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節 重任(下)(一)

第六十一節重任(下)(一)

崇禎二年十二月初一,永平城南,黃昏。

黃石在馬背上攤開了一張地圖,給幾個外係的武將講解他們要麵對的局勢。

“從京師到遵化,建奴需要沿路走大約二百七十裏。他們這次擄掠了大批百姓、錢糧和財物,我估計他們走不了太快,每天頂多十五裏,所以需要十五天到二十天才能到遵化。也就是說他們即使三天前就開始撤退了,他們的主力到達遵化也要在十天以後。”

皇太極這次入侵後,後金軍主力的平均日行軍速度是十四裏,這還是他們在開始進行擄掠之前的行軍速度。想來現在隻有更慢、沒有更快的道理,而且這次入侵已經持續了幾十天,黃石估計後金軍的馬匹經過連番作戰也開始掉膘了,主力急行軍的速度也不可能太快。

黃石將手指向左移動一下,指向了現在的所在地永平,然後沿著官道一直滑行到遵化,抬起頭來看著周圍的幾個外係將領:“諸君,我們有一百六十裏要走。過了永平以後,我們就要進入建奴的控製區,我們需要攻克建奴占據的堡壘、需要保證後勤線、更需要應付建奴不斷的騷擾,但我們一定要在五天內抵達三屯營,在建奴主力返回前攻擊遵化,封住建奴的退路。”

“元帥說的是。”

“幾天前得到匯報,建奴的部隊正從從喜峰口方向向著遷安方向開來,似乎是想進攻永平。毫無疑問。建奴為了他們大隊主力的安全,一定會盡可能地擴展他們地側後縱深。這股部隊大概會有一、兩千之眾,我需要一員猛將為本帥擊退他們。”黃石並不打算過早地出動嫡係部隊,他打算讓自己的部隊一直蓄養體力並保持建製,作為最後的戰略預備隊,直到最關鍵的時候再予以投入。

“元帥,末將願為先鋒。”

“元帥。末將願意飛馬去支援永平。”

“元帥,末將願戴罪立功。”

黃石在幾個慷慨陳詞的人身上看了看。最後把目光定在了姚與賢身上:“就由姚將軍前往吧。”

說著黃石便抽出一根令箭交到姚與賢手中,又叮囑道:“姚將軍,兵貴神速,本帥不管姚將軍用什麽辦法,總之一定要盡快趕去永平,並盡可能地向遷安方向推進,奪回官道以免耽誤了大軍的行程。”

“元帥放心。末將今夜就不睡了,這就督促軍馬上路。”

“好,有姚將軍這句話,本帥今夜便可高枕無憂了。”

姚與賢領了令箭後就興衝衝地離開了。黃石對另外兩個麵有不甘的人笑道:“金將軍、祖將軍,本帥還有重任要交給兩位去做。”

金冠和祖大壽聽後都是精神一振,連忙拱手道:“元帥盡管吩咐,末將絕不敢推辭。”

“姚將軍星夜趕去永平,明日午後肯定就要休息了。所以本帥還需要一員大將去攻打遷安,同時還需要一位神行太保,馬不停蹄地越過遷安,直向三屯營,為本帥探明敵情。”黃石現在已經能操控全部地明軍,所以就不打算逼著自己的嫡係兩營強行軍了。而是想利用其他地明軍為自己分憂。

而這些明軍將領也都非常願意被黃石委派,現在金冠考慮的不是勝敗問題,而是能從中分到多少功勞,他立刻大聲請纓:“元帥,明日淩晨,末將初更造飯,二更出發,然後一路急行軍前去遷安,定為元帥取下此城。”

雖然食人魔祖大壽知道掃**三屯營是一件危險得多的工作,但他清楚姚與賢、金冠這兩個人和黃石的關係不一般。他要想在分功上不吃虧的話。那就必須要挑下一件重任,以便給黃石留下好印象。

因此聽到金冠要求去打遷安城後。食人魔也覺得和他心中的算盤暗合,也就慨然說道:“元帥,不是末將誇口,單論急行軍的速度,若是我祖某自稱第二,那十萬關寧軍中就沒有人敢稱第一!如果元帥不棄,末將願意拂曉出發,統領遼鎮各鐵騎營直趨三屯營,為元帥前驅。”

黃石當然知道飛將軍祖大壽確實不是誇口,他不跑則已,一旦跑起來那絕對是快逾奔雷。黃石見他自告奮勇心下也很感寬慰:“如此甚好,那就有勞兩位將軍了。”

“元帥言重了,末將等不敢當。”

黃石勉勵了幾句,就拉著他們一起吃晚飯。黃石已經要求把金求德、楊致遠、賀定遠等人都平調到大都督府做同知都督,估計皇上也不會駁這個奏章。這幾個人自然也過來一起吃飯,金冠和祖大壽對黃石地這幾位心腹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晚宴上幾位高級軍官談笑甚歡。

幾個人正吃飯的時候,門外的衛兵報告有人求見黃石。

撩開帳篷後,一員戰將滿臉堆笑地快步走了進來,衝著黃石點頭哈腰道:“元帥,末將是胡一寧啊,元帥還記得末將嗎?”

“怎麽會不記得胡兄。”黃石趕快起身,離開飯桌和胡一寧見禮。聽說風塵仆仆的胡一寧還沒有吃飯,黃石又急忙叫人添一張椅子,然後拉著他坐下。胡一寧謙虛了一番,美滋滋地在祖大壽旁邊坐下了。

胡一寧本是前屯副將,聽說黃石在山海關登陸後,他就急急忙忙收拾行裝即刻出兵,四天前在前屯誓師入關勤王。胡一寧到達山海關後發現黃石已經率軍離開,就趕緊繼續南下,結果到了昌黎發現黃石又走了。

胡副將幹脆拋下步兵和輜重,沿著官道一路狂奔。到了灤州後。胡一寧聽說黃石剛剛過去,就不顧馬匹的死活,帶著家丁緊追慢趕,連飯也顧不上吃。一路跑來,總算是追上了黃石地大部隊:“聽說皇上下了詔令,末將就急忙入關勤王,胡某庸碌不能。也不知道能不能為元帥分憂。”

黃石笑道:“胡將軍能前來相助,本帥隻是如虎添翼啊。”說著就和眾人一起給胡一寧敬酒。胡副將來者不拒。豪邁地連飲五碗水酒,這才坐下開始吃飯,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餓得眼前都冒星星了。

轉天淩晨,大刀金冠拔營出發,急急忙忙向遷安方向而去,福寧軍則屬充分休息一夜。黎明後和飛將軍祖大壽一起帥軍隊出擊。他預計會在下午時分追上金冠,如果那個時候金冠已經攻破遷安,那祖大壽就可放馬向著三屯營疾馳。

才開始吃早飯,官兵們一個個都不緊不慢的。黃石並沒有心急火燎地逼著部隊出發,這附近一帶都是山地,黃石打算本部軍隊慢慢地走以免浪費體力,同時不停派出探馬與前線的部隊保持聯係。

……

永平城北,一隊滿蒙混合部隊踏著黎明地晨光。沿著官道緩緩而來,其中隻有一百多後金滿兵,剩下的一千多人都是新近加入的蒙古牧民。現在皇太極還在朵顏地區散發糧食,以吸引蒙古牧民和小部落前來,然後把他們組成部隊入關參戰。

向永平前來的這支部隊一路所向披靡,雖然他們沒有攻城武器。但幾十、上百地邊境小股的抵抗力量還是擋不住他們地腳步,大部分明軍都棄城逃跑。當年名將戚繼光精心修築了薊鎮這一帶,沿著各處險要建立了複雜的警戒和防禦體係。可是如果沒有人去保衛它們的話,再堅固的城堡也沒有意義。這支後金部隊已經破壞了邊牆周圍大量的防禦工事,迄今為止還沒有遇到明軍的有力抵抗。

這種情形讓新加入的蒙古牧民放心了不少。本來後金對他們宣傳明軍會望風而逃時,這些牧民心中還有些將信將疑,現在他們也入關作戰十幾天了,前方地明軍經常把完好的堡壘和倉庫遺留給他們,就連明軍的背影也很少能看到。

所以他們最終向永平進發時,這支部隊地士氣非常高漲。他們身上都穿上了明軍丟棄地盔甲。那一百滿兵更是得意,向著新附的同盟軍吹噓道:“對吧。我們可沒有說謊,一旦入關,這些好東西還不是由著我們隨便搬麽?”

“噓!”

前麵地後金牛錄聽到探馬的報告後,突然發令讓大家安靜下來,前麵地一個山坡上發現了數百明軍,看起來他們似乎打算決一死戰。牛錄讓大家加快步伐向前,很快那隊明軍就出現在了他們眼前,後金牛錄眯著眼望了望對麵的旗號,發出一聲輕蔑的哼聲:“明國的關寧軍,他們也敢出城了麽?”

等這個牛錄走的更近一些之後,對麵武將的姿態讓他感到有些迷惑,看起來對方打著一戰地主意。“關寧軍什麽時候這麽有膽色了?”後金牛錄心中奇怪的很,他湊近再次看了看那麵旗幟:“沒錯,是山海關的旗號啊。”

姚與賢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個馬紮上,左手撚著胡須,右手端著一碗水酒,他看也不看前麵正在逼近的後金部隊,隻是自顧自地低頭淺飲,一直等到後金軍在對麵排好陣勢後,姚與賢才猛地一仰頭把滿碗的酒灌進了肚子裏。

痛飲過後姚與賢把碗猛地往地下一摔,人鬥然站起,大紅披風和脖子上的紅巾隨即開始在風中飛舞,姚與賢左手扶在腰刀上,右臂猛然前伸,並指向著對麵的後金軍怒喝道:“建奴,是來送死的麽?”

隨著這一聲威風凜凜的怒吼聲,沉重的腳步聲就從姚與賢身後響起,數千趕了一夜路地明軍結束了戰前休息,浩浩****地開了出來。

一轉眼眼間,後金軍就發現從對麵地山梁後、還有正前方兩側的樹林中冒出了幾千甲士,他們身上地鎧甲鱗片、還有無數的兵器白刃,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凜凜的寒光。這些明軍士兵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地敵人,仿佛就是在看著一群會走路的銀子。

“殺啊!”

“殺奴啊!”

隨著氣壯山河的呼喊聲。無數人一起發足急奔,把大地震得微微顫抖,姚與賢麵前的山腳下很快就被廝殺聲和金戈交鳴聲充滿,姚總兵凝神看了一會兒局勢,突然拉過戰馬的韁繩翻身上馬,把寶劍猛地抽出劍鞘,帶著自己的親軍就縱馬向山下衝去:“追啊。不要讓韃子跑了!”

……

中午時分,金冠的部隊就追上了正在打掃戰場地姚與賢部。

“老金。我斬首三百!”

姚與賢衝著馬上的金冠大聲喊道,金冠也大聲回應道:“知道了,別忘了元帥地吩咐。”

“知道了,不會忘的,一路小心!”姚與賢走之前黃石就交代過,他下一步的主要工作就是封鎖青龍河周圍的邊牆,阻止敵軍滲透、並掩護明軍的交通線不受騷擾。姚與賢已經為此製定了相應的計劃,他很快就要統軍北上,重新控製冷口以東的邊牆。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金冠在北風中大喊著,帶領本部軍隊馬不停蹄地向遷安趕去。

上午一戰後蒙古新附軍已經喪膽,有一些膽小地人連城都沒進就徑直向喜峰口逃去,還有一些膽大的打算再看看風聲再說,他們覺得還沒有搶夠。但這些人一口氣還沒有喘勻。金冠就緊追著他們的腳步抵達遷安城下,下午趕到遷安後金冠連水也顧不上喝,立刻組織攻城。

守軍看見這撥明軍氣勢洶洶,剛到城下就開始打造梯子,而且還注意到這隊明軍打著另外的旗號,和上午的那幫人顯然不是一回事。城內本來還有上千後金軍。但其中至少八成都是蒙古人,明軍這氣勢一看就知道顯然不好惹,人也多得出乎意料。上午那批有三千許,這批又是三千多,後麵更不知道還有多少。

這些蒙古人本來就隻是些零散戶,比一開始陪皇太極入關、向北京進攻的那批還沒有組織性和紀律性。他們之所以入關也是抱著捧場的態度來的,有東西自然不搶白不搶,但要他們為了皇太極和後金政權去與十數倍、甚至數十倍地明軍官軍死磕那也是絕不可能的。

結果在金冠打好梯子以前,就有一批蒙古人開北門逃走了,這個口子一開。城裏的蒙古人頓時就跑了一大半。金冠老成持重。他一時看不清發生了什麽事情所以也沒有派人去搶門。等金冠終於搞清楚因果後,城內的滿兵把城門又關上了。這真把金冠氣得直跺腳。

不過這時金冠也得到了好消息,有幾十個蒙古人出門後沒有向喜峰口逃去,他們覺得既然入關了就不能白來一趟,怎麽也要為家鄉的老婆孩子掙些家用錢回去。所以這些蒙古人就跑來明軍陣營這裏,問金冠願不願意雇傭他們給明軍打工、當幾天探馬,他們每人要十兩銀子做酬勞。

金冠和他們一通討價還價,最後以每人五兩銀子成交,還給了領頭的首領一個韃官地身份。成交後這些打工仔把身上的後金號衣一脫,穿上明軍軍服就成了“明軍探馬”,不過他們去四周偵查前,也把城內的虛實向金冠和盤托出。

聽說城內隻有三百多人後,金冠就下令三千多明軍四麵圍攻,務必要讓守軍應接不暇。

不過蟻附攻城的效率還是低了些,明軍幾次想從城牆上攻上城樓,但都被據守城樓的後金兵打了下來,城門一直遲遲不能打開,把金冠急得抓耳撓腮。

“父親,祖將軍已經在十裏外。”金士麒走到金冠身邊,小聲匯報後麵傳上來的消息,雖然黃石說過一天打不開官道和補給線不要緊,但金冠卻迫切地想在黃石麵前立功,因此他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拿下遷安。

“唔,知道了。”金冠一伸手就抓過自己心愛的青龍偃月刀,一聲大喝就把它在空中劃了大大的刀花,接著就大步向遷安城走去。

“父親,父親。”

金士麒連忙去拉金冠,但卻被他父親一把推開:“小子。我這輩子能不能混上總兵,就看今天這一舉了。”

勇敢的金冠第一個登上了遷安地城樓,就在三千多明軍地麵前,金副將站在城牆地邊緣,舍死忘生地揮舞著他的大刀,和後金士兵展開了激烈地苦鬥。金冠親自帶頭登城極大地鼓勵了明軍的士氣,他生生用大刀揮舞開一個微小的空隙。他地兒子、家丁和後麵的明軍連續不斷地從這個空隙爬了上來。

遷安後金軍地垂死掙紮終於被壓垮,在遷安大門一個個被打開後。遠處也傳來了萬馬奔騰的聲音。一眼望不到頭的騎兵縱隊已經開始加速衝來,為首的那員明將濃眉大眼,滿臉的落腮胡須根根炸起,正是飛將軍、食人魔、寧遠總兵官祖大壽,隻見他弓身緊緊伏在馬背上,當先衝入遷安城的南門。

在城頭上數千明軍的歡呼聲中,祖飛將和他身後地騎兵發出雨點般的馬蹄踏地聲。一刻也不停留地衝過遷安堡的中心,直出奔北門飛馳而去。

城樓上的金冠向著祖大壽大叫了一聲:“祖將軍一路小心。”

這話喊出來的時候,祖飛將正對著金冠跑來,但話才說出一半,祖飛將就已經衝過金冠腳下的門洞,金冠急忙掉頭向城外方向看去,把最後幾個字向著祖大壽的背影送了過去。

而祖飛將的回應也被北風遠遠地送了回來:“此次聚殲建奴地首功,定然是我祖大壽的了!”

金冠望著絕塵而去的祖大壽。哈哈大笑起來,大隊的關寧鐵騎正從他腳下的城門中滾滾而出,剛才金冠這一轉身,他肩膀上的傷口就掙開了,金士麒連忙跑過去給他父親包紮傷口。

“好了,這種事讓別人去做。”金冠從後麵叫來一個親兵,那個親兵給他紮繃帶地時候,金冠又對著兒子叫道:“你趕緊去元帥那裏,盡快向元帥奏捷!”

“嗯,是,父親。”金士麒低聲應承了一聲,轉身拔腿就要走。

“且慢,我還沒有說完呐。”金冠一把揪住他兒子,追問道:“見到元帥怎麽說?”

“當然是父親當先登城……”

“糊塗!”

金士麒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金冠截口打斷,他恨鐵不成鋼地叫道:“糊塗啊。當然是你當先當城。遂破遷安。”

“這,兒子哪能……”金士麒一愣神。跟著就有點明白金冠的意思了,但他還是有點不願意搶占父親的功勞。

“唉,你老子已經這麽一大把年紀了,不需要太多的軍功了,但你一定要給元帥留下一個好印象。”雖說四品及其以上的武將大都督府無權自行任命,但隻有黃石提出人員名單,司禮監才可能披紅,再說具體人員的功績還不都是大都督府報告給司禮監的。

金冠抓起了他那把心愛的青龍偃月刀,就是在最危急的時候——比如被後金軍追得繞著寧遠城跑圈時,金冠都沒有丟下它,現在金冠將這把沾染了血跡的大刀鄭重地交到了兒子手裏:“諾,你就是拿著它攻下遷安地,你就拿著它去見元帥吧,上次覺華大戰,你老子用它砍倒了正和元帥搏鬥地一個建奴。元帥這人很是念舊、賞罰也最公平,我想他一看見這把刀,就會給你記一大功的。”

金士麒雙手接過了父親地大刀,金冠又繼續囑咐起來:“記得去看看一個叫歐陽欣的福寧軍遊擊,他是元帥麵前的紅人,我昨天打探到他還沒有聘妻,就當機立斷把你妹妹許配給他了,你這次可別忘了去拉拉交情。記住!你這輩子想升官立功,就要緊緊抱住元帥的粗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