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第四節

“起來吧。”

黃石站起來後小心地打量著麵前的人,萬曆皇帝力排眾議,一手提拔的遼東經略。熊廷弼在軍帳中也還是身著大紅官服,身材不高、膚色黝黑的經略大人此時也嚴肅地看著黃石。

看完黃石遞上來的王化貞的書函,熊廷弼臉上仍然是古井無波,隻是輕輕地哼了一聲,似乎在說果然不出所料。

熊廷弼冷笑著對黃石道:“撫臣口出朗朗大言,今日請餉,明日請兵,怎麽?連一個西平都不敢去救麽?現在建奴自己送上門了,他往日的大話都到哪裏去了。”

說完這些話以後,熊廷弼掃了一眼誠惶誠恐的黃石,放鬆了語氣說:“本經略料你一個小小督司也不敢這樣回話,會給你一個回函的。”

就在熊廷弼寫回函的時候,黃石最後想了一遍腹稿,猛地重新跪下:“大人,卑職有機密稟告。”

熊廷弼停下筆,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寫信,用波瀾不驚地語氣道:“說吧。”

“卑職鬥膽,請大人摒退左右。”

“你們都下去吧。”等帳中關寧軍官走得一個不剩之後,熊廷弼頭也不抬地繼續寫信:“你可以說了。”

“卑職知道按照大明軍法,下官毀謗上官,當斬。卑職稟告的事情沒有把握,卑職怕死……”

“停!”熊廷弼一邊寫一邊發出一聲低喝:“你隻要說你想說得就可以了。”

“卑職以為,王大人在後金的細作並不可靠。”在黃石的記憶裏麵,熊廷弼對李永芳是持懷疑態度的,而孫得功叛亂的時候,黃石希望能把自己撇清,所以決心用這個來取信熊廷弼:“卑職認為李永芳非常可疑。”

熊廷弼又哼了一聲,也不說話,還是奮筆疾書。黃石跪在地上一直等到他寫好回函,封口。熊廷弼把回函扔到他的麵前,才冷聲說:“這事你可向巡撫大人稟告?”

“沒有。”黃石大聲回答,但是熊廷弼也隻是嗯了一下,然後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大人,卑職不敢稟告王大人,第一是沒有證據,第二,”黃石不明白熊廷弼為什麽對此毫不關心,但是他來的時候就打定主意要抓住這個漂白的機會,他一咬牙就叫道:“卑職懷疑孫參將也有問題,卑職沒有真憑實據,死罪,死罪。”

說完後黃石就狠命把頭伏了下去,終於聽見熊廷弼驚訝地咦了一聲,然後就聽見他說:“抬頭回話。”

“是,大人。”抬起頭來的黃石發現熊廷弼的表情鬆動了,充滿了懷疑的神色。

“沒有真憑實據沒有關係,你說說你為什麽懷疑。”

黃石暗暗組織了一下語言,但這瞬間的遲疑卻換來了熊廷弼的一番鼓勵:“無論你說得多麽可笑,本經略都不會見怪,所以你不用擔心有罪,放心說吧。”

“王大人命令卑職聯係建奴那裏的細作,但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孫大人不再讓卑職插手此事,反倒讓卑職檢查城防、清點兵員,而且……”黃石舉出了一些疑點,同時把責任全部推卸給孫得功。

熊廷弼始終一言不發,聽到後來開始不停點頭,臉上的懷疑之色也漸漸淡去。

“……孫大人年前突然要把卑職結親,卑職惶恐感激之餘,越想越是不安……”

“不用再說了。”熊廷弼長歎了一口氣:“孫得功對你有恩,而且非常深重,對吧。”

“是的。”

“所以難怪你猶豫,而且孫得功是王巡撫的親信,你說了也不會信。”熊廷弼看了黃石一會兒,點了點頭:“雖然你有私心,但是還是忠誠的。”

“大人責備的是,卑職該死。”

“本經略從來就不求全責備,起來吧。”

黃石站起身來以後,熊廷弼轉身走回桌子前坐下:“你的情況我調查過,本來我對你是有所懷疑的,不過你這麽一說反倒放心了。你也放心吧,孫將軍是忠君愛國的。”

看到黃石猶豫的神色,熊廷弼溫和地笑了起來:“你真不愧是孫將軍的女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孫將軍向我匯報過了,說李永芳不可靠……”

熊廷弼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猶豫一下就打住了:“總之,大戰在即,你不要對孫將軍有所懷疑,安心去吧,你日後自明。”

黃石已經是冷汗直流,熊廷弼錯會了他的擔心,又笑著補充道;“我自然不會破壞你們翁婿感情,不過你能公而忘私,倒也是一番佳話。”

黃石唯唯退了出去,熊廷弼為什麽會信任孫得功呢?僅憑他說得那點是不足以贏得信任的,可惜熊廷弼沒有把話說完。黃石苦思再三也沒有搞清楚這都是怎麽一回事,不過眼下他還有任務要做。

離開廣寧右屯以後,黃石向金求德敘述了一下剛才見麵的過程,還說出了他的疑慮。金求德聽得有些頭暈眼花:“大人的意思是孫得功要做亂麽?屬下完全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黃石笑了一下,自己心急則亂,完全忘了金求德隻是一個小密探,根本不知道核心的秘密。他對金求德說:“仔細聽我下麵的話,不要太驚奇更不可以說給別人聽。”

接下來黃石大略地講述了孫得功的叛國過程,把可以讓金求德知道的都告訴他了。既然金求德已經表現了一定的忠誠,黃石也要回報以相應的信任。忠誠不可以沒有回報,不可以不回報。

金求德花了相當長的時間來消化他剛得到的情報,這些駭人聽聞情報的讓他陣陣心驚,而這些秘密更透露出黃石的隱隱野心――同時出賣大明、後金雙方的氣魄。這種也新讓他傾倒:“果然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我金求德的忠誠啊。”

黃石等他消化得差不多了,開口問道:“你認為問題出在哪裏?”

“熊經略沒有問題。”金求德張口就道,熊廷弼要是有問題,黃石剛才就死在裏麵了。

“不必說,這個我知道。”

金求德點了一下頭,黃石沒有把握也就不敢說剛才那番話。雖然他沒有想明白黃石為什麽有把握,但是他也知道知情權是掌握黃石手裏的,黃石不主動說他也不問。

“熊廷弼身邊一定有問題。有建奴細作,不是位高權重就是熊經略信任的人。”

“說得不錯。”黃石拍手讚道,金求德的判斷和他的很近似。一定存在一個後金細作,用某種方法掩護了孫得功,既然這個細作可以知道孫得功的身份,那他也一定是個關鍵人物。

黃石帶著回函趕回鎮武堡,王化貞看完信件後,氣得破口大罵,當即命令大軍出發,立刻去增援西平堡。

身為遼東巡撫,王化貞自然不肯犯險,所以立刻帶領近衛返回安全的廣寧。他把軍權下放給了廣寧總兵官陳渠,同時命令孫得功從旁輔助。

陳渠早就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拿到軍權立刻下令全軍兵發西平堡。由於事先王化貞沒有作任何準備工作,陳渠斷然下令,炮兵和輜重兵留下,戰兵全速出發。

這個決定遭到了孫得功的反對,認為不能留下沒有掩護的後勤輜重。陳渠想想也同意了,廣寧軍再次分兵,除了王化貞用來保護自己的一萬五千軍隊外,鎮武也留下了上萬士兵防備後金來掏老窩、抄後路。

廣寧鎮擁兵十三萬,不算河防軍和各堡壘駐軍,僅廣寧城的野戰軍就有六萬之多。可是最後兵發西平堡的隻有三萬四千戰兵,相對後金的三萬戰兵,明軍數量上已經沒有顯著優勢。

“戰術的精髓就是在決定性的地點上最大程度地集中兵力,這好像是拿破侖說的,”黃石騎馬踏出營門的時候,發現軍事思想是全人類共通的:“毛爺爺好像也說過,要集中優勢兵力來著。”

既然王化貞決心救西平堡,那傻子也能看明白,這必將導致明軍和後金形成戰略決戰。

“如果我是王化貞,一定會從各堡抽調兵力,哪怕全部抽空也在所不惜。”

黃石認為,隻要這場野戰取勝,那麽各堡根本不用防守,而王化貞卻將十三萬大軍分散幾十個堡壘去加強防守。

“曆史上沙嶺慘敗,完成集結的明軍覆滅。而指揮中樞廣寧失守,王化貞逃跑,剩下的十萬大軍連集結再戰都做不到。”黃石微微露出冷笑,在心裏說;“不過既然我穿越來了,就完全不一樣了。”

廣寧軍先鋒官是孫得功,他立刻命令黃石作為前哨出發,和黃石一起走在前麵的還有費立國。他是孫得功上任親兵隊長,孫得功擴軍以後,費立國這廝也當上了千總。

雖說黃石是督司,但是手下隻有二百人,而費立國一個超編的千總隊也有一百二十人。黃石既然通過乖寶寶知道孫得功還沒有完全信任自己,那眼下費立國還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

臨行前,孫得功小心囑咐黃石一定要按照他的部署行事。有費立國這個大釘子在,黃石也知道沒有機會搞什麽小動作,他索性把指揮權交了出去,一切唯費立國馬首是瞻。

走了不到半個時辰,費立國就跑過來低聲對黃石說:“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