳人,人斜靠在沙發裏,對著陳慶,像是在輕輕地訴說:“陳慶,我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你知道我這一輩子最遺憾的是什麽嗎?”

陳慶有些茫然,接了句:“是什麽?”

許卓然幽幽地說:“不是貧窮、不是艱苦,是沒有父親,我父親在我四歲的時候去世,沒有父親的孩子就像失去屏障和抵抗力,成長過程中的辛酸是別人不能體會的。”一串晶瑩的淚水從她臉上滑落,滴在黑色的毛衣裏不見了蹤影,看得人有些不忍。

“所以,我可以做沒有愛情的婚姻中的第三者,但是我不會選擇有孩子的男人,因為沒有完整的家庭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殘酷了。”

陳慶呆住了,臉上全是驚愕的表情,他向後一靠,重重跌落在沙發裏,低著頭若有所思,過了好久,他再一次拉起許卓然的手:“所以,我們沒有希望了。”

許卓然點了點頭。這一次她反而緊緊地握住了那隻溫暖厚實的手,眼中的意思陳慶立時讀懂了,那是朋友間的鼓勵,是一種感情的結束以及另一種感情的開始。

兩個人都釋然了。

陳慶有些說不清的感覺,兩個人走出酒吧,在紅色切諾基的前邊停下,陳慶問:“去哪兒?我送你。”

原來是他的車,許卓然搖了搖頭:“我自己打車回去,你先走,我看著你走,我比你堅強。”

陳慶啞然失笑了,這樣的女孩子自己終究還是錯過了,是可惜還是幸運,此時他也分辨不清了。

即將分別的那一刻,陳慶終於一把將許卓然抱在懷裏,緊緊地抱著,仿佛再也不想放手。

許卓然沒有掙紮,任由陳慶抱著,她在等著他自己放手,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陳慶終於放手了。

臉上的表情寫著兩個字,就是“了解”。

許卓然給他留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慶上了車,點火,掛擋,給油,看著後視鏡裏那個穿著紅色風衣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心中隻是覺得遺憾。

許卓然衝著漸行漸遠的車子揮了揮手,她知道陳慶是看不到的,她這是在紀念自己又一次夭折的感情。天啊,什麽時候才能真正談一次完整的戀愛呢,什麽時候才能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愛人呢?

很多時候,卓然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理智了,不是說感情是衝動的嗎?可是為什麽麵對走近自己的男人,麵對可能發生的感情,自己從來都是那麽理智,仿佛置身事外般地分析利弊,理智分析的結果是沒有一段感情可以成型,沒有一個人可以走進自己的內心深處。這是為什麽,太過冷靜地對待感情是不是有點病態?許卓然用力甩了甩頭,與其將來傷心後悔倒不如現在嚴守原則,不開始就不會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