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以賞代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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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紅頂子的一品大員,具了名刺,來請一個六品的武官到自己府裏去,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難怪白氏會嚇了這一大跳。關卓凡自己,也有點忐忑不安,雖然猜到必是與禮部大堂的事情有關,但是禍是福,可就說不準了。

門外是寶鋆的一個聽差,姓楊。名刺當然不敢收,原封璧還,並且仔細問了寶鋆府的地址,說聲隨後就到。那聽差特意申明,說寶大人交待了,請關卓凡不必穿公服相見。

這就更顯得客氣了。關卓凡送走了聽差,讓圖伯去雇一輛車來,自己回到正廳,把剩下的飯吃完,也把自己的心情冷靜一下。

“卓凡,不會出什麽事情吧?”白氏怔怔的,還有點沒回過神,“天都黑了。”

關卓凡搖了搖頭。雖然沒有頭緒,但要說有什麽大風險,似乎也不至於。

吃過飯,圖伯的車也雇好了,於是坐了車,一路向西,來到設在西城鳳翔胡同的寶鋆府,向門上通報了姓名,呈上自己的手本。很快,剛才的那名聽差便從裏麵出來,說聲“寶大人有請”,把關卓凡一路帶到了寶鋆的書房。

見了寶鋆,自然要行堂參的大禮。寶鋆等他行完禮,叫著他的字說:“逸軒,起來起來,坐下喝茶。”

寶鋆年輕的時候,也是倜儻佻達的一類人物,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最大,因此三教九流都能打得來交道。此時的語氣中,便很自然的透出一股子親熱來,不帶一點官派,絲毫不以身份上的巨大差距為意。

“是,謝謝寶大人。”關卓凡在寶鋆側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他還沒有跟這樣的朝廷大員打過交道,心裏沒底,打定了主意少說多聽。

寶鋆先是跟他東拉西扯地聊了幾句,問了問家裏的狀況和在營裏當差的情形,才轉入了正題。

“逸軒,前幾日你在禮部大堂那一出,語驚四座啊,”寶鋆慢條斯理地說,“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謝大人誇獎,卑職不敢當。”關卓凡又離座請了個安。

“哎,坐著坐著。”寶鋆心想,這個年輕人,既不失禮數,又沒有在上官的威儀麵前驚慌失措,文祥說他有膽有識,看來不錯。

“你寫的那個條陳,亦為恭親王所激賞!但你的官銜,隻小小的升了這麽一級,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些抱怨啊?”

抱怨當然是有的,但實話是萬萬不能說的。關卓凡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答道:“卑職才二十一歲就做上了六品的營千總,這已經是意外的福分,全靠大人們的提拔,哪裏還敢有一絲一毫的抱怨之心。”

話說得很實在,寶鋆聽了,大為滿意,手在桌上輕輕一拍:“好!不矜功自喜,方是英雄本色。”

“大人謬讚了。”

“即便是荊山璞玉,也需要琢磨,以後總有你大用的時候!逸軒,這一番讓你多經曆練的苦心,你要明白。”

“是,卑職記得了。”

“記得就好。王爺的為人,賞罰最明,決不肯讓有功之人落空的,”寶鋆點點頭,移開桌上的琉璃鎮紙,從下麵拈起一張紙片來,“這個給你。”

關卓凡躬身趨前,雙手接過那張紙片,眼風一掃,見是張龍頭大票。一愣之下,還怕自己看錯了,眨眨眼睛,再仔細看去。

一萬兩!

“這……”他腦子一陣迷糊,訥訥地說不出話來。一名千總的俸祿和加支,通算起來也隻有四十九兩銀子。即使是僅次於王爺的一等公,年俸也隻有七百兩。現在一賞就是一萬兩,這寶大人的手麵兒也太驚人了。

寶鋆要的就是他這樣的反應,滿意地笑道:“這是恭親王賞下來的,你先收好,我還有話說。”

“謝恭親王!謝寶大人!”關卓凡行禮謝過,將銀票收起來,坐著等寶鋆吩咐。

“過一陣子,熱河的步軍統領衙門,要添兵添人,文大人打算把你調過去。”寶鋆看著他,意味深長地說,“掌熱河防務的鄭親王,也是個求賢若渴的人哪。”

關卓凡先是一愣,怎麽不要我在京裏,反而要把我推到熱河去?繼而恍然大悟:這是無間道的節奏啊!心下雪亮,這張一萬兩的銀票,一半是酬庸他在禮部大堂的功勞,另一半,則是要買他一個忠心耿耿了。

這種時候,不能有任何猶豫的表示。關卓凡一躬身,斷然道:“全憑寶大人吩咐。”

“好,好。”寶鋆很安慰地說,“聽說你跟勝克齋,是親戚?”

“是遠親,”關卓凡小心翼翼地申明這一點,“我管他叫四叔。”

“嗯,他那裏,你也不妨多走動走動。”

關卓凡明白,這是恭王籠絡勝保的一種表示。看這樣的情形,未來在熱河,遲早會有一場好戲上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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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揣著一萬兩的銀票,關卓凡隻覺得腳步都要飄起來。走出鳳翔胡同,想了想,決定不急回家,雇了個車,先到南營馬隊的駐地。

京城裏麵步軍統領衙門的馬隊,一共十二支,分屬東南西北四營,以十二地支作為番號。城南的三支,是子,醜,寅,關卓凡原來所帶的是寅字隊,現在統管三支,也還兼著寅字隊的管帶。他進了營,先不去驚擾別人,隻把寅字隊沒出更的三個哨長叫了出來。

他升了千總,統管南營馬隊的消息,早就傳開了。那三名哨長被他喊出來,心想關千總連夜來收保護費了,都忙不迭地往外掏銀子,卻被關卓凡一把攔住:“別來這個!今天我請大家喝酒。”

哨長們大喜:不用交保護費,還有酒喝!連忙帶了馬,簇擁著關卓凡一陣疾馳,來到一家叫“奎元館”的酒樓。一進門,關卓凡就知道這必是馬隊相熟的地方,老板和大廚都上來招呼,把他們讓到二樓的一間雅座,伺候得極是殷勤。

一名叫張勇的哨長,指著關卓凡,對老板笑道:“這是我們關總爺,以後城南的地麵兒,就歸他照應了。這頓飯,你張老板請了吧?”

“應該,應該!”胖胖的張老板一臉福相,笑得眯起了眼睛,“請都請不到。”

這就不是關卓凡的本意了,他搖搖手,說道:“這不成。今天是我好日子,請哥幾個喝酒,哪能讓你張老板破費。”見張老板還要說話,把手一擺:“甭說了,心意領了,上酒菜吧,揀好的來!”

“成,成。”張老板看他年紀輕輕,心裏嘀咕:這不知又是哪個大員的子弟,看樣子不那麽好說話……別是哪兒沒伺候好?想了想,悄悄叫過跑堂的頭兒,交待了幾句,這才下去給他們安排酒菜。

不一會,菜就流水一樣的送上來了,四冷八熱十二個碟子擺了滿滿一桌。酒是小壇的竹葉青,泥封一開,醇香滿溢,四個人觥籌交錯地喝了起來。

當兵的人,酒量好,飯量也大。明明都是用過晚飯才來的,吃喝起來,就好像根本沒有那麽回事。等喝到有六七分酒意,那個叫張勇的哨長,又說話了:“關千總,你的人了得,又沒架子,還這麽仗義,我張勇再敬你一杯!”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叫額世保的哨長諂媚地笑著,也跟著說,“跟著關哥混,準沒錯。”

最後一個姓丁的哨長,看到人家都舉起杯子了,趕忙也舉起杯子,憨厚地笑著,胡亂嘟囔了兩句。

關卓凡心裏暗笑:我都成“關哥”了……你們誰不比我大個十歲八歲的?難道官越大,年紀也越大?再轉念一想,官場之上,原本不就是誰的官大,誰就是哥麽?要是再大一點,那就是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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