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黎明時分

1. 黎明時分

天剛蒙蒙亮,公雞還未開始打鳴報時,整個蓬萊村還沉浸在一片靜謐的夢鄉之中,一陣整齊劃一的軍靴與地麵產生的摩擦聲陡然突兀地響起,刺破了這寧靜,村子裏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狗兒首先從慵懶趴臥的睡姿立刻改變為警覺四周的站姿,豎起耳朵,嚴陣以待,隨之,汪汪汪的犬吠聲充斥了整個村子。

睡夢中的秦守仁被這犬吠聲所驚醒,他睜開眼睛,掀開被子,不情願地從被窩裏爬起,趿拉著布鞋,走到院子裏,衝著自家的那條大黃狗嘟噥了一句:“閉嘴,金毛,你瞎湊什麽熱鬧。”

金毛見主人不悅,委屈地不做聲了。

秦守仁見金毛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似的,低著頭,嘴裏發出輕微的咕嚕聲,便轉身走到了灶台旁,撿了一塊肉骨頭扔給了他:“啃你的骨頭吧,別跟著瞎起哄。”

秦守仁說完,剛要轉身回屋,突然自己家的院門驟然響起一陣拍打聲:“秦……秦保長……在……在家嗎?”

秦守仁一聽就知道是村裏的結巴苟順,這苟順是苟家老二,是村裏有名的無賴,打小就不學好,不是偷雞摸狗,就是坑蒙拐騙,村裏人多不待見,可日本人一來,這小子便搖身一變,神氣活現起來了,跟著馮德貴那些個漢奸屁股後麵,耀武揚威,常常對著那些個老實巴交的村民們吆五喝六,橫眉豎眼,大家夥見到他都像是見了瘟神一般避而遠之,這讓苟順好不得意,他苟順也終於能讓人緊張害怕了一回,這鹹魚翻身的感覺還真是他媽的舒暢,隻是那娘胎裏帶出來的結巴依舊成為眾鄉親的笑柄。

雖說傍上了日本人的大腿之後,著實讓苟順揚眉吐氣了一把,現在除了他的日本主子和漢奸幹爹們能對他噴一臉唾沫星子,或是大耳刮子奉上,村裏其他人再也不敢對他斥責教訓。

不過,村裏還是有幾個人讓苟順心存忌憚,這秦守仁就是其中一個。

秦守仁四十歲不到,但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成許多,他是村裏為數不多的讀書人,他爹秦安邦在世時就是前朝的秀才,出口成章,下筆成文,且為人執中致和,不偏不倚,因而被村民們推舉為保長,頗受村民們的敬重。

秦安邦去世之後,秦守仁因孝悌仁義,溫良敦厚而被鄉親們推舉為保長,一門兩代保長,也算是蓬萊村的獨一份。可剛幹了兩年,日本人就來了,秦守仁知道在日本人手下幹事,猶如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而且還得跟馮德貴這樣的漢奸走狗,苟順這樣的地痞無賴共事,這滋味簡直比吃了蒼蠅更令人惡心,所以就想要推辭保長一職,不曾料想,他前腳剛遞上辭呈,後腳就被叫到了日軍下轄的治安所,被日本少佐伊藤嗬斥了一番,雖說聽不懂日文,但臉上的兩個巴掌印還是令秦守仁對日本人的態度一清二楚,旁邊的胖翻譯告訴他,少佐對他的不合作態度很是生氣,有抗日嫌疑;而村裏的地主老財,現在是日本人麵前的紅人馮德貴則在一旁恐嚇他,說是要追查他的二弟秦守義和他的長子秦思賢的下落,而這正是秦守仁的軟肋,所以他立刻收回成命,隻得硬著頭皮,繼續戰戰兢兢地當這個偽保長。

秦守仁拉開門栓,一臉嫌棄:“這麽早,雞都還沒打鳴呢,你這二狗子蹦個啥?”

“我……我隻是……姓……姓苟,排……排行……老二,又……又不是……不是狗,幹嘛老……老是叫……叫我二……二狗子?”

“瞧你那樣,還有幾分人樣,狗都嫌棄你。叫你一聲二狗子都算是抬舉你。”秦守仁瞥了苟順一眼,沒好氣地回應。

“秦……守仁,你……你可別……別小……小瞧人,說……說不定……以後……你……你還得……還得叫……叫我……一聲……一聲苟二爺。”苟順一臉不服氣。

“行了,甭廢話了,聽你說話,腸子都快斷了。說吧,這麽早,找我何事?”秦守仁一邊用手指掏著耳朵,一邊懶洋洋地問道。

“秦……秦保長……貴人多……多忘事,你忘了……太君前……前幾天不……不是說了嗎,今天……要……要公開……處決……一名抗……抗日分子,讓你……你去村裏……敲……敲……敲鑼吆喝,讓鄉親們……去校場……看……看行刑。我……我是……特地……來通知……你的,你快……快去敲……敲鑼,太君已經……已經在……在校場上搭……搭絞刑架了。”

“這事我知道,不是村前村後都貼滿了告示了嗎?日本人想要殺人,手段多得是,何必要這麽費力,搭什麽絞刑架,給他一梭子不就完事了嗎,要不就用刺刀挑死不是更省事,這事,日本人又不是沒在咱村幹過,幹嘛非要搞個不倫不類的絞刑架?“秦守仁搞不懂,殺一個抗日分子何必要搞這麽大的動靜,還得讓全村老少前去觀刑。

“秦……秦保長有……有所不知,伊藤少……少佐說了,說是……絞刑是……是最有……有震撼力的,能……能起到……震懾……抗日……抗日分子的……作用。而且……行刑之後……還要……掛在……絞架上……暴屍……三日。所以……今天……看行刑的……時間……比較長,大家……必須……必須提前……到場。”苟順耐心地給秦守仁作解釋。

“不是說十點才行刑嗎,用得著一大早就把人從被窩裏叫醒嗎?”秦守仁知道苟順起個大早無非是想要在日本人麵前表現一番,給日本主子留個好印象,可幹嘛非得拉上全村人給他當陪襯,他最看不得苟順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

“太君說……要提早……兩個小……小時到場,我……我看……現在……叫醒他們……也……也差不多了。”

“二狗子,你少拿雞毛當令箭,現在六點都不到,你讓大家夥這麽早就去站在校場上,你知不知道這大熱天的日頭有多毒?”

“這樣才……才顯得……咱們……蓬……蓬萊村……對太君的……態度大大……大大的好嘛。”苟順咧開嘴衝秦守仁笑了笑,露出兩顆黃黃的大板牙。

秦守仁對苟順的那副奴顏媚骨打心底裏覺得厭惡,便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不愧是孝子賢孫,我可比不上,我昨日發燒了,今天渾身沒勁,我得去睡個回籠覺,得了,要去你自個兒去吧,我把那麵鑼給你,你去替我吆喝吧。”

秦守仁說完,從牆上取下一麵銅鑼和小木槌,朝苟順懷裏一塞,隨後把門關上:“好走不送。”

秦守仁才不願去做這件讓鄉親們戳脊梁骨的事呢!

苟順冷不丁地懷裏多了一麵鑼,還沒來得及開口,大門就被關上了,苟順剛想拍門,一不留神,那麵銅鑼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苟順彎腰撿起這麵銅鑼,猛地發現銅鑼上多了一個大窟窿。

苟順拿起破鑼,驚呼了一聲:“啊,破了!”

苟順又無奈又憤懣地朝院內喊了一聲:“好……好……你個秦……秦守仁,你讓……讓我……我一個……一個結巴……去敲鑼……吆喝,你……你……安的是……是什麽心啊?”

“結巴敲破鑼,蓬萊村一絕呀!”

院子裏傳來秦守仁解氣的嘲謔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