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另一個我

8.另一個我

院子裏的火光還在不停地跳躍,就好像是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在火中起舞一樣。大伯和二伯臉上的皺紋被火光照耀的一明一滅,仿佛一副年代感久遠的油畫。

陳先生在給他的旱煙袋裝上煙絲。卻並沒有急著抽。而是預備著,等到煙癮犯的時候,點著就能抽了。

原本還有說話聲音的院子突然安靜了下來,隻有柴火燃燒時候的嗶啵劈啪的聲音。沒多一會兒。我就困意上腦,打了一個哈欠。

二伯對我說。你和陳先生先回去,這裏有我和你大伯就成咯。

我還沒回應,陳先生當先點了點頭。表示答應了。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麽,總不能說我要留在這裏守靈,陳先生你自己回去吧?

今天剛好是陰曆十六,天上的月亮很圓很亮,而且沒有什麽烏雲。就算是走夜路。也能看得很清楚。但是陳先生還是從陳泥匠的家裏找了一盞煤油燈點著了提在手裏。

和去陳泥匠家的時候一樣。陳先生還是選擇走在後麵。我有意等等他,所以放慢腳步。沒想到他也慢了下來。於是我加快腳步,可他也追了上來,和我之間總是距離兩到三步的樣子。

“小娃娃,你曉得走夜路最忌諱的是麽子不?”陳先生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我想了想,好像以前聽老人們說過一些這方麵的內容,於是回答道:“走夜路不能回頭,有人喊你不能答應。”

“屁!”陳先生嗤笑一聲,講:“走夜路最忌諱的是一快一慢。節奏變了,會讓那些東西以為你是在跳舞,然後就都圍到你身邊咯。到時候肯定舍不得放你走,來個鬼打牆,那就好玩咯。”

我講,陳先生,你莫黑我,我膽子本來就小,這幾天又一直被黑挫(嚇到),萬一被黑死了,啷個辦?

陳先生聽了後笑到起講,你爺爺的屍體睡到你旁邊兒,你都沒黑死,我講句話莫就黑死你咯?

很顯然,陳泥匠是不相信我會被嚇死的。

確實,自從回到村子以後,我遇到的這些事情,換做是其他任何一個人親身經曆,估計都會被嚇個半死或者直接嚇死。但是我沒有。不知不覺中,我竟然驚奇的發現,我的膽子似乎變大了些。

我想到了上中學的時候,老師講過的那麽一個實驗,說是把青蛙放進溫水裏,然後用火在下麵燒水,青蛙是不會跳出來,直到被煮死。這就是著名的溫水煮青蛙的故事。我想,我就是那隻青蛙,如今周遭發生的事情就是那被火燒著的溫水,我越來越不害怕這水的溫度,就是不知道會不會也有被這水燙死的那一天。

我想,那一天肯定會到來的,隻不過時間長短而已,畢竟,在這個世界上,能有誰是長命百歲?就像我爺爺,已經是陳先生口中那麽厲害的人物了,最後還不是自己把自己給活活憋死了?突然間,我開始對整個人生生出了一絲疑惑,以前我活著努力讀書是為了以後掙錢孝敬爺爺和父母,可是就算是掙了再多的錢,又有什麽用呢?到了最後,走到人生盡頭的時候,難道不都是一捧土麽?

走了一段路,我搖了搖頭,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拋開,並且暗罵自己真是矯情——明明自己都還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大學生,還敢說掙再多的錢也沒用這樣的話,不是矯情是什麽?

我問陳先生,你說我爺爺還在世的時候,你不敢進我們的村子,是因為害怕得罪我爺爺。難道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我爺爺是趕屍匠了?

陳先生歎息一聲,似乎是對往事的一種感慨,然後他對我講,你爺爺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有本事的人。要不是親眼看到他用“偷天換日”,我根本就不敢講他是趕屍匠。他懂得滴東西太多咯。但是這“偷天換日”,隻有湘西趕屍一脈的人才曉得啷個弄。所以以前我是不曉得你爺爺是趕屍匠滴。

那你是啷個認得到我爺爺滴?我追問著。

陳先生講,是你爺爺找到我滴。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來了,繼續問他,是我爺爺找滴你?

他講,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22年前,那個時候我剛出師,我獨自接滴第一件事,就是替你爺爺做一雙孩子。一雙嬰兒穿的陰陽孩。——莫回頭,小心吹滅了你肩膀上的火焰。你猜的沒錯,那雙孩子就是給你穿滴。

給我穿滴?我有些吃驚。

是滴。陳先生繼續講,從那以後,他每年都會來我這裏要我給他做一雙陰陽孩。每次做完之後,他來取的時候都會指出哪些地方可以改進一哈,哪些地方做的不錯。一開始我哈以為他也是個孩匠,因為他講的有些東西,連我師傅都不曉得。所以有你爺爺到村子裏頭,我根本就不敢進來丟人現眼。

我還是不懂,繼續問道,為什麽要給我穿陰陽孩嘞?

陳先生講,鞋分左右,路有陰陽,陽鞋護體,陰鞋辟邪。他這是為了保護你。

我想到我爺爺每年都會送我一雙步孩,雖然有時候不穿,但基本上都會帶到學校去。沒想到爺爺對我的疼愛,從我出生就已經開始發芽。

我又問,那你們孩匠和趕屍匠,有麽子區別不?

陳先生這一次沒有急到回答我,而是走了好幾步之後,他突然問我,小娃娃,你有沒有覺得好像有點兒不大對頭?

我看了看四周,月色下視野比較清晰,銀色的光芒籠罩著整個村子,很安詳,很寧靜——沒有什麽不大對頭啊。

於是我說,沒有啊,看到起都挺正常滴。

陳先生加快步子往前走了兩步,和我肩並肩,他突然轉過頭來問我,難道,你不覺得我們走滴時間有點長了麽?

被他這麽一講,我腦子突然嗡的一下,我意識到,我們村子本來就不大,走了這麽久,就算是從村頭走到村尾都要走到了,更何況還是住在村中間的我家?可是到現在,依舊隻看到遠處有幾間屋子,走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走到。

我講,好像是有點兒不大對頭。

陳先生講,我就講嘛,萬鼠拜墳這麽大的陣仗都擺出來了,要是晚上不搞點兒動靜,都不大正常。小娃娃,你聽講過鬼打牆吧?

我點頭,這是民間傳說的一種,講的是路被錯路鬼錯開了,你以為你一直在走,其實你隻是在原地打轉。

陳先生又講,小娃娃,提到煤油燈。看我啷個破它的鬼打牆。

我接過陳先生手中的煤油燈,隻見他彎腰把腳上的兩隻鞋子脫了,左手拿著右腳的鞋子,右手拿著左手的鞋子,然後直起腰來,伸手把兩隻鞋子放到身前,然後在空中對撞兩隻鞋子的鞋底板。

“啪”的一聲之後,陳先生往前走三步,我連忙跟上去。隨後,他沒拍一下鞋子,就往前走三步。之前還離我們很遠的屋子,在陳先生拍了幾十下之後,還真的就走到了。

可是等我舉起煤油燈一看眼前的院子,竟然是陳泥匠的院子!

院子裏還生到有篝火,我們走了這麽久,竟然又繞回來咯!

我對陳先生講,要不我們今晚就到這裏將就一哈算了,莫回去了。

陳先生講也好。

就在我準備推門進去的時候,我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我貼在破爛門上通過門縫看進去,院子裏火光搖曳,在火光的照耀下,陳泥匠的靈堂前,竟然依次坐著我大伯,二伯,陳先生,以及,另外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