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節 赤水(中)

第五十三節赤水(中)

天啟七年九月十四日,赤水衛南方。

水西軍的大批輔兵正沿著從阿落密所到赤水衛一線的道路忙碌著,這條路上的運糧隊或用獨輪車、或用人力抗運,輜重兵來回川流不息。一些水西軍軍官模樣的人還手持皮鞭,不時抽向那些他們認為偷奸耍滑的人,而被打中的人也一聲不吭地咬咬牙,悶頭把腳步再加快一點,道路上一片緊張的繁忙氣象。

在道路東方的密林中,幾個頭戴黃色盔甲的明軍站在一個山頭上向西方望來。從他們所在的位置看去,西方的道路不過是一條在山林中若隱若現的細線罷了,至於細線上是不是有斑點,那就完全不是人的肉眼能及的了。

隻是這幾個明軍當中的那人也裝備了一個望遠鏡,這個人小心地拉伸著金屬筒的長短以調解好焦距,嘴裏同時不停的小聲報出一係列數字:“……三輛糧車、又是兩輛糧車,四個背口袋的人……”

這個明軍身邊的人蹲在地上,把同伴讀出來的數字不斷紀錄到一張紙條上,他們就這樣在這山頭上一站就是一天,直到日頭偏西後才收拾好東西,掉頭向東方走去。他們的影子一閃,就消失在綠色的森林中了。

這幾個明軍官兵在林間晃動著,繞過一個又一個的沼澤和峭壁,看得出來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在這林子裏走了幾裏地後,為首的明軍軍官收住腳步。從懷裏掏出一個黑鐵盒子,其他幾個人看著他把盒子小心地平放在了手裏,然後輕輕地打開了它地蓋子。

“沒事,我沒有迷路,隻是確認一下我們一直在朝東北走。”那個明軍軍官一邊讓周圍的人安心,一邊把指南針小心地收了起來,然後再次大步向前走去。其他的明軍也都一句話不說地緊緊跟在為首的軍官身後。

他們就這樣在人跡罕至的森林裏穿梭。偶爾會帶起一兩隻鳥兒的驚叫聲。他們從剛才的山頭向東北方向走了不到十裏地,麵前突然豁然開朗。一個巨大地營盤猛地出現在這幾個明軍麵前,它隱藏在這片密林的深處,頂上還飄舞著一張張火紅地軍旗。

這個營地周圍有不少新鮮的木樁,一看就是剛被砍伐倒的樹木,營盤周圍還圍繞著幾百名明軍士兵,他們正在整理著成捆的木板,還有堆積如山的木桶和箱子。他們各司其職。除了哨兵以外,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那幾個剛回到營地的那幾個明軍。

那偵查小隊的軍官也不和旁人多話,而是拿著一卷紙直奔中央地大營,他跑到門口和哨兵說了一聲:“工兵隊把總張岑求見將軍。”

賈明河很快把張岑招了進去,張岑仔細地向選鋒營的營官匯報了今天的見聞,然後畢恭畢敬地把他們隊觀察到的敵情報告呈遞了上去。又隨便問了張岑幾句後,賈明河就讓他退了下去,他的大營裏有不少福寧鎮參謀司的軍官。這些參謀軍官馬上拿起數據開始進行計算。

“大人,敵軍今天的糧食運輸量有所提高,但是基本已經穩定了。赤水河對岸的賊兵大概有四萬到五萬。”

“唔。”賈明河不置可否地低聲應了一聲。這兩天來都沒有觀察到敵軍有新地戰鬥部隊渡過赤水河的行為,看來安邦彥主力已經都抵達了,現在看起來是收網的時候了。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選鋒營的主力沿著赤水河走到赤水衛東麵二十五裏後就停止前進了。目前選鋒營的主力也還集中在赤水河旁的營寨裏。他們吸引住了安邦彥地主要注意力。為了阻止明軍沿河東向突擊,水西軍還在赤水河上攔上了幾道繩索。

趁著和水西軍對峙的功夫,選鋒營也從森林裏開出了一條小路來。從來沒有人認為大軍可以通過森林來完成足夠的補給,賈明河也同樣不指望如此,他隻要求選鋒營的先頭部隊能攜帶足夠幾天所需的糧草就可以了,真正的充足補給還是要通過赤水河來運輸。

一個參謀軍官指著地圖說道:“大人,經過我軍反複偵查,水西賊在赤水河上的阻擊部隊並不多,他們沿河拉繩主要是防備我們趁夜偷渡,隻是起一個警戒作用罷了。”

“嗯。這個我很清楚。”這幾天來。選鋒營同樣也觀察著水西賊向赤水河南的調動和補給情況。參謀司的軍官估計水西的阻擊在一千人左右,安邦彥認為他們隻要能拖住明軍地進攻就可以了。反正官道在他手中,安邦彥自認為有絕對地兵力調動優勢。

為了確保這個營地的隱秘,這裏是不許生火地,所有的食物都由赤水河畔的營地做好,然後再運到這裏來。為了減輕運輸負擔,這個營地的總人數也不過千人,除了工兵隊和輜重隊外,這個營地的戰鬥部隊很少,戰鬥部隊隻會在最後時刻才進入這個營地。

賈明河在叢林中設立的這個行營足以容納四個步隊的兵力,除此以外炮隊已經把四門六磅炮拖了過來。這些日子以來輜重隊一直忙著把物資偷運到這個秘密基地來,現在通過的道路也已經設計得差不多了,輜重隊有信心在兩天內把這個營地裏的物資搬過這十幾裏的樹林,以保證對突擊部隊的補給。

“立刻傳令給後隊,今夜讓甲、乙、丙、丁四個步隊進入這個營地,休息一夜後明天一早去偷襲赤水河渡口,然後兩麵夾擊,打通赤水河航線。”賈明河最後仔細地看了一遍資料,終於覺得萬事俱備了,就下達了通盤計劃。

“遵命,大人。”

……

九月十五日拂曉。摩尼所

救火營的先頭部隊昨日就已經抵達到了摩尼所城下,但炮兵一時還沒有跟上,所以明軍沒有立刻對城市發動進攻。

等黃石帶著翻譯趕上來以後,軍情司立即審問了張承業抓住地為數不多的十幾個俘虜。張承業此外還接受了上百永寧軍的投降,出乎張承業意料的是,這些俘虜供稱被張承業擊潰的就已經是永寧軍的主力了。永寧軍本來就隻有三萬左右的戰鬥部隊,他們在攻擊赤水衛地時候已經受到了嚴重殺傷。可能損失要超過一千人。

而在明軍切斷了普世所到摩尼所之間的道路後,連同被切斷地輜重兵在內。永寧的總兵力也不到四萬人。在得知明軍出現在背後時,永寧軍後衛部隊認為這必然是一支輕裝部隊,所以他們立刻向後派出一支兩千人的軍隊試圖殲滅這支明軍,起碼也要牽製明軍以保證普氏所的安全。

在得到警報後,永寧的輜重部隊同時都向前線靠攏,所以張承業根本沒有遇到過任何魚腩部隊。據那些垂頭喪氣的俘虜說,後衛向北方派出的第一支部隊本身就是一支永寧精銳地步兵部隊。在成都等地作戰時,也曾有死戰不退的勇敢行為。

所以在十日得到這支軍隊迅速潰敗的消息後,永寧軍的後衛指揮非常震驚,逃回來的人說部隊在轉眼間就損失超過兩成,而且所有帶頭衝鋒的頭人、軍官和勇士都在瞬間被打死,這支軍隊遭到的重創,已經讓它徹底喪失了戰鬥能力和戰鬥意誌。

到十日下午時,張承業對麵的永寧軍地總指揮就是奢崇明的一個兒子了。由於道路和通迅的難度,永寧軍無法一次展開上萬人發動進攻。所以他們就隻能讓幾千人沿路集結,然後進入戰場發起反擊。此外永寧軍認為明軍沒有多少人,幾次消耗後就能使明軍徹底崩潰,所以他們迫於形勢也隻好和張承業打一場消耗戰。

可是形勢的發展完全出乎永寧軍的預料,戰鬥部隊從南方一波*的趕回來助戰。為了給後續部隊和輜重部隊騰出道路他們也就被一撥撥地派了上去,然後被明軍一次次地擊潰。每次衝鋒一般都是頭人和勇士帶頭,結果每次失敗軍隊都會受到重挫,兩軍激戰了一天後,永寧軍震驚地發現他們手中大半地部隊都被打散了建製。

這次永寧軍為了形成內線作戰,也是急行軍攻擊赤水衛,倉促間他們的前線儲備糧食也沒有多少,到十日結束的時候,部分永寧軍就已經開始挨餓了。到了十一日中午前,奢崇明親自趕來指揮反攻。但他的運氣也不必他兒子強多少。明軍的防禦堅強得猶如鐵石一般,偶爾有頭人逃回來。他們都說部隊幾乎沒有能給明軍造成傷亡,這不是消耗戰而是送死。

到了下午,急急忙忙往回趕的永寧軍徹底斷糧了,而奢崇明似乎判斷這支明軍就是明軍的核心精銳了,所以奢崇明決定用他珍藏已久的騎兵出去火拚。除此以外奢崇明還刮地三尺,把他能搜羅的每一匹馬都找了出來,連拉糧食的挽馬都不放過,同時為了進一步加強攻擊效果,奢崇明還把剩餘部隊中地頭人和勇士也都拉了出來。

張承業遇到地最後一次騎兵衝陣,實際是整個永寧宣撫司的核心成員,大部分頭人和他們地子侄都在其中,那些在先前攻擊中大難不死逃回本陣的頭人也都再次披掛上陣,為了給全軍殺出一條生路而垂死一搏。

經過對幾個被俘的騎兵的審問,奢崇明本人雖然不在這隊騎兵中,但他的三個兒子都參加了這次衝陣。黃石立刻派人前去辨認,最後從屍體中找到了其中的兩個,其他戰死的騎兵似乎也都很有名,大批的頭人和他們的近支都被辨認了出來。

聽完俘虜的口供後,黃石就覺得這仗的北翼差不多已經打完了,永寧宣撫司的政治模式基本還屬於奴隸製範疇,各個頭人和他們的子侄就是永寧宣撫司的中堅力量。這些人現在就算還沒有被一網打盡,那也是十者去其七、八了。沒有了這些人的協助,黃石估計奢崇明已經基本喪失了對軍隊地控製能力。

從十二日開始,戰爭的發展就不斷的在證實那些俘虜的供詞,永寧軍在明軍的攻擊下潰不成軍。往往明軍剛開始開炮,就能看到大批的永寧軍士兵脫離軍官的控製,四散逃入山地和森林,前兩天還能發起頑強攻擊地永寧軍。在一夜之後甚至連防禦的能力都沒有了。

從十三日開始,製約明軍推進速度地不是永寧軍的抵抗。而是明軍自己的後勤,從普世所到前線的漫長補給線讓明軍不得不屢次停下來等待軍糧。黃石下令對永寧軍俘虜進行簡單鑒別,把其中的底層士兵編組成明軍的輜重隊,但這樣明軍也就不得不留下警戒部隊,以對他們加以監視。

根據黃石的命令,明軍禁止任何形式地屠俘行為,而且黃石不惜加重後勤負擔。也要讓俘虜們都吃飽飯,這道命令當然進一步拖慢了明軍的前進步伐。為了向前方運輸足夠的糧食,就連明軍的炮隊也常常要給運糧隊讓路。

從十四日開始,大量的永寧軍走出山林向明軍投降,他們已經在山野裏餓了幾天了,而這幾十裏的道路都為明軍所占領,他們已是無路可去。黃石這三天來一直對俘虜們宣傳明軍的俘虜政策,還讓積極分子進山去找他們族人進行宣傳。躲起來的大批永寧軍士兵肚子餓。也沒有了頭人統領,再加上明軍地宣傳,不少人覺得餓死也是死,還不如出來投降碰碰運氣。

等明軍給他們吃飽飯以後,這些永寧軍士兵就自願地幫助明軍搬運糧草了。他們以往總是受到頭人的壓迫,從出生後就一直過著奴隸的生活。所以他們在失去了和土司、還有頭人的聯係後,就都變得不知所措起來。不少人隱隱覺得幫明軍幹活,就算最後難逃一死,至少現在先吃頓飽飯,落個飽死鬼也比餓死在山林裏或是被野獸吃掉強一些。

這些人雖然加強了明軍的後勤運輸能力,但是整頓他們又讓救火營頗費了一番功夫,所以一直拖到十四日傍晚,明軍先頭部隊才算是進抵摩尼所城下。

到了十五日中午時分,黃石期待已久的大炮終於運到了。在大炮地轟擊下,明軍很快就把一段城牆上的永寧軍消滅了。明軍搭起梯子爬上城牆。然後支起火銃開始向城**擊。在火銃的掩護下,明軍很快就肅清了城門附近的永寧軍。

其間還有一小隊永寧軍勇敢地出城進攻明軍的炮兵陣地。但在大炮、火銃和長槍麵前,這些勇敢的軍隊就像遇到太陽的露珠那樣迅速地蒸發殆盡了。等城牆上的明軍把城門孤立出來以後,黃石就命令把火炮轉移到城門的正麵。

沒有兩翼的配合,孤獨地城門樓自己是沒有多大防禦能力地,現在摩尼所的城樓連縱深地反擊也都沒有了,所以黃石估計城門很快就可以一鼓作氣地攻破。不過在救火營把大炮搬運到摩尼所城門前時,駐守的永寧軍就開門投降了。

據這些降兵說,奢崇明昨夜已經逃走了,摩尼所僅存的一點糧食也早就吃完了。今天守城的本是奢崇明的一個親信頭人,不過頭人和他的親隨都在出城反擊時被明軍打死了,所以城內的永寧軍也就失去了所有的抵抗意誌。

這些俘虜也進一步證實那天張承業的戰果,永寧宣撫司的統治基礎已經被明軍打光了,奢崇明已經無法有效指揮殘存的永寧軍了,所以他帶著最後的一批親信逃去赤水衛。據說安邦彥的部隊也已經到達了,而且完成了赤水衛這座城堡的包圍,叛軍試圖通過嚴密的包圍來戰勝守城的明軍。奢崇明則希望能從水西軍獲得補給,並借他們的力量恢複對永寧軍的控製。

“永寧軍已經不是問題了,他們現在或許還能守一守城市,但無疑已經徹底喪失了野戰的能力。聽這些降兵的說法,奢崇明的殘餘軍隊既無糧草、也無士氣、連軍官都嚴重缺乏,他們能保持行軍不崩潰就不容易了,更不要說打仗了。”

黃石又寫了一封信,送回貴陽報捷。到目前為止。明軍的進展比預計地還要順利得多,根據永寧軍的戰鬥力來看,叛軍要能打下有五千明軍駐守的赤水衛那才真是天方夜譚呢。當初賀定遠就已經做好了長期堅守的計劃,給他運進去的糧食很多,如果賀定遠再稍微省著點吃,磐石營堅持到十月是沒有什麽問題的。賀定遠的彈藥也很充足,當時因為擔心不給磐石營運足了會讓他們遇險。為了給他們補給都嚴重影響了對選鋒營地供應。

……

九月十七日,京師

最近天啟幾次遇到了危險。盡管皇後都哭成了一個淚人,但太醫們都對此束手無策,京師的臣子們也在背後小聲議論起來。信王也僅此被招進宮問安,這是為了以防萬一,天啟本人很清楚自己可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這幾天來,除了信王以外,天啟又把他地養母李選侍也找來說了些話。看著天啟和信王這對由她撫養長大的兄弟。李選侍也難過得直流淚,結果反倒是天啟安慰了他養母幾句,還和他的皇八妹(李選侍之女)開了幾句玩笑。但這個還是小姑娘的妹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已是危在旦夕。

昨天收到了來自雲南的奏疏,黃石以驚人的速度對叛軍展開了進攻,聽說了此事後,天啟地病情似乎又有了些起色。自從進了七月,天啟就常常整夜無法入眠。即使睡著了也常常自己驚醒,結果昨天晚上天啟睡得很沉,一覺睡到今天天大亮才醒。

昨夜睡得香,今天早上食欲就好了起來,天啟在皇後的服侍下吃了幾塊點心。看著滿臉喜色的皇後,年輕的皇帝溫柔地笑了一下。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輕輕為妻子攏了一下頭發:“等吾大好了,就再為汝做個簪子吧,不,做兩個。”

皇後把天啟已經枯萎了的手按在自己臉上,這對年輕的夫妻就這樣靜靜地呆著,直到太監報告說信王又入宮來問候兄長了。

信王來了以後,天啟就讓他把西南的地圖掛起來,然後信王就對照著張鶴鳴地奏章,在地圖上把黃石軍隊的駐紮地點一個個圈了出來,跟著又在上麵描出了各路明軍的行軍路線。看到天啟今天的神采這麽好。信王也來了精神。這個十幾歲的男孩站在地圖前手舞足蹈,當著哥哥嫂子大談了一通自己對戰局的見解。

信王興奮地講著他胸中地韜略。天啟就坐在**,靠在妻子懷裏,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看著自己的弟弟在軍事地圖前激動不已。等信王告辭離開後,天啟長歎了一聲:“吾弟今年已經十七了,他自己可能還不知道,這正是人生中黃金一樣的年歲啊。”

折騰了一上午,天啟感到很疲勞於是就又躺下了,皇後把被子給他蓋好,邊邊角角也都為他掖上了。

“等吾大好了,黃帥那邊也該大獲全勝了。”天啟看著天花板,眼睛裏流出了明亮的色彩:“吾還要為黃帥祝酒呢,吾還要替黃帥還那筆大借款呢。”

說完後天啟低了一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皇後,又笑了一下:“等吾大好了,皇後也該給吾生個太子了。”

……

九月十八日,摩尼所城南,明軍大營

幾天前藺州到普世所的交通線就已經打通了,不過出乎黃石意料的是,首先趕過來的不是明軍的大批援軍,而是西南督師張鶴鳴。

上次黃石送去奏捷後,張鶴鳴在貴陽宣傳了一番後,覺得自己在貴陽靜坐未免發揮不出四省督師地作用來,於是他就親臨明軍播州大營,打算就近統籌全局,思考明軍地下一步應該如何行動。吳穆在張鶴鳴的影響下也來到了播州,一時間眼看這播州就要成為西南地行政中心了。

但聽說黃石跨越山林成功,救火營已經插入普世所和摩尼所之間,切斷了永寧軍的退路和糧道後,張鶴鳴就連播州也坐不住了,他把吳穆留下繼續負責糧草和輜重運輸,自己則乘一頂軟轎,從播州一路緊趕直達藺州。

等到了藺州後張鶴鳴又收到普世所光複的消息,張老大人扯出地圖隻掃了一眼。就又馬不停蹄地趕往普世所,終於和增援地兩營川軍一起抵達目的地。

隻在普世所住了一晚,張鶴鳴就再次啟程去追趕黃石的部隊。要知道這老頭子今年已經七十六歲了,但他的身體表現簡直比那兩營川軍裏的小夥子還要強。雖說張鶴鳴這一路不是乘轎子、就是做馬車,但張鶴鳴畢竟是從播州一路趕來,他隻休息一夜就能繼續出發趕路還是太令人欽佩了。

把普世所的防禦交給川軍後,兩個步隊的福寧軍就開始南下。而福寧軍地馬隊則挑選精兵強將護衛張鶴鳴,終於在昨天入夜前把他平安送到了摩尼所的明軍大營。

今天天亮後。黃石就陪著精神矍鑠地張鶴鳴老大人視察前方陣地。赤水衛和摩尼所之間雖然地勢平坦了一些,但也有四十裏的山路,此時明軍的一線已經抵達到赤水衛二十裏外。

黃石和張鶴鳴登上了一個明軍占據的山頭,他把赤水衛的方向指給後者看,那座城池已經隱約可見了:“張老,那裏就是赤水衛,現在赤水衛周圍大概有五萬到六萬賊兵。”

“這麽多?”張鶴鳴剛來還不了解情況。不過他還是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

“是的,昨天末將又抓到了幾個賊兵俘虜,他們供稱賈明河將軍已經奪下了赤水衛南渡口,還放火燒了赤水河上的吊橋,從昨天開始賊兵已經下令節約口糧了。”

張鶴鳴咳嗽了一聲,讓人把地圖拿上來,他湊在地圖上看了一會兒,抬頭對黃石問道:“奢崇明、安邦彥二賊也在其中麽?”

“回張老話。據投降地賊兵說,此二賊都在。”黃石又用手畫了一個大圈,朗聲對張鶴鳴講到:“不出張老所料,賊兵確實狡詐,遲遲不肯入套,末將命令賈明河將軍務必要謹守張老之令。偵查、再偵查、三偵查,終於讓這幾萬賊兵盡數入套。”

黃石的話像是一股暖流,讓張鶴鳴兩側的臉頰都浮起紅潤的光華來。他昂起胸膛,撚著白須向南方看了一會兒,沉聲對黃石說道:“黃石,這兩賊若是就擒,則西南大事定矣!此次你定要布下天羅地網,決不能讓這二賊逃了出去。”

“末將遵命。”黃石在張鶴鳴身後鞠了一個躬,恭恭敬敬地拱手向老人行了一個禮。

……

九月十九日。

明軍繼續向赤水衛方向進攻。黃石立馬山峰之頂,用望遠鏡仔細觀察著兩軍的戰鬥場麵。現在赤水衛周圍的叛軍數量眾多。幾乎前進路上的每個山頭都有叛軍防守。這三天來救火營擊斃的永寧軍比例越來越低。而水西軍地比例則越來越高,南翼永寧軍的崩潰顯然也對水西軍構成了巨大的影響。

道路前方的山頭上騰起了一團又一團的煙霧。明軍的火炮正在連續轟擊叛軍控製地道路上的各個山頭,以打亂敵方的部署。在黃石的注視下,明軍排成緊密的戰鬥隊形,小心地向著前麵的一座山頭爬上去。

在明軍的火炮掩護下,叛軍根本無法利用地利反抗,以往他們修在山頭上的簡易工事也都輕鬆的被明軍的炮火所摧毀,那種木製結構地野戰工事不但沒有給叛軍帶來多少掩護,反倒因為木屑紛飛讓他們增加了不少地傷亡。

明軍很快就爬上了山,然後居高臨下地攻擊背麵的叛軍,隨著紅旗開始舞動,黃石知道背麵地少量叛軍又被明軍的火力趕到樹林裏去了。現在明軍一個一個山頭地緩慢進攻,黃石並不需要太快的進攻速度,因為時間就是明軍最好的盟軍。

現在救火營之所以不停地進攻來壓縮叛軍的地盤,主要還是為了牽製叛軍的兵力,讓他們無法集中全力從南線突圍。就黃石這兩天的攻擊來看,他認為奢崇明和安邦彥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因為北線的叛軍抵抗既不堅決,也沒有什麽實力,這些叛軍的意圖似乎也就是拖住明軍的攻勢罷了。

等張鶴鳴再次來視察工作時,黃石已經可以向他驕傲地報告說:“張老,我們距離赤水衛還有十八裏。今天就能推進到十五裏以內。”

越來越多的叛軍開始向明軍投降,到今天為止,放下武器地永寧、水西軍人數已經超過兩萬。和以前的政策一樣,黃石隻是把其中的頭人階層全部控製了起來,剩下士兵的都被派去搬運糧草,而且還可以吃飽。

黃石和張鶴鳴所在的山頭,下麵又是一長串俘虜被明軍帶了過去。同時有兩門火炮則被逆向推著前行。明軍要把它們部署到剛剛占領的山頭上去,那個山頭是個很不錯的製高點。在那裏部署火炮可以俯視更前麵地幾座小山包。

“裏麵大概還有水西賊和永寧賊五萬人,他們被我大明王師從四麵八方包圍在了這個狹小的領域內,他們既沒有糧食也沒有船隻,很快就會全軍覆滅。”黃石站在張鶴鳴地身後,把道路兩側的綿延山脈和樹林指給他看,這些構成了天然的包圍圈:“即使他們竄入了山林,在這些山林的對麵也是正在趕來的大明官軍。這次,奢崇明、安邦彥二賊已經是插翅難逃了。”

黃石說完後吸了口氣,大聲對張鶴鳴說道:“大人運籌幄、深思慎行,奢崇明、安邦彥二賊除了束手就擒,再無第二條路好走了。”

張鶴鳴現在也披了一身的盔甲。雖然已經給張鶴鳴的鎧甲減去了許多零碎,但怎麽也還是有三十多斤重,可是老頭子走起路來仍是健步如飛。自從來到摩尼所以後,看到這大好地局麵。張鶴鳴更是精神奕奕,絕對稱得上是鶴發童顏了。

笑著接受了黃石的恭維後,張鶴鳴也大聲稱讚道:“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此次若是能一舉**平西南亂事,黃石你當居首功!”

“謝張老大人提拔,末將銘感五內。”

……

九月二十日。赤水河南,選鋒營大營

幾天前奇襲奪下赤水河吊橋後,賈明河就點了一把火,把橋梁徹底燒光。接著選鋒營兩線夾擊,沿赤水河而進,一天內把水西軍的阻擊部隊掃**了個幹幹淨淨。因為失去了糧草補給,大部分水西叛軍都逃過森林,通過阿落密所逃回大後方老巢去了。

有些小股的死硬份子還想和明軍玩捉迷藏,猶猶豫豫地不想離開赤水河太遠。但賈明河此舉就是為了保證赤水河航運暢通,自然沒有興趣深入林子去追擊他們。明軍就是簡單地拔除了他們懸在河道上的攔繩。然後明軍的補給竹筏就開始向前運輸糧草和彈藥了。

這兩個月來。福寧鎮本部還送來了上千的補充兵。現在到磐石營的補給線不通,到救火營地太艱苦。所以金求德就一直在補滿選鋒營的編製,無論是之前的因病減員,還是這次戰損的官兵,都立刻從永鎮大營得到了補充。現在選鋒營不但各隊都是滿員,賈明河自己手裏還扣著四個把總隊共二百人的補充兵,如果他有需求的話,還可以再向播州大營要。

赤水河方向不時傳來槍炮聲,幾天來叛軍不斷試圖強渡赤水河突圍,而明軍也不斷地挫敗他們這種企圖。賈明河沿赤水河南岸部署了足有十裏長地警戒哨,每裏都有一個步隊作為機動部隊。

水流比較平靜的可以渡河之處就那麽幾個,如果發現叛軍渡河的話,很快大批火銃手就能趕到現場。大部分情況下叛軍在湍急的河流裏掙紮渡河時,不等渡過一半他們就會和他們的竹筏一起被明軍打成碎片。

今天播州大營又運來了一批援軍,現在除了選鋒營外,雲集此處的還有三千多西南明軍,他們主要幫助賈明河負責夜間保衛工作。那幾個指揮使白天主要就是帶領部下做竹簽,然後把它們插滿岸邊,指望夜裏有人能夠踩上來。賈明河估計這三天來,友軍們已經插了數以十萬計的竹簽下去了,當然,選鋒營也陪著他們插了一些,這些東西白天雖然不會有什麽效果,不過晚上的威力卻還可以。

雖然在夜裏強渡和自殺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不過每天夜裏都能遇上幾撥瘋子,明軍為此在河岸上點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叛軍就算能戰勝看不見地漩渦、激流、礁石和竹簽地話,那等他們一上岸也會被明軍立刻發現。

二十日的整個上午都很平靜,各處都報告沒有發現有叛軍強渡現象。賈明河沉思了一下,就下令再次拓展警戒線。下午地時候,赤水衛方向傳來了隱隱的炮聲,賈明河親自跑上山頭向南觀察,雖然沒有看到什麽確鑿的跡象,不過叛軍沒有火炮這是一定的,想來最大的可能性應該是明軍的戰線正在壓迫過來。

下午,有人報告正對赤水衛的渡口發現了大量叛軍集結。這個地方有個水流較慢的淺灘,而且渡過後很快就能踏上官道,所以一直是賈明河最注意防守的地方,他還在此地部署了六門火炮,聽到警報後他立刻就策馬趕去。

正如報告所說,大批的叛軍正在對岸名目張膽地紮製竹筏,整整一片林子都被他們砍倒了。賈明河見狀就下令開炮。一門六磅炮不停地咆哮著,不時打倒幾根竹子或是一顆樹,在叛軍大隊附近激起一片一片的塵土。不過叛軍這次根本沒有什麽反應,他們隻是在那裏繼續紮竹筏。

賈明河取出了望遠鏡,向著對岸看了過去。幾個參謀司的軍官把雙手背在身後,筆直地站在賈明河的背後,一個個都把胸膛挺得高高的。

“嗯,賊兵還在紮一種竹甲。”賈明河一邊觀察著對岸的動靜,一邊小聲地念叨著:“似乎是一種半身的竹甲……有個賊兵做好了一件,嗯,確實是竹甲,他還套在身上試了試大小。”

叛軍們仿佛根本沒有顧及到不時飛落在身邊的炮彈,隻是專心致誌地造著浮水用的工具。賈明河輕輕地把望遠鏡從眼睛上拿開,若有所思地望著對岸半天沒有說話。

“大人,我們讓六門炮一起開火,或許能把他們打散!”

一個年輕的參謀軍官大聲地說出了他的建議,但賈明河卻搖了搖頭:“你做夢呢,千總。”

“停止開炮!”賈明猛然後退了幾步,大聲下令的同時把單筒望遠鏡用力地收了起來。他環顧了周圍的軍官一圈,再次大聲地喝令道:“把那四門火炮也都調過來,把選鋒營的防區集中到這周圍的五裏來,其他的防區交給友軍去填補。”

……

當夜,赤水衛周圍響起了千萬人的歌聲。黃石走出營帳,望著傳來歌聲方向的那片篝火看了一會兒,招手叫來了一個翻譯:“他們在唱什麽?”

“回大人話,這都是賊兵們祖傳的歌謠,是關於他們的英雄、他們的祖宗和他們的神靈的,已經傳了兩千多年了。”

“是嗎?”黃石輕聲又問了一句。他靜靜地傾聽著這萬人的合唱,歌聲似乎含有無限的感慨和崇敬,在星空下又隱隱含著不盡的哀傷和彷徨,隻是……其中也自有一種昂揚,直上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