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9章 詔書新出未央宮(下)

第1179章詔書新出未央宮(下)

已經一路追擊到赤山(今內蒙赤峰市附近)腳下,而圍住了最後一支成建製盧龍軍殘餘的痕德可汗,雖然滿麵俱是了大勝之後的笑容滿麵,但是在心中卻沒有多少歡喜和得意的情緒;因為相對於他為了擊敗盧龍軍進犯所付出的代價,這場反敗為勝的戰果隻能稱得上是慘勝而已。

且不要說在盧龍軍入侵當中首當其衝,而全族上下損失慘重的伏部、紇便兩族;以及在後續攻占中通過清野堅壁撤出大部分族人,卻也失去大部分聚居地、草場和畜群的達稽部。光是為了設設計埋伏和圍攻踏入陷阱當中的盧龍軍主力,同樣讓參戰的契丹八部、東奚聯軍付出不菲的傷亡。

期間直接戰死者近八千,而負傷者更倍於此。作為勒令和約束各部合力迎戰的代價之一,就是相應的燒埋、救治和撫恤都要由王帳來承當主要的部分。

此外,為了驅使和調動那些臣服和附屬於契丹八部的黑車室韋、小黃室韋、兀古、韃靼、靺鞨各族,加入和投效到這場生死之戰當中作為助力,而不是變成關鍵時刻落井下石的豺狗,他同樣以王帳的名義付出了巨大的利益和允諾的條件。

更別說出征遼東之後就音斷絕的兩萬健兒和一萬控弦。因此王帳本身雖然稱不上元氣大傷或是傷筋動骨,但也是多年積攢下來的家底和儲集一朝皆空。尤其是少了出陣遼東的兩千撻馬和一千附離子弟,如今遙輦氏的實力已經下降到了一個相當危險的程度;

但是好在戰後實力受損的還有其他七部大人;因此,他還可以繼續以大勝之後的聲勢和身為可汗多年的積威,居中運籌帷幄權衡利益而將七部繼續分而劃之,乃至形成某種新的製衡而不至於對於遙輦氏的統治,構成足夠分量挑戰和威脅。。

因此,眼下除了順勢追擊和進犯盧龍軍的地界,以大肆抄掠丁口財貨補充各部的損失之外;首當其衝的還要防備在此戰之中得以保全實力和漁翁的西奚各部,想到這裏,然後他看到一個策馬輕騎而來的身形,不由在臉上露出驚喜的顏色喊道:

“阿保機,我帳下最出色的兒郎,耶律家的功臣。。快站到我身邊來。。”

因為,正是這位“撻馬沙絨裏”拚死從盧龍鎮境內逃回來,又被西奚人所俘獲;卻又在關鍵時刻表明身份說動了所在西奚頭領,以王帳扈衛官長兼契丹八部使者名義,許下諸多條件和利益誘使和鼓動那些西奚長老和酋首們就此發起反亂,圈禁了對於契丹八部有著刻骨仇恨的奚王去諸;

而後,若非是這些原本附從盧龍軍的西奚人馬,在盧龍軍露出頹勢和下風之後終於下定決心,在其帶領下突然反戈一擊,燒掠了盧龍後陣大營導致其後路斷絕、全軍震動而自行崩潰;痕德可汗所率的八部人馬,還要不知道費多少代價和傷亡,才能徹底打垮敗退的盧龍軍。

因此,在此時此刻痕德可汗已經毫不吝惜自己的稱讚和溢美之詞,就好像是恨不得讓這個雄鷹一般的俊傑子弟,就此生在自己的家族當中。而又在對著左右的口口聲聲誇功之間,儼然將其視作迭刺部下一代的夷離堇(本部酋帥),乃至是未來的大迭烈府夷離堇(領八部軍事總帥)。

接下來,又有王帳的陪臣聞弦歌知雅意的圍攏上前來,而在以安慰和讚頌為由的旁敲側擊之間,暗示他雖然因此失去了新婚的妻子述律平;但是現如今為契丹八部立下了大功之後,自然是王帳之內的各家貴女任他盡情挑選,以為慰藉離散喪偶之痛。哪怕是可汗家的女眷也無不可為之。。

因此,在一時之間大難得歸又巧立奇功的耶律乙,竟然成為了時下最為炙手可熱和顯目的人物了;不但昔日撻馬部(扈衛軍)的舊屬和帳下附離子弟紛紛聚附在了他的身邊;就連位高權重的其他七部大人,也派人給他送來了豐厚的饋禮;而後,他也就此被王帳委任為協統東奚、西奚兩部人馬的大將,特許別置旗鼓以為號令,自本族分帳而立。

然而,當痕德可汗回頭過來之後,臉色的讚賞欣然和老懷快慰之色,卻是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獨自默然靜坐了好一陣,才重新揮手叫來了自己的同母弟,也是如今碩果僅存的幾位血親之一,曾經入質大唐在長安呆過多年,而在形容穿戴上更類唐人的阿判(斷事官)遙輦仲平。

“汗主大兄有何吩咐?”

隻見他恭恭敬敬的問道:因為遙輦仲平很早就被送到長安去宿衛(為質)天子;因此倒是陰差陽錯的錯過了當初,在木葉山祭禮之變當中的血腥清算。因此,待到他得以回到契丹本族的時候,已然是兩鬢斑白而有了漢名仲平,並取了唐家女子在膝下兒女成雙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離鄉多年的他在契丹本族乃至遙輦氏的王帳當中,幾乎沒有任何根基和舊識;反而因此得到了當代汗主的信任和看重,並且不但付之以寢帳內的機要隱秘,還常常委以要任之事。可以說,舊識他與昔日的於越(內相)耶律賀魯,構成了王帳內外相互檢視的心腹班底。

“我須的你往唐地一行。。”

痕德可汗開門見山道:

“汗主不是剛剛大敗盧龍軍了麽?”

遙輦仲平卻是猶豫了下道:

“正因如此,我才須你往唐地去!而今我舉八部之力方才擊敗一個盧龍,然族中上下亦是損傷甚多。而在盧龍鎮之外,尚有更多的唐地兵馬,八部子弟難道還有餘力再戰一場麽?。”

痕德可汗繼續道:

“故而我要你設法前往洛都或是長安,找到當今中原可以做主的朝廷,厚幣求質以陳明利害,就說盧龍軍擅起邊釁殘害各族,我輩被迫自保而不得為之,斷無冒犯天威之意。隻要朝廷能夠約束邊患,我族願世為邊藩屏障,臣貢不絕、效忠無虞。。”

當然了,最終促使他做出這種屈伸求和的判斷和決意,還是來自那些被俘的盧龍軍將士,所陸續拷問出來隻言片語的消息。比如,現如今的中原儼然有主,而是一家名為太平軍的勢力入主洛都了;又比如,這場盧龍軍發起的征拓,乃是受到了南征遼東的契丹軍已經兵敗的鼓舞。。等等

所以他最後可以指望的這支助力,顯然是再也回不來了。所以哪怕他秘而不宣的封鎖了消息,但也無法確保還能夠維持多久;到時候就會變成接下來例行盟會上,八部之間相互發難和問責的事端和由頭;因此,他需要遙輦仲平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好為擄掠補充和生聚力量。

與此同時的赤山之上,相對於慘勝後急於求和的痕德可汗,在一片亂戰當中死裏逃生卻被困在半山腰一處古代遺址中的盧龍節帥李全忠,心情就全然是另一種感受了。先勝後敗的慘痛打擊和大起大落的挫折,再加上轉戰連連的逃亡之路,讓他已經變得麻木不仁而滿心倦怠,恨不得就此一頭倒下去再也不用起來了。

但充滿諷刺意味的是,能夠讓追隨在李全忠身邊的這百餘名將士,於絕境當中繼續保持相對忠誠和信心,居然還是因為那太平軍和新朝的緣故。因為他們擔心就這麽兵敗逃歸,會令自己身在新朝治下的親族家人受到清算和株連;而戰死在這裏的話,至少家族還能得到撫恤和補償。

再加上李全忠從頭到尾信誓旦旦,保證尚有一路偏師以為後援的緣故,所以他們還能保持最基本的士氣和秩序,護送著李全忠且戰且走至此。但是在糧盡械絕而疲憊不堪之下,他們也難以支持太久了,因為,被擊退契丹人所組成的搜山隊再度摸了上來。

這一次,他們再沒有貿然靠近,而隻是在遠處不停的射出火箭,將這隻殘軍附近的草木灌叢給引燃、點著起來。似乎想用煙火將他們給熏燎驅趕出來;而脫掉沉重衣甲的李全忠,也添幹了在石壁廢墟縫隙中殘留的些許凝結露水,而慢慢舉起手中折了尖的寶劍嘶聲道:

“事已至此,還請諸兒郎隨我麵敵而死。。”

“惟同赴難。。”

餘下士卒當中亦是響起參差不齊的應聲來:然後,變成了衝破煙霧和零星燃燒的火光,殺向扇形環列契丹弓手的一股人流。然而,下一刻貪婪的呼吸了幾口不再煙熏火燎空氣的李全忠,卻是見到那些布陣放箭的弓手,突然間就在號角聲中轉身退逃而去了。

而在遠處赤山腳下,代表契丹王帳的狼頭幡子和十二麵神纛,還有代表從戰各部的獸麵旗都已然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一些雜亂無章正在向南行軍或是向北撤走的零散隊伍。然後,就在已然無力追擊,而隨著一口氣鬆懈下來跌坐在的李全忠等人麵前,就這麽消散在了遠去的煙塵滾滾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