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5:問道生死

萬千雷本源,擊落在因果道主的三重法華上,劈啪巨響與第一重法華的破碎,甚至不能牽動因果道主的心情。他在心中對傲青獰笑:好好欣賞吧……

欣賞你的一生摯愛一點一點死去的模樣。

本尊曾想,此女隻是你設下的一個幌子,為了保護自己,而將本尊最強一擊引到她的身上,不過今日已可以篤定,此女的確是你心尖的肉酥。

又想複仇,又想幸福,世上哪有這麽美好的事?就讓此女之死,成為你跪在本尊腳下的一道頭菜!

蘇瞳聽不到傲青發狂的嘶吼,隻是茫然地看著自己手指消失在風中,這種感覺是令人瘋狂的,畢竟在一點點目睹自己的死亡!

先是指尖,再是手掌,直到手腕。

塑造自己生命的點點滴滴,皆被追名之殺所抹滅。

然而就在消逝感繼續朝前臂蔓延之際,那枚一直被套在蘇瞳右腕上的黑色鐵環,卻莫名一震,轟然解體,同時直接遏止了追名術在蘇瞳身上的蔓延之勢!

看著那異變的鐵環,蘇瞳表情一怔。

當年傲青十分鄭重地把這圈圈送給她,她心知這件法寶一定十分特殊,可是長期以來,無論自己如何試探或者經曆什麽險境都從來沒有見它有過什麽反應,慢慢的,也就把它當成一種紀念品佩戴在身上。

蘇瞳沒有想到,今日自己正在赴死,這圈圈卻從腕上寸斷而落,為自己擋了大劫!

再伸伸雙手,熟悉的感覺又回到身上,削蔥根般的指尖,無比靈活。

不過蘇瞳已沒有時間查看自己的傷情,目光落在斷裂的黑環上,表情又是一僵。

轟!

一道巨大的黑色巨門拔地而起,巍峨地聳立在自己麵前!

此門高大恢弘,由無數猙獰走獸和世人從未見過的飛禽雕像交織而成,中央一頭毛齟獸神,盤繞成一個巨大的“荒”字!

蘇瞳瞠目結舌。

再伸手碰觸,卻觸摸不到荒門的冷石,那屹立在自己身前為她抵擋金色追名之殺的盾牌,竟是荒門虛影!

這是為什麽?蘇瞳感覺自己太陽穴下青筋正汩汩跳動!

當!

一聲巨響,因果道主已踢翻了自己的王座,暴跳而起!

眾生鏡上浮現的情景令他瘋狂!

脖子上粗大的血脈撐出皮膚,一鼓一鼓,像是隨時都會爆血一樣。他凸出眼眶的眸子,惡狠狠地瞪著傲青,而後者卻倏地停止誇張的尖叫,雙手抱在懷中,饒有興趣繼續觀看眾生鏡中的景象。

“你……竟將荒碑中所有氣運,送給那女的抵擋死劫!”

從牙縫中擠出一字又一字,因果道主的聲音,像是落在地上的釘子,一砸一個坑。

“你瘋了嗎?”用盡渾身力量,因果道主對著傲青咆哮!

二人之間那種一人胸有成竹,一人即將落入懸崖的高下感立即翻轉。誰都沒有想到,事情還會發生這樣的異變。

因果道主瞪著傲青,若目光可以殺人,傲青已死萬千次。

難怪此子一重法華便敢前來叫板!

抽一宇氣運,非常人可以想象!

就連他自己,也從未思索過這個可能……此事在洪宇絕對不可完成,可在荒……他忽略了,現世荒宇經浩劫,已坍縮為幾片極小的星海,不過洪宇一洲之大,若是荒主,的確能做到此事!

可是傲青不是剛才在雷王殿得到最後一枚魂石麽?理應沒有完全掌握控製荒碑的力量。

難道……難道……

因果道主目光閃爍,臉上升起不可置信的表情。

難道最後一枚荒石也是個幌子?

他早已完全擁有荒門的所有權?

巨大的憤怒湧上心頭,因果道主眼中隱隱滲血!

他素來隻知月神有幾枚荒石,又與卞冰雷有些關係,卻憾而未能詳細了解傳承真相,不是不想知道,而是這種隱秘,隻在真正的繼承者間流傳。

傲青收起了之前睚眥欲裂的悲痛,笑著撓撓自己的脖子:“嘿!我的東西,我送誰,要你管?

傲青所擇的複仇方式,並非硬碰硬的以卵擊石,他這一世修無情道,正是為了此生與任何旁人毫無瓜葛,與因果道主的最後一戰能心無旁騖,關鍵皆在對方能不能呼出自己的本名上。

然而世事無常,他的心還是不幸栽在了蘇瞳手裏,愛到不能罷手,卻又忐忑焦慮到快要把自己撕裂,無情變有情,他不願自己心上女子成為自己與因果道主交戰的犧牲品,所以在發現自己本心之後,便不斷地暗中修正自己最初的計劃。

製造自己本名的真假道,從交戰的關鍵點淪為了一種障眼法,他的所有心思,皆為保護蘇瞳。

然而此刻,傲青為自己當初英明的決策而自豪,看因果道主眼中噴火的模樣,他心裏陣陣暗爽,爽到想對月咆哮。

因果道主被傲青的賤笑氣得冒煙,他狠狠地抽氣,聲嘶力竭地咆哮:“你知不知道,這會令荒宇爆炸?令整個荒宇……完全消失在世界上,你個殘忍的劊子手!”

“我隻滅一界,可是洪荒二碑若落在你的手裏,兩界眾生都要遭殃。”傲青冷酷反駁,這世上誰都可以指責他無情,可是因果道主?沒資格!

“沒有了荒宇……”因果道主因為受到的打擊太大,目光有些失神落魄:“沒有了一半天道,從此以後,洪荒兩界,再也不可能有創世境強尊橫空出世了……”

他的確不是為荒宇眾生擔心,而是惦記著自己。

洪宇與荒宇雖然各自獨立,卻又彼此密不可分,隻有兩界共存,才是完整的天道。

明明沒有正麵參與神戰,可是蘇瞳的確早已成為交戰雙方算計最厲害的“棋子”。

因果道主先利用蘇瞳的夢對傲青追魂,而後又打算在與傲青交戰時以最慘無人道的方式將她屠殺以影響傲青戰心。

傲青則早知道自己的真假之道隻足以保護自己,卻不能顧及蘇瞳的安危,於是在剛剛得到荒主之位後,就立即將整個荒宇的氣運都抽取凝環,交到蘇瞳手中。

可以說這是最孤注一擲的做法,卻也是對蘇瞳對深沉的守護,自黑鐲交到蘇瞳手裏後,那屹立於荒宇的界碑便再也沒有半點神威,就此淪為一件擺設。而自己這個荒主,也變得徒有虛名。

荒宇眾生生死宿命,皆在蘇瞳掌中,用一宇氣運為她做了一件護甲,抵擋神界至尊最強一殺!

好氣魄的一手!

傲青這反將一軍,手段真是出人意料!

因果道主臉色變得慘白一片……

那追名殺的力量就算現在罷手,卻也追不回來了,自己即將承受失去荒宇的痛苦,失去成為創世強者的契機,這無疑比天罰更令他不可忍受!

像傷獸一樣,因果道主艱難地喘息……

這一戰,他敗了。

底牌還有許多,卻敗得莫名其妙。

他劇烈跳動的眼眸落在傲青身後那片被他捏碎的酒與玉杯上。奢望奇跡出現一次。

那是他精心準備的氣運酒。

僅次於追名殺的因果神術。

若傲青當時服下,二人在此戰中氣運相當,若傲青主動放棄,那麽勝者氣運,便隻在他一家凝聚。

他算準了傲青會棄。

所以從運勢上說,這一戰……明明自己的贏麵更大!

“我不會死!我不會敗!我是被此界選中的人,本尊將……創世!”因果道主聲嘶力竭。

“原來……是這樣啊……”

看到荒門之影橫攔在自己麵前,蘇瞳先是茫然,而後恍然大悟。

原來傲青交給她的,竟是如此珍貴的東西。

瞬間明白了傲青的意圖。

保護著自己的,乃是荒宇氣運。仙羅古傘保護不了自己,可這一界蒼生的命數卻可敵道主追名之殺!隻要荒宇氣運瞬滅,隻怕荒碑也要倒塌,這樣一來,因果道主血煉兩界生靈,成就無雙大道的陰謀也將就此粉碎。

以犧牲荒宇極少生靈為代價,保護真仙連同它無數下界眾生康泰。這樣的取舍,對於傲青來說,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不能說這是正義的,卻也無可奈何。

如同一架失控的馬車,向左會撞死五個人,向右會撞死一個人,除左右兩道之外,前後皆為懸崖,而車廂內又坐著車夫最愛的女人。

不可停滯的車輪,勢必要尋找一條道路。

傲青早早就做出了選擇。

“多謝你,這樣愛我。”蘇瞳長長的睫毛掃在眼下,不勝嬌羞。

“可是……”

她腦海裏閃過的是玄古聽訞音王、火王、薩熱、阿依仙、罕古麗的臉,閃過的是荒宇甲獸一族一堆堆小甲獸的模樣。

傲青送她回荒宇,是為了給她一個最後與便宜爹和吉老頭兒道別的機會。

然後再無情地葬送他們,這才是傲青臨別時乞求她原諒自己的真相。她猶記得與傲青分開時,他那略帶愧疚的乞求。

我若回來找你,不要不見我……

輕輕的呢喃裏,隱藏了多少忐忑,多少不忍,多少猶豫和卑微?

“可是我做不到啊。”

滾滾熱淚從蘇瞳眼角落下,她心知傲青做出這樣決定時的彷徨無奈,自己並沒有任何立場去記恨他。

比起洪荒兩界一起泯滅,眼下的確是犧牲最小的勝法,可是有些東西,是不能隻用勝敗來衡量。

“對不起……”

蘇瞳嘴唇哭得發白,臉頰哆嗦,手指顫巍巍地朝前伸去。

“請允許我,最後任性一次。”

手指的**,就此停止,蘇瞳猛地一揮,將那荒門之影從眼前推開,無畏地朝金光踏去。

死又何畏?

死又何妨?

蘇瞳拒絕了荒宇氣運的護甲,肉身立即在燦爛的金光中爆成血沫!

誰都沒有看見她留戀這世間的最後一眼,包藏多少欲述卻沒有機會再說出的情愫……

轟!

肉體消失在追名殺的神威之下,蘇瞳體內乾坤之中的所有東西都被拋灑出來,不但有湛湛仙寶,如山美玉,罹乾劍與吉老頭兒的尾鞭,一盞散發出月華光澤的蓮燈,還有一枚單薄且蔚藍的星辰!

突如其來的爆炸震得丹藍搖曳,無數修士在韓文與季風的帶領之下衝出大氣,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荒宇淩冽的狂風,刹那抽幹他們丹海中所有仙力。

到底發生了什麽?

“主人!主人?”韓文淒慘的尖叫聲在群星間震蕩。

“師妹!”

與渾敦一同趕來的夜吹一聲尖叫,嘴裏鮮血狂噴。

二人乃是仙修,卻以非凡的毅力跋涉至荒宇地界,可是剛剛眺望到蘇瞳的背影,卻見她血肉橫飛的一幕。

傲青靜靜站在眾生鏡前,身體一個搖晃,竟是雙眼雙耳流出了鮮血。

瞳瞳。

明知自己的用心,卻還是……

五內如被焚燒般的劇痛,傲青覺得自己的生命在蘇瞳魂飛魄散的刹那,瞬間凋零了大半。

你忘記了嗎?

我說過,你若死,我便死!死後還將洪荒兩界作為你我的陪葬!

就算我這樣威脅過你……你還是聽不進去嗎?

毫無信用的女人!總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看來這些年本尊是對你太溫柔,早知如此,便應該把你打殘腿,綁上雙手!

我應該早振夫綱,應該不去招惹你,應該不愛你,應該不入那該死的醉南亭!

傲青嘴裏吐出一口血。

想起的是在那黃沙死地,自己生平第一次被坑時蘇瞳瘦小的背影,想起的是康仁秘境裏,蘇瞳每每得意,都會亮出小虎牙的笑靨,想起的是自己鼓起勇氣站在懸崖枯枝上,對蘇瞳那長長一吻的銷魂,那一個吻,消耗了一生的勇氣,點亮了他一生的光明。

然而此刻,他卻無限後悔,若自己當初斬了自己的情,那有多好?

肉體還在,心已死滅。

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傲青更無法接受現實的,正是因果道主本人。

震驚與呆滯感在他臉頰上迅速擴大,而後才化為瘋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聲不止,像是把自己一生最得意的情緒都宣泄出來,這止不住的狂笑,連站在因果峰外的眾道主們聽了,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愚蠢至極!愚蠢至極!這就是女人無用的善良,傲青啊傲青……這一次她可是白白浪費了你一番苦心!”

猛地止笑,因果道主目光湛湛盯著傲青的臉。

氣運聚頂,此刻天時,地利,人和皆在自己一方!

這就是世間正義,天道洪流翻滾,將自己從濁浪中推起,推搡向前,直至創世之境!

宿命大勢不可違逆!這樣的局,也被破了,這就是神跡!

漆黑的眼眸,再一次浮起點點碎金,很快因果道主的雙眸又再一次金光湛湛,而最令人震驚的是,隨著力量的回歸,一枚黑色的圓環也憑空出現,輕盈地落在了因果道主的手裏。

“我殺了……唔,半個荒主?所以荒宇的氣運,現在也終是屬於我了,這還要多謝你啊,傲青。”

捏著手裏的黑環,因果道主居高而立,帶笑的眸子落在傲青顫抖的脊梁上,帶著一抹不加遮掩的“同情”。

是的,當傲青將黑環送給蘇瞳的同時,她便與荒主無異,所以死在因果道主手裏之後,黑環的所有權便立即轉移到了因果道主的手裏。

“啊,這種一切都如此順利的感覺……還真是有些令人遺憾啊。”因果道主可惡的聲音,一聲聲湧入傲青耳內。

萬千雷本源直接轟擊在第二層法華上,令他嘴裏也溢出了鮮紅的血絲,可是這點傷害比起他的意外所得,簡直微不足道。

傲青沒有表情。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枚金色的長箭破空而來,一擊射在了他的腰上,而後耳邊便爆響起憤怒的吼聲。

“在生死一瞬,你的運勢逆行,神通謀劃通通失敗,體內刹那清空為零,以鮮血償還今日毀屋無禮之罪!”

啊!

太可笑了!

自己就是敗在一下界老兒胡言亂語的詛咒下?

傲青感覺這個世界,真他媽的可笑至極!

“多謝多謝,把荒宇氣運送到本尊手上,有了這件東西,再尋找洪門便輕而易舉。”

擇日不如撞日,黑環到手的因果道主,根本沒有再拖延時日的耐心,立即催動秘法,以荒之名義在真仙浩瀚的星宇內呼喚洪門共鳴!

荒碑要找洪碑,誰都不能阻攔。

因果道主倒要看看,這些年來洪碑都藏去了哪裏。

然而更令他震驚的事情卻再度發生。

荒的呼喚剛從手中推出,眾生鏡上便呈現出一幅誰都沒有想象到的異景!

隻見從蘇瞳體內爆出的那枚蔚藍星辰簌簌震動,而後陡然噴薄出一股耀眼的金光!

光芒之烈,在一瞬間令所有人視線短暫失明,從眾生境中迸射出的神光,刹那將整個神界通通照亮,一個死角都沒有留下。

除站在因果峰外的道主們,甚至那因鏡靈被奪而昏厥在地的命婆,甚至犄角旮旯內爬動的蟲豸……都在同時沐浴了耀眼光輝。

這還隻是鏡中透射,真不知道事發源頭是怎麽樣一片燦爛光景。

因果道主下意識地以手遮臉,直到金輝略略消減,這才眯著眼睛打量鏡中。

看到的場景令他心髒狂跳,熱血翻滾,積蓄了數千萬年的淡定從容幾乎刹那破功!

洪門!

那偉岸壯麗的身影,那澄金神聖的顏色,那盤踞於門上金龍和浮沉萬獸,皆呐喊著一個不凡的名諱!

洪!

“洪碑!洪碑!”因果道主雙目失神,呢喃自語。

“原來那妮子就是洪主……體內乾坤!竟是體內藏星,星中藏碑!如此巧妙的隱藏手法,如此浩瀚的體內乾坤,難怪找不到!難怪找不到啊!”

“傷我二妃者,竟是蘇瞳!”

“走眼走眼,原以為此女隻是荒主愛妻,沒想到洪荒早已相見,還躲過了我天道之眼的偷窺!”

“哈哈哈哈哈哈!”因果道主又是一陣狂笑,笑得幾乎不能自持。

一切太出乎意料。

雖然事態發展遠遠地超出預計,但竟是莫名其妙成全自己。

一想到這裏,因果道主便有一種置身夢中的錯覺,因果峰下諸位神王道主們隻看到了洪荒現界,卻未必明白因果道主此刻心中的激動與感慨!

“這麽說來,我還殺了洪主,那麽洪碑此刻也自行認我為主咯?”

“天啊!這天大的好事也有落在我頭上的時候?本尊激動得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才好了,傲青!你的一世謀劃,其實是想令我樂極而亡吧?嗯……哈哈哈哈哈哈,不得不說,你這招十分厲害,隻要再加一把勁就成功了,現在你若自裁在本尊麵前,將最後一半荒權拱手相送,我就要笑死自己了,真的!不信你試試!”

因果道主努力做出真摯的表情,嘴裏卻忍不住一直噗噗地笑著。

傲青已聽不到因果道主的譏諷,什麽仇恨,什麽蒼生……他疲憊不堪,一心赴死。

層層黑紋爬上了他的臉頰,這封印力量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幾乎令他皮膚完全化成黑色。

心中的怒意遠遠超過此生任何一次,隻要他心念一動,那些奇異的封印力量必將立即被撕毀。,可他已不想去將它們撐爆了,太累。

活著太累。

想那麽多做什麽,不如換一種更輕鬆的方式。

蘇瞳還沒有走遠,他現在追趕,應該來得及。

如因果道主所笑的,傲青此刻若自絕心脈就好。而就在傲青幾乎完全隔絕自己與外界一切的刹那,一股不屈的意誌又悄然自他心底滋生。

蘇瞳最後的選擇,向他展示了一種恒心。

想要守護所有人。

想要守護洪荒兩界所有蒼生。

曾覺得這種善良是一種愚昧,這種信仰是無人可以實現的天方夜譚。

“澤被蒼生”這四個字曆來不過是上位者用來標榜自我的虛名,其實頂著仁義者的頭銜,該怎麽爾虞我詐,還是怎麽爾虞我詐,該怎麽漠視生命,還是怎麽漠視生命。

此刻卻有人用生命實踐著這一信仰,傲青冰冷的血管裏,一股熱血悄然複蘇。

你是生死道修士,擁有無人能敵的渡河之舟。

我相信你。

你不會輕易放棄自己。

我相信你。

這些年來,你無數次不聽我勸告,卻也走出了屬於自己的大道。

蘇瞳。

你知道,你若死,我必死。像我這樣冷血的人,說不定真能做出讓兩界陪葬的荒唐事,你就算不顧忌我,也一定會顧念你的母親,你的丹藍,你的朋友,你的信仰……你勢必不會令我失望。

所以我會在自己生命終結之前,守護你之守護,同時,靜靜等待你的歸來!

我要活著!

絕對的死意間,突然綻放出了了濃鬱的生的意誌!

就好好像一團漆黑的墨水中央,陡然出現了白,而後生死黑白倏地顛倒,令他的魂魄在無度的煎熬裏,悄然新生!

傲青眼中的情緒斂去,眼神變成了化不去的寒冰。皮膚上一層層秘紋刹那被撐爆,仿佛沒有極限!

“啊啊啊啊啊!”像是血族凝器一像,渾身劇痛無比,但伴隨這脫胎換骨的劇痛,一浪高過一浪的體內力量,卻又激發著傲青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

可惜啊……

因果道主目光一閃,明明自己的誅心之計,在傲青的心房裏種下了死亡的種子,可沒有想到在他生機即將斷絕的刹那,一股桀驁的求生意誌卻又打斷了他身上的死意!

因果道主臉上有惋惜,不過就算如此,也完全影響不了他的心境,因為就算傲青再如何強大,此刻也絕對撼動不了他的存在。

這一戰,自己必勝!

渡過一死之難的傲青,身上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神威!

怒雷在他身側咆哮張息,猶如一片失控的汪洋。

右手啖鬼血鐮已出現在掌中,銳利的刀鋒閃爍森然寒光,柄後長長的刺尾,猶如巨龍的脊梁。倒映著另一個世界的血淵當空壓下,給人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

看到這雷海血天,所有道主都為之悚然。

“這……真的是雷道主的力量?怎麽這樣雜駁,卻如此強大?”碧橫波瞪著美目,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樣。

“看來是有備而來啊!實人出人意料,不過此事為何又牽扯到了洪碑與荒碑?”

酒行狂手中的酒壺忘記了關蓋,瓊漿汩汩從壺中漏出。

本隻以為新雷道主找上因果道君隻是一場鬧劇,可誰都沒有想到事情在瞬息之間已演化到了這樣的地步。

不但新雷主的手段層出不窮,而且因果道主自己提及的兩個詞匯……也深深地牽扯著他們的神經。

洪與荒!

身為神界道主,或多或少都對這一對界碑有所耳聞。

在他們晉升道主後便慢慢察覺到,神界即有荒能,又有仙力。

這片神土,覆蓋了整個真仙與所有殘存的荒界,這便證明,此二界本就相輔相成,不可分割。

洪碑無主,但第一代神王之中,有二人自洪界而來。

一位是以身化山川大海的盤古天神,一位是來去無影最後遁走域外的航神。

而第一代神王中的第三人,卻是荒宇至尊瑪依努爾?月!

此三位神祇,乃是神界凝形之初出現的三大強尊,當時的神界空曠縹緲,基台不穩,是以三尊便以各自的能力凝出因果、自然、生死三座聖峰化做神界砥天之柱,將此界完全定形,從那以後,因果、自然、生死三道,便成為神界至高無上的代名詞。

不過傳說三位太古主神之間的關係並不和睦,月神因為出身問題,曆來與盤古和航神不對付,航神好大喜功,大張旗鼓從下界甄選了天資優渥的種族,並命他們舉族搬遷入神界,經過億萬年的繁衍,最終成為神界的百姓。

而盤古天神卻更體恤下界,見下界被航神搜刮得更加貧瘠後,憤怒地以身殉道,體化萬靈……這才令荒蕪的真仙有了蓬勃發展的契機。

為盤古之死,航神深受打擊,雖然依舊坐鎮神界,卻一改當初活潑好事的性子,終年於三聖之地閉關不出,不問世事。

直到某年某月,有第二代的某位神祇不知死活地闖入他老人家的閉關地,才知已人去樓空,航神不可尋蹤。

有人說他已突破創世境,逍遙界外天地。也有些人說他沉溺於盤古之死,經多年自省,最終也化身萬千凡體,進入下界追逐老友的足跡。

經時光變遷,神界的太古初神,隻剩下最強勁的月神一位!

此女原本性情孤傲,但並不是鐵血弑殺的主神,然有一日,不知受了何種刺激,突然命整個荒宇大舉起兵朝真仙攻來,正待真仙修士與神界道主惶惶不可終日之時,月神淒美的屍體忽有一日,出現在三聖峰前,戰爭也因此不了了之。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麽死的,隻有她淒美的死狀觸目驚心。

因月神之死,一場本就沒有由頭的無稽大戰戛然而止。

與月神離奇死亡同時,洪荒二宇還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洪碑失蹤。

那自太古以來就屹立於真仙中央仙宇的洪碑不見了,連同守護著它的誇父王族,都氣運耗盡,由鼎盛走向了自我的滅亡。

二是荒宇坍塌。

月神的舉兵觸怒了神界所有二代神王,不過一夜之間,疆土本與真仙相差無幾的荒宇破碎為大小不等的幾片殘域,種族死滅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獨獨月神的原族聽訞與一種最低劣且沒有靈智的硬殼甲獸族殘喘下來。

月神道消後,標誌著神界第一代神王的時期徹底落幕。

好在在其死亡三天之後,有強勁的仙威突然點亮了自盤古舍身後便一直荒蕪的自然聖峰!

雖然這新一代的自然道主從來沒有在世人麵前展露出過自己的真容,可是在久亂之下的突然到來,無異於是給惶惶人心最好的一劑安魂藥。

抬頭遙見自然之峰上鶯飛草長,神界諸道主便覺得一切苦難都終有盡頭,於是收拾心情,慢慢地收撿了盤古、航神與月神留下的爛攤子。

荒宇的毀滅不可逆轉,曾差點發起滅界之戰的荒宇餘孽也被當時的幾位神王聯手封印,打落下界最陰暗的空間內,從此斷絕所有升仙路。

因為荒宇被視為邪惡的發祥地,最後連這些殘落的空間被諸神封印在何地,也成為了一個個沒有人傳承的迷。

這種完全摒棄荒宇曆史的做法,導致後世大部分道主隻知洪宇,遺忘荒界的意識形態。隻有那些喜歡鑽牛角尖或是活得極長的神王,才會對曾經的種種事件,保持懷疑和觀望的態度。

若說月神之死,對後世還有什麽影響,那就是曾有人盛傳,還見過月神的月使在神界出沒,手裏拿著邪惡的種子,依舊萬古不倦地尋找著傳人。

不過這也說不定隻是一些好事者的訛傳,並不能多信。

比起什麽神出鬼沒的月使,還是洪碑的下落更引人關注,因為那雕刻著眾生石像的威武巨門,似乎才是真仙界仙氣的源頭。若此碑石毀壞,真仙勢必凋零,到時候神界也會跟著一起塌陷。

洪門所在,一直是眾神門苦苦追索的問題,卻沒想到,今日這件至寶,會突然出現在因果道主的身旁。

在傲青肆無忌憚宣泄出他所有戰威時,因果道主左右突然出現兩道強光,一黑一白,一虛一實。

左側是縹緲的荒碑,因為還有一半主權在傲青手裏,所以它還隻能以氣運之盾的模樣出現在世人麵前。

而右側洪門,則是實打實的洪門,金光萬丈,偉岸溫良。

所有人都曾貶低荒碑而尊洪,隻有此時二碑同立於天地之間,所有道主神王才不得不由衷地承認,隻有洪荒匯聚在一處,才是真正的完整天道!

洪門代表光明,代表希望,代表善良,代表欣欣向榮的生機。

荒門代表黑暗,代表絕望,代表邪惡,代表暮色沉沉的死亡。

若失一碑,則天無明暗,地無陰陽。

二碑合一,便有天道輪回,萬法興榮。

“還差一點點,還差一點點!”比美人在懷興奮得多,因果道主的臉沐浴於兩大界碑的光耀下,一麵神聖如神,一麵墮落如魔,獨獨不能忽略的,便是無上的威嚴。

在此濃鬱的威壓下,因果峰外的神王道主們都雙膝發潰,情不自禁深埋頭顱,心中升起對因果道主的無限敬仰,甚至不敢以自己的目光褻瀆。

同是神王,同為道主,因果之君乃九天皓月,而他們不過是匍匐在地的石礫塵埃。

吼吼吼吼!

就在所有人內心產生不可違逆的臣服之時,陣陣威嚴的獸吼聲卻響徹蒼穹,無數的猙獰異獸從傲青碧綠的披風下飛騰而出,同時拉出一架精美的戰車!

戰車金紅,光芒湛湛!

揮刀站在車頂的傲青,神態桀驁不屈,而他萬頭洪宇凶獸的大聲嘶吼,也立即撕破了因果道主借洪荒二碑在眾人心中投影的陰霾和王威。

那些身長百丈的巨形野獸,噴火吐冰,喚雷弄影,每一隻的獸威都不遜色於仙王仙君,再加上浩瀚的數量,的確是一支可怕的大軍!

“雖然野獸凶悍……”因果道主抿嘴一笑:“但真仙萬獸,皆能在洪碑上找到先祖之影,用這種東西來與我交戰,你從剛拿出之時,便輸了。”

手指叩擊洪碑,發出篤篤脆響,很快洪門異變,無數獸影也從石中蘇瞳,繼而張牙舞爪地飛騰起來!

“我死了……”

蘇瞳血肉紛飛,體內乾坤也爆裂,所有珍惜之物皆被甩出,她在被冥風卷走之前,甚至還聽到了韓文與季風的呼喊,聽到了夜吹與渾敦的尖叫,可惜仙力盡失,蘇瞳甚至沒有力氣回頭再看他們一眼。

“嘿,不錯呢,還有人送行。”

她輕輕笑著,一頭墮落黃泉裏。

重回舊地,蘇瞳熟練地喚起自己的渡河之舟,沒有了肉身若再無渡舟保護,隻怕自己馬上要變成一抹孤魂。

可是那大船剛剛自蘇瞳足下出現,便立即分崩潰散,像是內部早已腐朽,根本再經不得任何浪花侵蝕一樣。

嘩嘩嘩!

寸斷之桅,還有紛飛在眼前撕裂的白帆都令蘇瞳心如刀割。

啊……

真是愚蠢啊,還以為就算回黃泉裏,也有自保的餘地,我卻是忘記了……那蒲草,被我送給了師傅。

原來這一次,真是得死!

在這一刻,蘇瞳才真正感覺到了死亡,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情,在黃泉中撈起師傅,還能再撈起自己?

想必當年,師傅便是以自己身殞為代價,換得傲青再續陽壽的吧?

天道不可違逆,縱生死道主,也必須遵循生死規則,一命,換一命!

不過蘇瞳並不後悔,並不後悔拒絕荒宇氣運的庇護。

雖然若傲青戰敗,最終洪荒二宇所有生靈還是會死亡,但那並不是死在自己手裏。

那樣消亡與自己主動毀滅的意義,不一樣。

明明已成鬼魂,卻仍如鉛球一樣下墜,隨著自己的破船,蘇瞳狠狠砸倒在地,而後暈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潺潺的水響。

蘇瞳一個激靈,發現自己正趴倒在一個泥坑之中。

怎麽會?

黃泉裏,怎麽有泥?

她心跳一滯,迅速打量四周,而眼前景物,與她記憶中的黃泉截然不同,像是一座被遺棄在泥灘上的巨大垃圾堆。廢棄的異物堆積成山,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氣息。

壓抑與沉重,迅速奪走人心中僅剩的歡愉感。

蘇瞳隻有高高抬頭,才勉強從山堆的間隙裏眺望到靜謐的星空。

無數群星在蒼穹閃爍,櫻色雲霧蜿蜒穿梭於星河,那些閃爍的星光,依舊像守望逝者的眼睛,帶著淒婉與倔強,在無邊無垠的河水裏尋找自己放不下的人影。

蘇瞳吞了吞口水。

此地的確是黃泉無疑,可我為何不入蓮舟,卻被送來了泥灘裏?

蘇瞳沉吟片刻,扶地站起。

沾滿泥漿的紅裙上,立即簌簌落下木屑殘布,她被聲音吸引,撿起木屑和殘布放在眼前,才辨認出那正是自己渡河之舟的殘片。

嘶!

驀然回首,蘇瞳發現,原來自己的大船主體,也靜靜地躺在泥濘之中,無聲無息與自己並肩而立。

隻不過它龍骨已斷,船桅倒塌,沒有了蒲草纏繞,所有部件都鬆散開裂,像是久經歲月侵蝕,布滿斑駁。

蘇瞳情不自禁提裙而去,緊緊抱著坍塌的船舷一角,不過輕輕用力,那木板便脆斷成沙,自她指縫嘩嘩落下。

肉身分崩,本應無淚,可是一滴銀色的淚水,還是無聲地落入泥裏。

麵對再也不能啟程的船,一股莫大的悲意擊中了蘇瞳的心髒。

渡河之舟裏承載著她太多的記憶,她還記得自己足踏三尺草船,小心翼翼在河中漂流的日子,第一次用蒲草編織小件,有桌有席,有壺有盞,還有一隻小小的竹蜻蜓……

也是站在小舟上,第一次見到不死鳥師傅,當時巨輪拍出的河浪,幾乎刹那就把自己掀翻。小舟搖搖晃晃,努力托起她的身影,而她也搖搖晃晃,努力抬頭去看師傅腳踝上那隻精致的不死鳥紋繪……

小舟從單薄的模樣,一點點在自己的手裏成長壯大,每一次變化,都融匯了自己的心血與對生死之道更深刻的體會。

從簡陋到精美,從渺小到浩瀚,在師傅的巨輪腐朽時,她的生死道主也終於成長為偉岸的模樣!

而今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在殘喘,那曾破浪追雲的大船卻已先衰。

像是失去了一位摯友,蘇瞳掩麵而泣。

淚流幹後,蘇瞳抹去臉上的淚痕,便義無反顧地朝前走去,前方是更深的泥濘與更多的未知,可是人生的路就是這樣,不管將要麵對什麽,不管將要遇見什麽,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停下足跡。

哢嚓!

才走出千米,蘇瞳腳下的淤泥裏就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

本是不想低頭的,可是走出三步之後,蘇瞳又折了回來,雙手伸出泥裏摸索,很快從泥漿中找到了一塊陳年的木塊。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死後沒被蓮舟收魂,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身死卻依舊保持著清醒的意識,蘇瞳覺得現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必然是有原因的,她想找到原因,就不能放過冥冥之中上天給她的任何提示。

看著沾滿淤泥的殘木,蘇瞳不假思索,用自己的紅裙一角將它擦拭幹淨,很快一殘木表麵就顯出了深淺不一的顏色,雖然已被歲月腐蝕得失去本來麵目,又被泥土染得一片黯淡,可是模糊的色彩輪廓,還是在蘇瞳眼前勾勒出了一枚羽毛的形狀。

嘶!

蘇瞳倒吸一口冷氣!

雖然僅僅是一枚鳥羽,可手中這塊被自己踩裂的朽木還是立即令她回想起了昔日師傅的巨輪!

那威武神俊的不死鳥圖騰遍布師傅巨輪的船身,當年她隻一眼,便將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地烙印在記憶深處,從來不敢忘懷。

她丟下手中的木板,猛地朝一旁撲去。

殘木沙礫琉璃灰瓦……各種殘破和沒有價值的材料在身旁堆積起一座座“高山”,蘇瞳撲向的,正是離自己最近的一座。

她雙手拚命扒拉著廢料,不斷挑揀其中殘骸,最離奇的是,自己肉身已滅,可是指尖還會感覺到被尖銳物體刺破的痛楚,很快她便在山中翻出了幾塊烏木,幾枚碎金,甚至一支完整的槳。

把它們放在鼻尖下細嗅,還能聞見一股熟悉的酒香。

明明殘酒不足以令蘇瞳迷醉,可是在抬頭呼吸之間她卻感覺到一陣眩暈,好像那些高高矗立在四周的山峰通通朝自己所在的天地傾倒,它們無窮無盡,無邊無岸。

“原來……這裏都是生死道修士,道消時會來的地方。”

將船槳緊緊握在手裏,蘇瞳終於理解了這片充滿怨氣的泥沼有著怎樣意義。

自己的船瓦解於此處,師傅的船,在距離自己不過千米的地方,也留下了殘骸,大概為了照拂那些一生鍾情於生死大道的強者,所以黃泉才特意開辟了這樣一個地方,用來堆積破敗的渡河之舟!

師傅的道意,的確遠比自己強大,縱這麽多年過去,船體上還能留下木板與碎金裝飾,而自己那船,一碰成沙。

蘇瞳撚撚長發,抬頭再一次認真打量四野,因為確定了這些高山廢料的來曆,這一次她的目光又有不同。不再是驚恐和疑惑,而是審視與嗟歎。

原來……

世上竟有這麽多修成渡河巨輪的強者,自己還曾可笑地以為,恣意翱翔黃泉者,除了自己與師傅,真仙自古到今也數不出百位。

現在從眼前密密麻麻堆積的碎物來判斷,至少十萬巨輪,曾在此擱淺。

它們層層疊疊,交錯縱橫,有的還保留著一些不可磨滅的細件,有的則完全分辨不出本來的麵貌,像是肮髒的棉絮與金屬的混合物,就那樣被遺棄在泥沼間。

誰能想象,這些垃圾曾經都是桀驁的巨輪,在所有真仙修士望而卻步的黃泉裏,昂首挺胸地乘風破浪,可以想象當年那些駕駛巨輪的船主們是何等意氣風發,然而現在那些作弄生死的人們,又去了哪裏?

嗬嗬嗬嗬……

蘇瞳一陣苦笑。

生死道者也有死,又何況是凡人呢?

這如山堆積的殞船,一如萬葬坑中累累白骨,寫的是蕭索,記錄的是輝煌之後,不可逃避的歸宿。

就在此時,突然有一道欣喜又威嚴的喝聲,落在了她的耳邊!

“把你手裏的船槳,給我!”

蘇瞳錯愕回頭,立即看到垃圾山上一道灰色的影子高高躍下!

天啊!

有活人!

那矯健的身影在半空劃出優美的弧線,逆光時蘇瞳隻能看到對方一頭墨藍色的長發在風中張揚,帶著一股令人懷念的生者氣息。

蘇瞳第一眼並不是去看來人的眉眼,而是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他豐潤的雙頰與領下的鎖骨上。

荒誕的念頭從腦海裏生出。

嘖嘖!

好滑滑的皮膚,好嫩嫩的肉肉……

噗!

差點被自己的想法嚇噴了。

蘇瞳回神之後趕緊羞赧地敲敲自己的腦門。

難不成自己肉體灰飛煙滅之後,便下意識地有了覬覦別人肉體的欲望?要是對方是個女子也就算了,可惜是個大老爺們,難不成自己也能用?

就在蘇瞳胡思亂想之際,對方也站穩了腳步。

“哦?原來是隻野魂……嘖嘖,還能保持這樣的清明程度,也真是難得了。”

男子將臉湊近蘇瞳的鼻尖,迫得她後退一步。

倒映在蘇瞳眼中的,是一雙狹長的鳳眼,隻見兩葉眉如海中覆舟,男子麵頰是消瘦的,卻並不妨礙五官的俊美,特別是渾身上下還帶著一股子渾然天成的威嚴,這種氣質並沒有因為身處船殞之所而被影響和削弱,反而被惡劣的環境洗刷得更加根骨分明。

這男子看上去不過二十七,試圖靠近自己的識海,隻不過它纖弱的仙文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便被她磅礴的精神風暴無情地撕成了碎渣,而後不屑地丟在了地上。

不管以何種手段,想要奴役一位馭靈主都是不可能的。

強勁的仙族血脈在暴虐的精神風暴下也是渣渣。

“我勒了個去的!今日真是見鬼了?”

真道滅身體明顯一抖,眼珠子差點擠出眼眶。萬兒“生”字,清晰地出現在了石碑表麵!

說不激動,那是假的。

她沒有想到自己真驅動著蓮舟,走到了真道滅所指的彼岸聖殿裏。而且此地一切景致,似乎都在無聲地對她傾訴一個事實。

她還有生機!

默然靜立在地,蘇瞳再一次想起了不死鳥師傅的話,突然又一次在其中體悟了新的意境。

船殞之所是死地,那麽這彼岸聖堂便是生之所。

人生從生到死。

而自己卻在黃泉裏,由船殞死地出發,一路破浪來到了生之聖殿。

從生到死,是一來去,由死到生,又是一個去來。

自己好像在懵懂之中,完成了一個生死的循環。

“一個周天結束時,我便再一次由死向生,此乃天道。最終我便能從黃泉中,將自己盜起。”信心更足,蘇瞳義無反顧地朝著聖殿剔透的玉階走去。

踏上九千階頂,便是由數萬根巨大石柱頂起的白玉生殿。

遠眺此殿,隻覺得神聖無比,走到殿前,更能感受它切實的浩瀚之意,那些無形的輝光落在身上,令她感覺到了壓力。

頂著壓力向前,蘇瞳隻覺得自己越靠近大殿,魂力便越凝實一些,好像靈魂之中的雜質都被剔除了,隻留下最精純的魂力。

當踏上最後一層階台時,蘇瞳突然感覺渾身一陣輕鬆,附著在身後的灰色雜質,隨風散落遠方。

即將登入聖殿,無論換了誰都會激動不已,因為來到這裏,便證明著自己即將問鼎生死道主,在這一途,走到了最後一步!

不過蘇瞳卻停留了片刻,回頭眺望,隻見水道縱橫,皆在眼底,那些交錯的河道,似乎在遠眺裏,有了分明涇渭和可以臨摹的軌跡。

她深深呼吸,靈魂吐納著黃泉的生死之氣。

同時自己身上的氣息,也越發縹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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