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國初期

第一章 民國初期

民國初期,1922年。

奉天省。

茫茫夜色下,在鴨綠江北岸河口淺灘,忽然有閃爍的火光從茂密的蘆葦叢深處升起,映在波紋**漾的河麵上,點綴出數多大小不一的身影。

拖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上岸,從未如此狼狽過的鬆井廣田轉頭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麵,不由得麵色難看的痛罵出聲。

作為執行此次隱秘行動的負責人,他小心謹慎的選擇夜晚出行,以便躲避開所有人的注意,卻不曾想在未踏上中國國土之前,會出現如此戲劇的意外。

因為一塊海麵下的礁石,居然令他們一支船隊損失了三艘船隻,隻有兩艘船隻得以幸存。折損在海上的隨行人員和種子更是在數十人之多。

在鬆井廣田望著河麵神色陰晴不定的時候,一名身著黑衣的下屬來到他身邊,低頭鞠躬:“報告鬆井長官,我方的意外損失報告已經整理完畢,請您指示。”

鬆井廣田回過頭,收斂起難看的神色,如常一般:“講。”

“經過統計,我方在海麵上沉落了三艘船隻,三艘船隻上的物資、種子身份名單全部沉入海中......”

鬆井廣田臉色愈加難看,打斷說道:“人員傷亡呢?”

身穿黑衣的下屬腰背豎的筆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鬆井廣田的神色,咬牙說道:“報告,我方損失五名軍方人員,同有四十一名種子隨船隻沉海,無人受傷......”

鬆井廣田抬手給他一巴掌,怒聲問道:“你告訴我,這是意外麽?”

黑衣下屬嚇得心驚膽顫,趕緊低頭:“嗨!”

“哼!”

鬆井廣田冷哼一聲,看著前方河麵**漾而來的波紋,漸漸眯起眼睛,眺望向遠方,淡淡開口說道:“這不是意外。”

黑衣下屬茫然的抬起頭看著他,不明其意。

鬆井廣田頭也不回的說道:“我方在計劃時間內抵達中國國土,因中國內部勢力混亂,以至於我方受到牽連,再加之種子中出現水土不服的症狀居多,我方為保護種子不得已與之交戰,雖全部殲滅敵方,卻損失慘重......聽懂了麽?”

黑衣下屬領會其意,頓時目光駭然的望著他,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依照軍法,這等隱而不報的欺騙行為,可是等同於欺君之罪。

鬆井廣田轉身看著他,眼中湧出冷冽的殺氣,比之鴨綠江的江水更寒。

黑衣下屬不敢直視,頭冒虛汗的低下頭:“嗨,鬆井長官。”

鬆井廣田點了點頭,閉上淩厲的雙眼,淡淡開口:“去吧,統一口徑,之後集合。”

“嗨。”

黑衣下屬身心俱顫,領命而去。

鬆井廣田沒有出聲,屹立在岸邊的身軀,仿佛在準備著什麽。

他此行負責的隱秘任務事關重大,將影響帝國大業,容不得絲毫差錯、馬虎,一旦因此而出事,他承擔不起軍法的嚴重懲罰。

船隊遭遇礁石的事情雖是意外,但造成計劃中無比重要的種子出現如此重大的損失,他這個主要領導人必須背負全部責任,被迫切腹自盡也並非不是不可能。

但如果說這是遭遇襲擊而產生的意外,他就完全可以將重要責任推脫在中國勢力方麵,自己雖然也會背負一部分責任,卻足夠脫身而退。

因此,他必須要將因自己指導而產生的意外,改變成受外在因素影響而產生的真正的——意外。

篝火在岸邊燃燒,綴著朦朧的夜色。

十名身穿黑衣的身影站在篝火的邊緣位置警戒,而在篝火周圍則分布著三、四十名年齡幼小的孩童,男孩子居多,女孩子在極少數。

和同齡孩童應有的活潑開朗相反,他們更像是處森林中瑟瑟發抖的小羔羊,抱成一團,恐懼的望著四周,偶爾才有幾句聲音極低的日語響起。

蘆葦微**,傳出沙沙的聲音。

十名黑衣的身影看向那裏,握緊了腰間的手槍,警惕性十分強烈。孩子們也是望向那裏,瑟瑟發抖,不敢發出聲音。

篝火搖曳著光芒,鬆井廣田走了過來,視線掃過那時候名穿著黑衣的下屬。

十人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低下頭的同時,鬆開了腰間的槍械。

看著十人順從的表現,鬆井廣田微微露十滿意的笑容,隻要他們活下來的這十個人統一口徑,那麽以後別人就很難借今天的事來發揮。

鬆井廣田看向篝火旁瑟瑟發抖的孩子們,神色不起波瀾。

事出的時候,他們還在船艙裏,能知道什麽?

鬆井廣田再度靠近數步,視線流轉在這群孩子的身上,觀察著他們在陌生環境下的表現。

忽然間,鬆井廣田的視線一頓,緊接著微微皺起眉頭,邁步走到篝火一側的偏僻角落,低頭俯瞰著那個死死地抱著一段朽木的小男孩。

“抬起頭。”

小男孩渾身一僵,緩緩抬起髒兮兮的小臉,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鬆井廣田的臉龐,久久無言,像是受到了驚嚇。

鬆井廣田仔細端詳過小男孩的臉龐,緊鎖著眉頭,說道:“你叫什麽名字,我怎麽沒見過你。”

出國前,鬆井廣田曾看過種子的全部資料,也曾親眼目睹過他們上船的過程,不記得自己曾看過這個小男孩的麵孔。

小男孩茫然的看著他,囁嚅了一下嘴唇,沒有回應,轉頭看了看周圍目光注意過來的孩子們,小手緊了緊懷中的朽木。

鬆井廣田神色更顯肅穆,看著他一字一頓的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嚇得小臉蒼白,小手一抖,懷中的朽木掉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性格如此的懦弱膽怯,怎麽能夠擔當起種子的作用。”

鬆井廣田不屑的撇了撇嘴,看小男孩一副快哭了的樣子,也不願太過逼迫,扭過頭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篝火邊緣位置的十名黑衣下屬麵麵相窺,隨即邁步靠近,對鬆井廣田躬身行過禮節之後,皆是將視線落在小男孩的身上。

微微安靜片刻之後,一個仁丹胡的黑衣下屬踏前一步,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小男孩,略有些遲疑之後,對鬆井廣田恭敬的說道:“鬆井長官,他應該是沉沒的那三隻船隻當中的幸存種子,被海浪衝到了岸邊。”

鬆井廣田神色忽冷:“應該?你知不知道我最不喜歡別人說這句話,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準確的答複,而不是——猜測。”

仁丹胡頭冒虛汗,立刻低頭認錯:“嗨。”

緊接著,他看著小男孩,喝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茫然的看著他,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

正在兩方陷入僵持的時候。

在篝火一旁,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了起來,搖曳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襯托出她如精靈一般的漂亮可愛。

“鬆井大人。”

在鬆井廣田望過來的時候,小女孩大方得體的鞠躬行禮,微微張開小嘴,清脆悅耳的童音傳出:“在日本登船的時候,我見過他,他和高喬家的幾名子弟同行,應該是高喬家的子弟。”

“高喬家?”

鬆井廣田神色微凝,揮手讓小女孩坐下,目光落在小男孩身邊的一個包裹,示意下屬取過來。

那名仁丹胡的下屬趕緊上前從小男孩身邊取過那個包裹,打開之後,微微一怔,將其中一件貴族服飾呈在手中,交給鬆井廣田。

鬆井廣田抬手接過,目光落在衣服左胸的位置,那裏繡著一行工整精致的小字。

仁丹胡看了眼瑟瑟不安的小男孩,小聲提醒道:“鬆井長官,高喬家乘坐的那艘船隻,除了他,無一生還。”

鬆井廣田默默地點了點頭,神情嚴肅的對小男孩說道:“你叫高喬上清?”

小男孩看著他,依舊沒有出聲,隔了一會兒,才試探性的對他伸出小手,像是討要著什麽。

鬆井廣田微微皺眉,轉身將那件貴族服飾放在包裹當中,放回小男孩的手上。

在日本,貴族和普通家庭的地位差距尤其嚴明,高喬家在日本雖不如藤原、源氏、豐臣等名門望族,但也是一方大族。

即便這裏是中國,鬆井廣田也不好對貴族子弟有所為難,甚至還要多加照顧。

知道小男孩是高喬家的子弟之後,鬆井廣田便不再理會,轉身發布命令:“原地休息,恢複體力。”

十名黑衣下屬的腰板立刻豎的筆直:“嗨。”

鬆井廣田離開,十名黑衣下屬也隨之回到崗位。

在他們離開之後,小男孩緩緩吐出一口氣,下巴搭在包裹上,看著篝火的火苗,默默發呆,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

他本來是二十一世紀工薪階級的一名普通的上班族。也曾擁有過理想和抱負,甚至已經在雲程發軔的路上踏上了一隻腳。

可正當他打算實施偉大抱負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重大打擊直接將他壓倒。當他看見檢查報告上出現肺癌晚期的四個大字之時,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末日黃昏,無可救藥。

此後他便斷絕了求生的念想,在生命最後的餘暉之中,帶上自己全部的錢財,毅然決然的踏上了旅行之路。行走在世界各地,領會其他土地的風土人情,盡情享受在人間最後的時間。

最終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呼吸困難的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從高不可攀的懸崖邊墜落而下。結束了痛苦而又碌碌無為的一生。

可不曾想到,在他墜落在空中的時候,忽然有一種外在的力量融入腦海之中。

那是一種古樸而純粹的力量,隱隱間可以感受到其中腐朽的歲月。他像是靈魂出竅,所有的意識與外界切斷了聯係。

在白茫茫之中,無意識的他不知道漂流了多久。醒來時已經成為鴨綠江北岸河口淺灘的一名男孩,周圍還都是日本人。

而且,那些日本人似乎還把他認成了別人......

秦修文輕歎一聲,小手放在胸口,摩挲著掛在項鏈上的漆黑方印,目光複雜。

這個項鏈是他前世在古玩街淘的小物件,攤主說這是護身的,要二十塊,他當時覺得吉利,就順手買下了。

如今看來,這次的穿越,應該就是這個漆黑方印造成的。

在他愣愣出神的時候,為他解難的那名小女孩遠遠地走了過來,坐在他身邊,偏頭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他,輕聲用日語說道:“你好,我叫藤原千代,請多指教。”

秦修文回過神來,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之間,磕磕巴巴的用生疏的日語說道。

“歐...乃...桑!”

“哎?”

藤原千代微微錯愕,不由得張大了櫻桃小嘴,露出潔白的皓齒。

秦修文緊張的抿了抿嘴,這句日語是他前世偶爾聽到的,對於其中的含義他也不知道,此時說出來也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

可藤原千代驚訝的表現頓時令他為之後悔,唯恐自己再說錯話,趕緊轉過頭,抱著包裹,沉默寡言。

他剛醒來,腦海中混亂的記憶尚未捋順,就陷入了這群日本人之中。看他們偷偷摸摸的表現也知道並非是什麽善類,恐有所企圖。

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誅。為了自身安全,秦修文必須沉默寡言,在保證自己的安全之後,再想辦法脫身。

氣氛沉默了一會兒,藤原千代看向秦修文的眼中,更多了一絲善意,開口笑道:“高喬,多謝你上岸的時候救了我,不然我可能就溺死在水中了。”

秦修文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索性便沒有理會,一副沉默寡言的孤僻樣子。

藤原千代還要說些什麽,卻見秦修文忽然抬起頭望向河渠的方向。

那裏,有聲音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