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世間活法千萬種

第十一章世間活法千萬種

洛陽城內,還是熙熙攘攘。

張小雷忽然覺得,自己不是很喜歡熱鬧。

先前剛來的時候,他還覺得這大洛陽就是不一般。

可等待久了。

他隻覺得吵鬧。

夜屠夫一回來,便是四處吃喝。

隻有張小雷坐在客房裏,獨自迷茫。

他迷茫的東西很多。

該怎麽對付連鶴。

連鶴逃了,該怎麽找?

找到了,該怎麽弄?

接下來的路,他又該怎麽走?

這些年來,複仇的意誌讓他逐漸有著生活的目標。

可等複仇結束,他的人生又要如何?

在這說長卻長不過天長地久,說短也短不過曇花一現的人生,他要怎樣去度過?

混跡江湖,說來有趣,可又有什麽意義?

人生最浪漫的,便是漂泊流浪。

可誰又願意漂泊流浪?

在這找不到邊際的天下,在這看不見盡頭的世間。

那茫茫無數土地,他要選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去活著?

張小雷忽然覺得,一個人住在哪兒,就會有不同的人生。

哪怕是一座城、一條街、一個巷子裏的兩戶人家。

都有可能麵對不同的人生。

天下是沒有盡頭的。

在其中放下一顆種子,等待著發芽,長出來的會是什麽樣,無人知曉。

哪怕選了一個地方,他又該以什麽樣的方式去度過這一生?

天下之大。

活著的地方有無數個。

活著的方式有無數種。

哪種是好的?

哪種是壞的?

木工。

務農。

放牧。

經商。

讀書。

每選一種生活方式,都要麵對截然不同的場景。

每選一種生活方式,都要麵對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該做什麽?

他想做什麽?

張小雷以為,自己該做的是回去找邵小玲,安心輔佐她,與她過一生。

這也是他想的。

但他又該怎麽與邵小玲過一生?

這真是他最好的選擇麽?

夜屠夫忽然推門進來了。

他滿嘴是油,與張小雷叫道:“張先生,還不下去吃點東西麽?”

“我在想事兒。”

“想什麽呢?”

張小雷猶豫一會兒,他覺得自己但凡有些腦子,都不該與夜屠夫商量。

可他心裏憋得慌,就是想找個人說說。

他問道:“你以為人怎樣活著,才算是真正活著?”

“那還用說嘛……”夜屠夫不假思索道,“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張小雷尋思一會兒,他覺得這種問法不合適。

他又問:“我換個問法,好麽?“

“那你問。”

“在你喝酒之時,你希望是什麽樣的人與你喝酒?在你吃肉之時,你希望是什麽樣的人為你做飯?那味道應該如何?那鹹淡應該如何?那聊的事兒應該如何?在你享受這一切時,什麽地方是最好的?”

夜屠夫沉默一會兒,他撓著後腦勺道:“那我怎麽知曉,我曾經有幸在一瀑布旁喝酒吃肉,以為那是天下美景,卻沒有人能與我分享。我曾經與一位友人歡快地大醉三天,卻是擠在他那四處發黴的破屋裏。”

張小雷點頭道:“隨後呢?你想過怎麽辦嗎?”

“我想過帶他去那地方,與他在那美景下大醉一場。”夜屠夫答道。

“可你們遲早會聊完,可美景遲早會看膩。等你們發現,自己聊的、吃的、喝的、看的……都變得那麽無味,下一步又該往哪兒走?”

“我不曉得……”夜屠夫小聲道,“你既然還不想吃,那我先下去了。”

“去吧。”

夜屠夫關上了門,隻留張小雷一人,在這緊閉著房門和窗戶的客房裏。

他漸漸覺得有些冷,坐在**將自己縮成一團。

“我是個不完整的人……”

他忽然這麽想。

記事起,他的心裏就隻有仇恨。

他還記得,自己當初就在迷茫,究竟是一死了之,還是苟延殘喘。

他找不到答案。

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偏偏就是那股仇恨,以及想要見到爹娘哭訴的委屈。

爹娘見到了。

委屈沒能哭訴出去。

他不想哭。

他覺得哭了也沒用。

等那支撐著他一路走來的事情結束,他又怎麽繼續走下去?

他漸漸想哭。

“我喜歡小玲,我愛小玲……”他咬著手指,嘴裏一直喃喃,“我想與她長相廝守,我想與她看日出日落。”

他不斷地與自己說話,告訴自己你過得很好,你不要哭。

而在他的腦海裏,卻還有別的聲音響起。

“你曾想跟隨李風舞,他卻還是離你而去。”

“人生一世,你真能與她長相廝守麽?”

“當疾病奪去你們某人的生命,當乏味取代你們之間的情意,你又會是那孤獨一人。”

“邵小玲是邵家家主,無論有沒有你,她都有那邵家陪伴著。”

“你卻將自己的餘生寄托於她,若是她與李風舞一樣離去,你與活在黑暗之中,又有什麽用的區別?”

他咬著手指,竟然克製不住地流著淚。

手指漸漸咬出血來,而他嗚咽喘著氣:“李風舞……你為什麽那樣對我。我把你當恩人,我把你當恩師……你帶著我爬出深淵,又親手將我推落懸崖。”

十幾年來。

他想自由地活著。

等真正自由地活著,他才發現……

人這一輩子,單單隻是想著怎麽活下去,就要用掉一生的力氣。

他忽然想:“倘若有一天,小玲不愛我了……”

一股惡寒,從他的全身竄起。

他不敢想象那一天。

他不敢想象這全世界,沒有一個人陪伴他的那天。

他會回到從前……

他不想回到從前。

他把頭埋進膝蓋之間,淚水浸濕了綢緞。

直到傍晚,夜屠夫忽然推開門,與張小雷叫道:“張先生你還不吃麽?都一天了。”

“我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吃……”張小雷道,“我想歇息。”

“你究竟在想什麽?”

“我忽然很難受,一股悲傷圍繞著我。我也不知該怎麽說……說出來慚愧,我感覺很痛苦。”

夜屠夫先是一愣,隨後不耐煩道:“你家財萬貫,還能痛苦個啥啊,你這是日子過好了,在無病呻吟地傷春悲秋呢!”

那一句話,宛如尖刀刺進張小雷的心裏,卻讓他不想再哭了。

他將那股難受咽下去,咬住旱煙槍,累得擺了擺手,又擠出一個笑容:“說的也是,隻是我真不想吃,你自己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