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番外40:阿禾恢複上一世記憶

“容曆,你欠了我一杯酒,你欠了我……”

他欠了她一杯酒的,那杯有毒的合巹酒。

她第三次見容曆,在丞相府,父親的壽宴上,天家來了六位王爺,曆親王容曆坐位首。

“儂儂,過來。”

儂儂是她的乳名。

父親把她喚到身邊:“王爺,這是小女華卿。”

她上前,欠身行禮:“華卿見過各位王爺。”起身時,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天家幾位王爺裏,數他眉眼如畫,生得一副好骨相。

容曆懶懶坐著,手裏端了茶杯,目光輕飄飄地掃去一眼:“滿十六了?”

大楚女子十六及笄,她在二月便行了及笄禮。

她紅著臉,點了頭。

容曆悠悠抬了眸,目色沉沉,像霧靄彌漫的夜:“丞相府可收到了帖子?”

曆親王府八月底選秀,京中及笄的貴女,若是家世相配,皇後都下了拜貼。

她臉頰稍稍暈了淡淡緋紅,還是點頭。

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瞳孔裏布了一層秋日早起的寒霜:“別去了。”

她倏地抬頭,撞上了他的目光:“為、為什麽?”

容曆沒有說為什麽。

可她知道,他不想娶她。

她去求了皇後姑姑與父親,終究是使了計,讓崇宗帝下了一道聖旨,將她指給了容曆,容曆抗旨不尊,被素來寵愛他的崇宗杖責了一百,被罰跪在華午門前,一跪便是一日一夜。

後來,容曆妥協了。

姑姑說,他是為了守在邊關的那位才低了頭,姑姑還說,可以嫁於他,但不可以交心,林赫拉氏與天家隻怕早晚會有一場血雨腥風的博弈。

開始她是不信的,她以為帝王之家,哪有那般情深似海,她總會取代邊關那個女子,也總會找到辦法,讓他與父親共處。

她錯了。

大婚之日,他撇下她,去了西北,再歸來,已經是半月後。

父親勃然大怒。

那時候,崇宗帝病重,容曆剛剛攝政,是朝堂最動蕩不定之時,她父親搬出了這件事,在金鑾殿上,咄咄逼人。

“大婚之日,王爺撇下小女去了西北,如今才歸來,這杯合巹酒,是不是該補上了?”

甚至,不待容曆說任何話,父親便一聲令下:“來人,上酒。”

一朝臣子有近一半是父親的黨羽,連她都不知道,丞相府的勢力到底有多大,隻知道,崇宗帝的病,絕對不是偶然。

她不知道容曆有沒有應對之策,他依舊從容自若地坐著,可自己終歸坐不住了:“父親,王爺長途跋涉,受了風寒,我代他喝吧。”

容曆淡淡瞧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隻是那目光深邃,由始至終他都似置身事外,像胸有成竹,又像滿不在乎。

她上前,接了那杯酒。

那杯合巹酒裏,添了東西,父親安排好了替死鬼,大殿裏外都是內應,隻要儲君一死,父親便會扶持傀儡登基。

怕是父親也沒想到,她會替他喝下那杯酒。

兄長到底不忍心,撞開了她,她隻喝了一小口,可終歸是見血封的毒藥,就是幾滴毒酒,也夠她纏綿病榻了。

那次之後,她就落了病根,一到冬日,便痛不欲生。

她是負了天下人,可未曾負過容曆,她手上沾了無數條人命,可不曾存過一分害他的心。

她錯在了哪裏?

錯在了哪裏啊……

林鶯沉蹲在地上,淚流了滿麵。

八九月的天很藍,院子裏的葡萄熟了,青藤爬上了屋頂,投了一片陰影下來。

院子裏,兩個小孩兒嘰嘰喳喳,老遠就聽得見脆生生的童音。

“姐姐,姐姐。”

“那裏!”

兩顆小豆芽,一個三歲,一個四歲,三歲那個是陸家的,陸啟東侄子,四歲那個是楚家的,楚家剛添了第二個小曾孫,這個小娃娃便是那個曾孫的哥哥。

楚家那個奶娃娃在葡萄樹下吆喝:“姐姐,上麵一點。”

木梯有一層樓那麽高,蕭荊禾又上去了一階,快到頂了,舉高了手,夠著上麵一串又大又紅的葡萄,回頭問楚家的小豆芽:“這個嗎?”

小豆芽開心地蹦蹦跳跳:“對,就是那一串。”奶聲奶氣地喊姐姐,又說,“還有左邊的也要。”

陸家的小豆芽說話還不利索:“要!要!”

蕭荊禾正要伸手去摘。

“阿禾。”

是容曆回來了。

她扶著梯子回頭:“你回來了。”

容曆抬頭一看,眉頭就皺了,快步走到梯子下麵:“你別爬那麽高。”

楚家的小豆芽軟軟糯糯地說:“姐姐在給我摘葡萄。”

容曆扶著梯子,目光掃了一眼兩個奶娃娃:“想吃叫你們爸爸來摘。”

好凶哦。

兩顆小豆芽癟癟嘴,想哭,又不敢……

訓完小孩子,容曆抬頭,嗓音軟了,如同沐了春風,別提多溫柔:“阿禾,下來。”他張開手,生怕她摔著,“快下來,太高了會摔。”

“我再摘一串就下來。”她繼續往上爬。

容曆看得膽戰心驚,在下麵一直喊她。

“阿禾。”

蕭荊禾伸手的動作頓住了,驀然回頭。

“阿禾。”

“阿禾。”

“……”

像遠處傳來的聲音,突如其來地在她腦子裏橫衝直撞,除了那聲音,還有一幀一幀陌生又熟悉的畫麵毫無預兆地衝撞過來,被壓製、被塵封的記憶猛地卷土重來。

“阿禾。”

“阿禾。”

樹上的她低頭,便看見站在婆娑樹影裏的男子,一身白衣,羽扇綸巾,端的是如玉溫良。

又是他。

那個比大楚第一美人還有美上幾分的天家王爺。

鶯沉沒理會他,繼續往高處爬,七八月,桂花正香,父親喜歡桂花釀,她爬上了樹,想采一些來為父親釀一壇。

“阿禾。”

他扔了手裏的扇子,張開手去接她,怕她掉下來,語氣也有點急,不太像往日那般冷清又矜貴。

“你別爬那麽高。”

樹上的她回了頭:“不準叫阿禾。”她也是急了,忘了尊卑,說話有些隨意了。

容曆也不氣,仰著頭對她淺笑:“你父親也這麽叫你,本王如何叫不得?”

阿禾是她的字,她的乳名,哪能讓別的男子叫:“你父親喚你容曆,我也能這般直呼王爺你的名諱?”

他眼裏盡是笑,眸光如星辰璀璨:“你怎麽稱呼我都允你。”

她無言以對了。

“先下來,我上去給你摘。”

那是他們第三次見麵,他不稱呼自己本王,他喚她阿禾。

後來,他們就時常見麵了,不知道是偶然,還是故意。

“阿禾。”

“阿禾。”

容曆在後麵追。

她回頭:“你莫要再跟著我。”

她今日是來找秦三對弈的,前腳剛來,這位日理萬機的王爺後腳就來了,所幸是在永安侯府,沒有旁的人看到他這般跟著她來來回回的樣子,叫人看到了,就太不成體統了。

容曆站在她後麵的遊廊上,閑庭信步地走上前:“不跟著你也行。”他高了她許多,低下頭才與她平視,“我還沒見過你穿女兒裝的樣子,明日獵苑,你穿一回女裝可好?”

他們已經見過數次了,她次次都是穿男兒裝。

大楚的服飾繁複,女子的衣裙裏三層外三層的,她嫌麻煩,若非必要的場合,她都穿得很利索。

她沉默了半晌,輕聲應了。

不知道什麽緣由,她似乎總是拒絕不了他。

次日,皇家狩獵,文武百官受邀同行,鶯沉也隨父親一道去了,穿了一身青色的女子衣裙,連父親都意外了許久。

因為要過夜,內務府安排了營帳。

父親外出,留她一人在帳中,聽見腳步聲,她以為是她屋裏的丫頭回來了:“明皖你怎就回來——”

門簾被掀開,一隻修長的手入目,隨後是一張美人在骨在皮的臉。

她立馬從榻上站起來:“你來我帳中做什麽?!”

容曆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騎馬裝,少了兩分雅致的溫潤,多了些淩厲氣,隻是那雙映著她輪廓的眼像燭火折射了柔光在裏麵。

他說:“來看你。”

她的帳子旁邊便是尚書家的帳子,到處都是耳目,他怎這般招搖,她催促他:“看完了便走,父親馬上要回來了。”

他非但不走,還靠近她,逼得她抵靠在了床榻邊,一時無處可退,隔得近,她抬頭都能看見他眼裏自己的影子。

她今日塗了胭脂的,稍稍遮住了眉眼的英氣,嬌俏多了兩分,張揚與嫵媚多了兩分。

他笑得清風霽月:“阿禾,你真好看。”

她臉熱了,眼睛挪開。

“今日穿了裙子,便不要去狩獵了。”容曆沒有退開,說話時,氣息就在她耳邊,見她不出聲,他再往她那靠了些,“答應我,嗯?”

這女子的衣裙果然又麻煩又繁雜,她穿著熱得緊,下意識舔了舔幹燥的唇。

半天,她‘嗯’了一聲。

他還圈著她,看了許久許久,她都不自在了,他才退開,把手裏的佩劍給她:“幫我拿著,待我狩獵回來再還我。”

三個時辰後,擂鼓聲響,狩獵時辰已過,圍場裏馬聲陣陣。

崇宗帝高坐在龍椅上,詢問主事官:“諸位皇兒可都回來了?”

主事的官員上前:“回陛下,曆親王尚且未歸。”

話剛落。

“陛下!”

遠處汗血寶馬跑近,是曆親王府的護衛回來了,他一身血汙,下馬跪在帝君麵前:“陛下,獵場有狼群,王爺被圍困當中,請陛下遣兵增援。”

崇宗帝猛地從龍椅上站起來。

帝君後麵的話,鶯沉一句也聽不進去,起了身。

父親拉住了她,搖頭。

“父親。”

父親壓低聲音:“別去。”

容曆是崇宗帝最疼愛的兒子,他出了事,整個禦林軍都會出動,千軍萬馬,的確不多她一個。

隻是——

她終是坐不住,亂了方寸,也忘了規矩,心不由己:“他出發前將佩劍給了我,父親,我要去歸還於他。”

父親還要勸:“阿禾——”

她拿了放在侍衛那裏的劍:“請父親放心,女兒定平安歸來。”說完,毅然決然地進了獵場。

老定西將軍隻是搖頭,歎氣:女兒長大了,有了意中人了。

獵場的東南區裏,血腥氣漫天,四麵八方都是狼群。

嗷嗚——

叫聲剛落,正前方一頭成年的狼張開血盆大口,猛地朝前撲去。

“王爺小心!”

容曆退了三步,尚未站穩,青色的一道影子便撞進了眼底,擋在了他前麵,鏗的一聲,劍光一閃,鋒利的刃將那頭狼的前蹄整個削下來。

血濺了三尺,青色的裙擺瞬間被染紅,他眼也紅了:“你來幹什麽?”不要命了!

她迅速蹲下,把長及曳地的裙擺撕了,往後扔了一把劍:“還你這個。”

那是他的佩劍。

除了天家王爺禦用的劍,百官們是不可以帶武器進獵場的。

容曆一把把她拉到身後:“胡鬧!”他一句都不多說,回頭命令王府的親兵,“立刻護送她離開!”

她頭上的珠花都在路上扔了,發有些亂,紋絲不動地站在他身邊:“你讓我穿裙子,你把佩劍給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會不太平?”

所以,他這麽千方百計地不讓她來。

容曆被她氣到了:“知道不太平你還闖進來!”他不敢耽擱了,對手下下令,“不用管本王,先把她帶出去。”

她沒理會,直接推開他的手,拔了劍便衝上了前。

容曆:“……”

都不知道怕嗎?

他又氣又急:“烏爾那佳·鶯沉!”

她一劍就斬殺了一頭狼,血濺在臉上,胭脂的紅終究被鮮紅的血覆蓋,回頭,即便宮裝著身,依舊英姿颯爽。

“說我做什麽,快殺啊,別拖我後腿。”

容曆:“……”

這麽野!

偏偏,他喜歡慘了。

不到半柱香時間,禦林軍便來了。

容曆護著她,自己受了一身的傷,讓她毫發無損。

這件事是和親王搞得鬼,崇宗帝和容曆都心知肚明,隻是沒有證據。和親王是皇貴妃之子,除容曆外,呼聲最高的儲君人選,隻是容曆處處壓他一頭,和親王到底沉不住氣了。

晚上。

夜深人靜之後,容曆又來了鶯沉的帳中。

“阿禾。”

他穿了一身侍衛的衣裳,偷偷過來的,一張漂亮的臉因為失血過多,呈病態的白。

她惱得不行:“都傷成這樣了,還不好好躺著。”

容曆被訓了還笑著湊上去:“今日為什麽要來尋我?”眼裏全是歡愉,竟有幾分得意洋洋的滿足。

她撇開臉,看著燭光,眸間光影搖晃,亂亂糟糟的:“給你送劍。”

他站到她麵前,擋住了燭光,伸手端著她的下巴,抬起來:“你是不是歡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