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大的不同

第8章最大的不同

她站住腳步,回過頭來,微笑看著我:“又怎麽了?”

宿舍樓底下的燈光正好映在她的臉上,將她的笑容襯托得更加美麗。

我看著她那張笑臉,說:“那個……我想問你個事兒。”

她笑了笑,又將身子轉了回來:“你說吧。”

“上次你說,你有個朋友也是蹲過少管所的,你說,他和我很不一樣。”我認真地看著她問道:“我想問問你,我跟他,究竟是怎麽不一樣。”

她仿佛愣了一下,然後說:“原來你還記得這個事兒啊?”

我重重點了點頭:“我想知道。”

她還是笑:“那你先說說,你在少管所裏,過得是怎樣的日子吧。”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我頓時沉默了下來,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在少管所的牢獄生活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我實在是不願意再去回憶。

堯悅看到我的表情,像是猜出了我的心思,她說:“沒關係,不想提不說,反正我也能猜到個大概。”

這個女孩真是厲害,為什麽她每次都能知道我心裏在想些什麽?

我深深吐了口氣,說:“沒關係,我說。”

再一次回憶起牢獄生活,就像是把噩夢重新再做了一遍。在少管所裏,每天勞教、幹活,出一點差池就要挨管教的罵,每天晚上回到寢房,還要受到獄友們的羞辱與玩弄,開飯的時候,也隻能分到比別人少的飯菜,有的時候甚至隻有兩個饅頭,還是缺了一角的。

監獄的日子相當無聊,不管是監獄還是少管所都一樣,弱的那些犯人,一定會成為強的犯人的娛樂玩具。很不幸,我偏偏就是最弱的那個人。

連睡的床位,都一定是離茅廁最近的那個。

這也沒辦法,能進到少管所的哪裏有省油的燈?我這麽一個老實巴交的孩子,混在一幫個性暴躁的少年人中間,不被欺負才叫奇怪。

我不知道教管他們知不知道我們這些少年犯人私底下的那些事情,也許他們知道,但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是鬧得太大,他們都會當做沒有看見。

有的時候白天辛苦地做勞力,為的是多減些刑離開這個地方,但我做得根本來不及,因為我不止要做我的那一份,還有別人威脅我幫他做的那一份。

這些事情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連爸媽我都沒告訴他們(好吧,除了爸媽以外我好像也沒有其他人可以訴說),如今,卻全部告訴了麵前這個女孩,這個認識了還不到一天的痞子女孩。

這個時候的我仿佛也不再怕丟臉,就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訴說苦水的對象,一股腦的把牢獄裏的辛酸全部吐了出來。說著說著,我眼眶竟然漸漸紅了,涼風拂過,吹得我眼睛有些生疼。我拚命忍著眼裏的淚,不讓它流下來,再怎麽說我也不想讓她看見我這個樣子。

堯悅單臂靠在水龍頭旁,靜靜地聽著我的訴說,我不知道我說了多久,但是她全程一點都沒有顯出不耐煩,我隻能聽到水龍頭的水珠“滴答滴答”的聲音。

後來想想,以她的性格,能夠站在那兒聽我說了那麽久,真的是一個奇跡。而我也能**心扉的跟一個剛認識的女孩說這麽多的話,也是一個奇跡。

或許有些事情真的是得看緣分的吧。

堯悅聽完,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說:“你知道,你跟他最大的差別在哪麽?”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

堯悅眨了眨眼睛:“你猜猜看。”

“……”我有些無語,我都不認識你的那個朋友,這哪裏猜得到啊?

但是又想了想與我同在少管所的那些人,那三年以來,我真是見過了各式各樣的混子,堯悅的朋友,一定也是個混子,都是混子,能差別到哪裏去呢?

這麽想著我便說:“能被關進少管所的,那他一定是個狠人,而我本來就是個老實人,和他的不同自然是天差地別。”

堯悅搖了搖頭:“你隻猜對了一般哦。”

我又問:“那另一半呢?”

堯悅看著我說:“他是一個聰明人,而你是一個笨蛋。”

我:“……”

堯悅看著我的表情,捂著嘴巴“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說:“好了好了,其實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我靜靜的看著她,知道她一定還有下文。

她頓了頓,接著說:“我的那個朋友,雖然脾氣躁了點,但他並不傻,相反的,他很聰明,甚至可以用‘精’來形容。”

“確實,從少管所出來的人,不管進去之前多麽暴躁,無法無天,但終究也不過是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在少管所的領導和教管麵前,他們還是太渺小了。”

“那些笨蛋而又桀驁的人,在剛剛進去的時候,或許還會頂撞教管,就像以前在學校頂撞老師一樣,哈哈哈,或許他們還會以為自己還在學校裏吧。”

“但他們忘了,他們這是在少管所,不是在學校也不是在家裏,沒有人會慣著他們,教管也不會忌憚什麽,因為在那裏,教管就是法律,就是天!”

“當一個巴掌呼在他們臉上的時候,改造就算正式開始了,在那之後他們每天都會被以不同的理由挨上幾頓揍,直到真正把他們打服了,打老實了為止。”

我驚訝的看著堯悅,沒錯,她說的和我在少管所裏所見的一模一樣。

“你對少管所裏的生活這麽了解?”我問她。

“是啊,也是聽那個人說的罷了。”堯悅笑眯眯的說道。

“哦……”我點了點頭,心想堯悅所說的那個人,應該是個男的吧?……

我又問:“說了半天,你好像還是沒告訴我,我跟他到底有什麽差別?”

“我現在正要說呢。”堯悅說道:“他和你的差別,哦不,應該說他和那些一般少年犯最大的差別就是,他知道自己在那些教管麵前的分量,懂得收斂自己的鋒芒。”

“他在教管麵前,都是做出一副深知大錯的模樣,從不顯現自己的鋒芒,而是裝作一隻溫順的綿羊。而且,他很會‘做人’,他和每一個教管的關係都很好,有的時候甚至教管還會分他煙抽,雖然他心裏或許已經狠透了那些把犯人當畜生養的家夥,但都也是憋在心裏,因為他知道和這些人作對,對自己百害無一利。”

“本來,他和你一樣都是被判了三年,但是他一年就出來了。”堯悅淡淡的說。

我顯得十分驚訝:“為什麽?”

“減刑了唄。”堯悅聳了聳肩:“在裏頭表現的好,又和教管的關係不錯,這些事情都不難辦。”

我沉默了下來,當初我也足夠老實,表現的也夠好,每次做勞工,我都是幹得活兒最多的那一個人,但是我從未想過跟管教搞好關係這一環,以至於我申請過好幾次減刑,通過的卻寥寥無幾,到了最後也隻稍微減了兩個月而已。

不過仔細想想,或許就算我能想得到,我也做不到吧。

那些婀娜奉承好聽嘴甜的話,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說過,也說不出口。

“現在你明白了吧,我說的你們的差別,那不僅僅是在性格上。”

“一隻獅子,不管被關進了動物園多久,野性也永遠不會消失,不管它在馴獸師麵前多麽的乖巧,那它也還是一隻獅子。”堯悅看著我笑道:“而你本身就是一隻溫順的綿羊,出來以後,當然是隻更溫順的綿羊……”

我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她說:“我才不要當一隻溫順的綿羊,綿羊隻能任由被野獸吃掉!”

她怔了一下,愣愣的看著我。

後來她告訴我,當時我的眼神,哪裏像是一隻羊,明明就是一隻凶狠的狼。

但我說完這句話,卻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急忙說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吼你的……”

堯悅見我這幅模樣,竟“噗嗤”一聲又笑了起來。這真是一個愛笑的女孩啊……

堯悅臉上還含著笑意,說:“其實,綿羊也挺好的,雖然隨時要麵臨著被野獸吃掉的危險。但是你知道嗎,一堆羊群裏有成千上萬隻羊,被野獸吃掉的危險,隻有千分甚至萬分之一。”

“綿羊想要食物,隻要低下頭吃草就可以了,而野獸不行,它們必須每天都冒著危險出去獵食,它們雖然天敵少,但也並不是站在食物鏈的頂端。”

我被堯悅這雲裏霧裏的話說得有些懵,在心裏把這兩句話念了一遍又一遍,卻還是沒有想明白她說的是啥意思。

等到我再一次抬起頭的時候,堯悅已經不見了,這片空地裏隻留下了我一個人,還有水龍頭那“滴答滴答”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