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幽視者阿信

再繁華的大街也會有垃圾堆,再富有的城市也會有貧民窯,正如這座生機勃勃的城市,文明進步的外表下,潛伏著凡俗之人難以想象的黑暗。

阿信懶散地靠在窗邊,俊俏的臉龐上黏著萬年睡不醒的迷糊,用那雙溫吞吞的,哪怕看上一眼都會打哈欠的眼睛,默默地望著窗外的花花世界。

公交車站牌下,一個少女神色痛苦地揉搓後頸。

阿信看到有隻貓靈正在對著她的後頸猛抓,隻有被虐待致死的貓靈才會這樣去糾纏別人。

看來她要難過好一陣子了,因為貓靈的怨念都是很強的。

還有那個開著跑車的花花公子,他頹廢地仰坐在駕駛位上,看起來比阿信還要無精打采,因為他的頭上有好多嬰靈,這些小鬼正抓著他的頭發,拚命地吸吮著精氣。

經常墮胎的人會遭到嬰靈的報複,這些陰森森的小家夥們,居然被親生父母破壞了轉世為人的機會,嬰靈的心裏會是什麽滋味可想而知。

看得出來:這個花花公子一定欠下過不少風流債。

阿信毫無幹勁地望著那個人:“喂喂…虎毒不食子啊,遲早會有惡報的。”

還有那個在街邊東張西望的賭徒,他的駝背越來越厲害了,因為他死去的父母就坐在他的肩膀上,正對著這個敗光祖業的不孝子破口大罵呢。

阿信知道:他這輩子休想再贏一次了。

阿信的眼裏,世間百態比常人所見的更奇異,更清晰,是非善惡也更容易分辨。嗯……也許是更難以分辨也說不定吧……

阿信平時是不會為這些人動容的,正如魯迅曾經先生說過:“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所以,作為一個天生的幽視者,阿信隻是淡淡地望著而已,除了偶爾發兩句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牢騷,幾乎沒有任何喜怒參雜在裏麵。(當然,這隻是平時。)

說到幽視者,人們一般把這種能力者稱之為“開天眼”。

這種說法並不正確,開天眼的人隻是能看到靈異生物的存在而已。

幽視者蘊含的靈能力更加強大,他們不但能感知靈異生物,還能和對方做進一步溝通,甚至能夠分辨出緣分的善惡。

所有的術士都知道:想和靈異生物打交道,溝通絕對是最最重要的。

隻要用了正確的溝通方法,靈異生物就不會加害你,而且還會露出很可愛的一麵。(這隻是大多數,嘿嘿,大多數……)

所以,能和異靈生物打成一片的幽視者,可以更加從容地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裏。

幽視者是很稀有的能力,多數幽視者的能力都是通過血脈遺傳的,阿信也不例外。

阿信的父母死於一場空難,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為兒子起個名字,但在父母的遺物中,有一個繡著“信”字的繈褓,所以就有了阿信這個名字。

年幼的阿信曾和爺爺生活過一段時間。

阿信的爺爺是在家鄉受人尊敬的術士,他可以預知禍福,甚至可以用一種法術召喚靈異世界的生物。這種罕見的能力令爺爺聲名遠播,他經常會顯露自己的能力在人前炫耀。

直到有一天,阿信的爺爺突然抱著他放聲大哭:“乖孫子,我喚來了兩條道行很高的大蛇仙!它們馬上就要修煉成龍了,我卻打斷了它們的修行,它們現在很生氣,馬上就要來取我的性命了!你快逃!不到天亮不許回來!”

話音剛落,祖孫倆腳下的地板突然隆起!

阿信在裂縫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有兩條長滿鱗甲,比柱子還粗的巨大蛇軀在地板下爬行著!

被嚇壞的阿信奪門而逃!

第二天他戰戰兢兢地回到家裏時,倒在地上的爺爺已經帶著驚恐的表情死了。

後來,幼小的阿信被送到了孤兒院裏,直到被時常資助孤兒院的柳軒領養。

所以,阿信現在的名字叫做柳信。

阿信真正的家姓,他絕不會透露給任何人或“東西”,因為對於很多術士和魔物來說:知道對方的真名意味著掌握了他的生殺大權。

想在靈異世界裏生存,這是最最基本的常識。

至於阿信的養父——柳軒

他很痛愛孤苦伶仃的阿信,將阿信精心地撫育成人。

柳軒為人嫉惡如仇,是一位清正廉明的警察局長,逮捕過數不清的惡人。

很多被罪犯害死的幽靈都感激柳軒為自己雪恨,這些幽靈圍繞著柳軒,並在他好幾次深陷險境時向阿信通風報信,從而很多次幫他躲過殺身之禍。

當然,這些特殊的“保鏢”隻有阿信看得見,阿信則一直對柳軒守口如瓶。

在柳軒麵前,阿信隻是一個超級貪睡的乖乖子。

阿信可不想被柳軒知道:自己是一個長著腿兒的幽靈掃描儀。

而幽視者能力,令阿信過早地看到了隱藏在世界萬物之下的許多黑暗和扭曲,似乎在這個本應血氣方剛的年紀就已經開始對世界失去了興趣。當其他年輕人大喊著“德瑪西亞!”一頭撲進充滿**的花花世界時,阿信卻在百無聊賴地研究地精對麻辣燙有多少免疫力之類的事情。

雖然眼中仍閃爍著機靈活潑的光芒,卻同時由內而外地散發著那份本不應屬於他的淡定和放肆。

隻需一眼,就會令人對那種不屬於同一次元的氣質印象深刻。

今夜,阿信一如既往地淡然看著窗外由靈異生物組成的畫卷(啊哈~那可真是現代版百鬼夜行浮世繪),等著沒有血緣的父親回家。

正當他懶洋洋地望著窗外的百鬼夜行時,一個胸口被刺穿的幽靈突然迎麵向他撞過來!

阿信像猛然發動的馬達一樣,閃電般抄起椅子拍過去——好樣的,全壘打!

幽靈慘叫著在夜空劃過一道弧線……

阿信沒精打采地抱怨著:“以後別這麽冒失好嗎?睡眠氣氛全被破壞了…你太凶殘了……”

被打飛的幽靈很焦急地飛回來:“你還在睡啊?阿信!柳局長出事了!他現在很危險!”

“我老爹那麽強悍…會出什麽事?”阿信懶懶地抓著後腦作出努力思考的樣子:“怎麽?城西警局裏的釘子戶女鬼又開始捉弄警察了?”

“我們看到有幾個人偷偷藏在柳局長的車裏,他們用槍頂住了他,接著又突然圍上來一群人把他抓上了另一輛車,然後把他走了!”

“又是尋仇的…這是今年第幾次了?唉…這群人真是有毅力啊……”阿信並沒有像正常人那樣驚慌失措的反應,因為這種狀況真的是已經出過很多次了。

阿信伸著懶腰問:“你知道老爹被帶到哪去了嗎?”

幽靈拍拍胸口前的大洞:“放心!大家都跟著那輛車呢!我是來向你報信的!”

阿信溫吞的眼裏閃過一絲帶著調皮的怒意:“犯我老爹者嘛…雖遠必誅!”他懶洋洋地走出房間:“兄弟,麻煩帶路。我的優質睡眠…又泡湯了……”

--------

廢棄的地下停車場,青苔爬滿潮濕的牆壁,忽明忽滅的燈光令這裏顯得更加陰森。

柳軒雖年過半百,卻仍魁梧有力,多年來在生死邊緣拚搏的經曆,令這張正氣堂堂的國字臉上刻滿了滄桑的強悍。

柳軒為了正義的事業終身未娶,雖然周圍的人覺得“為了正義”什麽的很傻很幼稚,但也因此受到大多數人們的敬重和欽佩。但他現在這副被五花大綁的樣子實在太糟了,一點也不像是傳說中令罪犯聞風喪膽的鋼鐵戰警。

“哈!看看咱們的柳大局長,像不像金華火腿啊?!哈哈哈哈……”

沙啞的笑聲回**在停車場裏,仿佛狂笑的夜梟正盤旋在頭頂。

柳軒在笑聲中轉醒,鑽心劇痛陣陣襲來——他的腳趾關節全被砸進了釘子!

鮮血從傷口中汩汩流出,在地麵上緩緩散開,仿佛有生命的薔薇花……

“釘子?唉…你們敢不敢來點新花樣啊?”柳軒冷笑起來,自從做了警察,這種狀況不知經曆了多少次,他還從來沒被嚇倒過呢!

柳軒迅速將附近掃視了一遍。

大約有二十幾個手拿武器的人圍著他,為首一人穿著花哨的皮夾克和柳釘靴,他手舞足蹈地對柳軒笑著,活像一隻奸計得逞的金剛鸚鵡。

這隻“金剛鸚鵡”叫紀洋,可不是什麽普通的聒噪大鳥,他操控著這個城市大半的風月場所和毒品交易,可以說他就是這座城市混亂的源頭。

紀洋不是隻知道蠻幹的莽夫,他懂得怎麽巧妙地和同行周旋,怎麽投其所好地收買保護傘,怎麽低調地去綁架和威脅,怎麽不留痕跡地去令敵人消失。由於這種狡詐天賦,他牢固地占據著地下世界的王座,並且成功逃脫了很多起重大罪名的指控。

柳軒多年來一直想把紀洋繩之以法,但紀洋的詭計和各種關係網每次都會令他功虧一簣,隻好怒氣衝衝地看著這個敗類一次又一次在記者的簇擁下狂笑著走出法院和警局。

現在…宿敵相見,可不隻是分外眼紅!

柳軒一看到紀洋,立刻瞪大眼睛:“紀洋!你搞什麽鬼?!”

“我不想搞鬼…我想搞你~”紀洋笑嘻嘻地走到柳軒麵前:“柳大局長,怎麽說呢?呃…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朋友?你?!”柳軒冷哼一聲:“好啊!隻要你肯承認自己犯下的所有的罪行,老老實實地讓我把你扔進監獄,我就和你做朋友!”

紀洋一副意料之內的表情,他仰天大笑:“柳局長真會開玩笑哈!很多大人物都和我做了朋友,但你柳軒!才是我最想結交的!”他忽然停下來,嚴肅地說:“我是很認真的!”

柳軒冷冷迎上紀洋熱切的目光:“我比你更認真!!”

紀洋聳了聳肩,無奈地笑起來:“你看看你多凶啊!要知道氣大傷身啊!”

“氣大傷身?”柳軒冷笑著:“哈哈!你肯認罪,我不就高興了?到時我會年輕十歲的!!”

“硬骨頭!我喜歡!”紀洋笑著揮了揮手,身後的兩名手下拎來一隻超大號的提包放在他身邊。

紀洋打開提包,裏麵裝滿了金條,目測價值在千萬以上。

紀洋拿出一隻金條,亢奮地在柳軒麵前亂晃:“金子!財富啊!!世上還有什麽比財富更美妙的東西嗎?柳局長!隻要你答應跟我合作,我們可以稱霸這座城市!!到時候,我可以給你的據對比這些還多出十倍!”

柳軒瞄了眼巨額的鈔票——賄賂他的人不在少數,但是肯出這麽大價錢來收買他的,紀洋還是第一個。

柳軒似乎有些心動:“嗯…是挺妙…如果能再加上一樣東西的話…就更妙了!”

紀洋喜上眉梢,他急切地湊過去:“再加上一樣什麽?隻要你說得出,我就拿得出!”

柳軒猛然厲聲大吼:“你的認罪書!!”

“我靠!幹你娘!”

紀洋被嚇得一哆嗦,他的臉扭曲起來,狠狠在柳軒心口上蹬了一腳:“不識抬舉!老子幹死你!跟我硬?你以為你還有退路嗎?”他冷森森地說:“不跟我合作,我是不會讓你活下去的!明天的報紙頭條就會寫著:警察局長柳軒!陳屍廢棄停車場!懂嗎?!啊?!”

柳軒露出輕蔑的笑容:“囉囉嗦嗦的,老子最煩光說不練的,麻煩你快動手好不好!”

“我…你…我…靠!!”

紀洋像隻暴怒的山魈,他用槍頂住柳軒的頭:“我他媽真會幹了你!”

柳軒毫不退縮地大喊:“動手!快動手!不然我也遲早幹了你!!”

紀洋狂怒地大吼:“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再說一遍!!”他用槍柄連續猛砸柳軒的太陽穴,直到柳軒暈過去才住手。

紀洋長出一口氣,狂笑著對手下說:“你們聽到這豬頭剛才說了什麽嗎?哈哈哈……”

“哈~我老爹說的好像是:呃…他要幹了你,不…是你們……”懶散的聲音像一縷煙一樣從停車場黑暗的角落鑽進暴徒們的耳朵。

紀洋一愣,他猛然轉身,看到一個滿臉黏著睡意的帥哥軟綿綿地從暗處“飄”出來。

阿信俊秀淡然的臉龐,閃爍靈光的睡眼,欠缺生命力的身軀裏,彌漫著毫無緊張感的氣息,讓人感到又好氣又好笑的同時,也令所有人都感到一種詭異的不適感。

這個人是怎麽回事?!

如果一個人能毫不畏懼地麵對這種情況,那他一定是個大笨蛋,或者是非比尋常的人物。

但阿信的樣子怎麽看都像是那種…怎麽說呢?那種睡醒之後走錯了房間的小朋友……

阿信看著柳軒額頭的傷口,森然道:“居然這麽對待老爹,你們太凶殘了。”他半眯起來的眼睛隱隱透出幾絲犀利。

紀洋用槍指著阿信:“你是誰?從哪冒出來的?”

“哈嗚嗚~那個…從那邊…嗨!別在意啦!”阿信懶懶地抓著後腦,滿不在乎地打著哈欠:“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逃不掉了!”

“放屁!老子扒了你的皮!”紀洋大聲呼喝,他的手下殺氣騰騰地圍住了阿信。

“唔……”阿信用一副對牛彈琴的無奈表情環視四周:“你們…信報應嗎?”他還是絲毫沒有緊張感。

“哈哈哈哈!報應?”紀洋放聲狂笑:“我紀洋向來想殺就殺!想搶就搶!想奸就奸!從來就沒見過有什麽報應!”在他猖狂的叫囂下,手下們也跟著放肆地大笑起來。

阿信皺起眉盯著紀洋一夥:“也就是說:世間的法律沒辦法懲治你了,對不對?”

紀洋哈哈大笑:“對!!就是拿我沒辦法!!怎麽樣?!”

“哦…有個性…那就讓你們見見麵吧!”阿信溫吞吞的眼睛漸漸變得明亮起來:“斷罪之劍,冥律處刑。以冥律處刑人之名,將世間之惡盡數討伐!”

“哈哈?這小子傻了吧?嘀咕什麽呢?……啊!!”

阿信突然揮出一捧黃色的煙粉,煙粉迅速向四周擴散,將在場所有人全部籠罩起來。

“這是什麽東西?啊?!你…你怎麽會在這?!”

“別過來!休想嚇倒我!”

“不可能!你已經死了!”

“這是幻覺!你是被我親手幹掉的!你現在應該在水泥裏!”

紀洋一夥人碰到煙粉後就像被毒蛇咬了一樣異常驚恐!他們慌亂地揮舞著雙手,仿佛要把什麽恐怖的東西趕走,刺耳的尖叫在停車場裏此起彼伏!

他們看到了什麽?

阿信灑出的不是普通的粉末,而是在青牛眼淚裏浸泡過的墓土,普通人一旦吸入這種煙粉,就會馬上看到和自己有血仇的靈體,所以又被稱為‘惡緣粉’。

阿信一進入停車場,就發現這些惡棍被大群冤魂圍繞著,所以根本不需要花費力氣去對付他們。

隻需灑出惡緣粉,讓那些整天想著報仇的冤魂得償所願就可以了……

死狀各異的冤魂紛紛現行,向驚恐萬狀的紀洋一夥湧去,就像野狼們撲向了一群會尖叫的火腿…金華火腿……

“惡緣粉,夏季包郵大折扣,記得給好評哦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是阿信最喜歡看到的事情,這會令他感到一絲暢爽的…睡意。

阿信望著暈迷的柳軒,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幸好這次來得及時。老爹,你真是命大……”

這時,停車場外傳來漸漸接近的警笛聲——為了慎重起見,阿信之前用匿名電話報了警。

“各位,有怨抱怨,有仇報仇。但是不要留下痕跡哦!看來,今天睡眠時間還是很充足的……”

阿信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停車場的暗影中……

當接到匿名舉報的警方趕到現場時,大多數警員都覺得眼前的景象太詭異了。

警察發現了陷入昏迷的局長柳軒,同時發現紀洋一夥也莫名其妙地全部陷入昏迷!

此外,警察還在現場發現了大量金條。

鑒證科在對現場的痕跡分析後認定,綁架並折磨柳軒局長的就是紀洋一夥人。

幾分鍾後,蘇醒的柳軒局長被送到醫院裏,在他本人的強烈要求下,隻是做了一些簡單的處理後就回家了。

至於紀洋一夥,也同樣被送到醫院裏進行檢查。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們的生理機能都很正常,隻能從所有人扭曲的表情推斷出,這些人在昏迷前受過極度驚嚇。至於造成昏迷的具體原因,這成了一個謎,即使經驗最豐富的法醫也一籌莫展。

隻有阿信這樣的幽視者才會知道:中了惡緣粉,被冤魂吞噬,已經是有命無魂,他們再也無法醒來了。

這些惡徒的靈魂從此隻能徘徊在靈異世界,永遠躲避著仇家們的追逐。

留下的隻有一具空殼……

而阿信為什麽要悄悄離開柳軒呢?

因為他既不希望柳軒知道事情經過,也不希望在警方麵前露麵,更加不希望被媒體的視線捕捉到。

總之,他不希望被任何人注意到。

因為,貪睡的阿信隱藏著一個秘密,那是連對恩重如山的養父也絕不能透露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