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無此人

長門別賦

未央宮的宣室殿裏,昏暗的燭光一閃一閃的,讓整個宣室殿都沉浸在一種難言的冷寂之中。而劉徹正端坐在大殿之上,手上拿著一本奏折,細細的批閱著。

誠然,他是一個勤勉的皇帝。即便是在初踐皇位的當初,他也不曾倦怠過絲毫。更何況如今,天下盡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更是不容許自己怠慢政事的。他曾許諾,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個皇帝,而他,也一定會做到。

“慕、容、嬌。”放下手打定了主意想看看她究竟意如何為的吧,所以,才會在她遣退那些宮人的時候假裝不知。

原以為,她又是一個企圖接近自己的愚昧女子,最後卻發現,她來,竟然是為找司馬相如的。但是下一刻,待聽到她口中那個熟悉的名字時,劉徹愕然了,他從未料到,在這皇宮之中,難道阿嬌已經失去了她應有的驕傲了嗎?竟是,這樣的一個卑微的宮女,都可以直呼她的名!可是,還沒中的奏折,劉徹揉了揉太陽穴,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想起下午在望月亭見到的那個宮女來了。雖然是一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麵容了,但是劉徹卻不得不承認,那個女子,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想著她的大膽,和無畏,劉徹的嘴角不自覺的勾勒出一絲微笑。那雙犀利的眼眸中,卻滿是玩味的味道。一開始,他就等他發作,那女子的下一句話,卻勾起了他心中的猜疑。

她找司馬相如,為的,竟然是替阿嬌追問,那長門賦的由來。

劉徹還記得自己初聞長門賦的時候,那時,除了心痛之外,他還兀自的嘲笑,原來,即使是高傲如阿嬌的女子,在失去了他的恩寵之後,也會生出這樣投機的心思的麽?

但是今天,慕容嬌的話讓他忽的醒悟了。是自己碰上阿嬌的事情就變得遲鈍了麽,怎麽竟然,相信那是阿嬌做的。

“以她的性子,隻要是熟知她的人就知道,就算她再怎麽愛劉徹,她也不會去做這種事的。”

慕容嬌的話,言猶在耳。她說得對,隻要是熟知阿嬌的人,一定是不會相信的。可是自己,卻忽略了阿嬌的驕傲。難道這麽多年走來,他跟阿嬌,已經忘了彼此之間的默契,和熟悉了嗎?

隻是,劉徹還來不及感慨自己的心思,就被眼前的人再次震驚了。他到底還是低估了她的膽量了。雖然開始時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在自己的威勢下,她竟然沒有半分的不適,而且,還敢那樣咄咄的逼問著司馬相如。要知道,她也不過是一介宮女罷了。在這皇宮中,隨便一個人都可以輕而易舉的要了她的性命。

更何況,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她那虛偽的畏懼,更是讓他看出了她骨子裏的傲氣來。她竟敢,當著他的麵,叫他劉徹!印象中,她好像是唯一一個敢對自己這個皇帝大呼小叫的人吧。當然,是除了她之外的。

她,他還記得,那時的她,總是喜歡跟在他的身後,徹兒徹兒的叫著。明明,他才是比她大的那個,可她卻仍舊固執的,不肯喚他一聲徹哥哥。她說,她已經有了很多的哥哥了,有須哥哥,有榮哥哥,隨所以,她不要自己做她的哥哥。即便是當時的竇太後,也無法勸她改口,最後,到底是依了她。

那樣執拗的她,又怎麽可能,會如司馬相如所說的那般,千金求賦呢。

想到這裏,劉徹兀自搖搖頭,不去想,那些業已成事實的事情,也順帶的,忽略了司馬相如那戰栗的模樣。重新將一腔的心思都放在了案幾上高高摞起的奏折上,他劉徹,是大漢的天子,怎麽能,陷入那些汲汲營營的感情事之中不可自拔。

就在劉徹專心處理國事的時候,有小太監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輕聲的請示著:“回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宣。”

聞言,小太監恭敬的退下,不一會兒,就見一個女子蓮步輕移走進內殿,長長地裙擺在她身後拖出迤邐的韻味來。她手中托著一個精致的瓷盤,緩緩的走進劉徹。終於,在他麵前停下,再緩緩的屈身:“臣妾參見陛下。”

劉徹抬頭,在看見衛子夫時,纖薄的唇瓣勾勒出一絲魅惑的笑意來:“子夫來了,起吧。”

“謝陛下。”盡管已經是貴為皇後了,但衛子夫的語氣中,仍是滿滿的謙恭。那一低頭的溫柔,讓人忍不住去憐惜。

“子夫這麽晚到此是?”劉徹出言問道。

“臣妾見陛下這麽晚了還沒休息,所以特地去禦膳房給陛下做了些點心。”衛子夫語帶溫柔的說著,一邊,走到劉徹身側,將手中的點心放在了桌上,滿懷欣喜的看著劉徹。

劉徹隨意的掃了一眼,輕輕皺眉,淡聲道:“這些事讓下人去做就行了。子夫如今已經是皇後了,何須親自動手。”

他,是在怪自己有失身份吧。

沒有等到預期的歡心,等到的,卻是劉徹淡淡的責備,衛子夫的心,在刹那間涼了下來。雖然,她很想告訴他,她更願意親手為他做羹湯。但是,習慣了順從的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違背劉徹的話來。固有的性情,讓她依舊努力展現出最完美的笑容,含著謹慎說道:“臣妾知道了,臣妾以後不會了。”

“嗯。”對於衛子夫的順從,劉徹不置可否,隻是隨意的點了點頭,便再次將目光投諸在了手中的奏折之上。

衛子夫見劉徹沒有再理她的意思,忍不住開口道:“天色已晚,陛下還是早些歇息吧,這些奏折,便是明日看也還使得的。”

劉徹聞言,抬眼橫了衛子夫一眼,冷聲道:“國事豈可耽誤。”

“那……”衛子夫被劉徹冰冷的眼神震懾住了,不敢再多說什麽,但是,心中的不甘卻開始滋長,她低下頭,用她溫潤如玉的嗓音問道:“那陛下今晚要往何處歇息,臣妾這就去準備。”

可是這一回,劉徹卻連頭都沒有抬起來看她一眼,就冷聲答道:“朕還要看這些奏折,子夫先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話已至此,衛子夫再沒什麽話可以說了。她起身,對著劉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這才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階,心中,有著淡淡的委屈。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的刹那,劉徹抬頭看了她一眼,隻是很快就低了下去,所以她並不曾發覺。

而此時的劉徹,心裏忽然有了荒涼的感覺。目光觸及到桌上的點心,他的思緒,忽然飄飛,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晚上。他記得當時也是像今天這樣,他處理政事做到了很晚,阿嬌端著一盤點心跑到他麵前,說那是她親手做的。當他說他還沒看完奏折的時候,阿嬌一把搶過了他手上的奏折,語帶嬌嗔的說道:“這是阿嬌親手做的點心哦,徹兒怎麽可以不吃呢。”

“阿嬌,朕很忙。”他記得當時,自己如是說。

“不要,徹兒不吃,阿嬌就不還給徹兒了。”陳阿嬌說著,一麵還把手中的奏折往身後藏去。

劉徹無語,他知道阿嬌的性子,若是不應了她的話,隻怕她真的會跟自己纏上一個晚上呢。於是,他不再言語,而是專心的品嚐起了阿嬌遞過來的那盤點心。說實話,那味道,恐怕是他吃過的所有東西裏最差的了,但是,他還是全部都吃了下去。看著阿嬌那樣明媚的笑容,拒絕的話語,他是怎麽都說不出來的。

但是,盡管不很美味,那盤點心,也在那個陰冷的夜裏,讓他的胃,飽飽的,再沒有饑餓的感覺了。他抬頭,對上阿嬌暖暖的笑意:“阿嬌的手藝,該好好學學了呢,要是下次,朕可不吃了哦。”

“哼,”陳阿嬌將身後的奏折擲到桌上,“你敢。阿嬌做的那麽辛苦,徹兒不該好好讚讚阿嬌的麽?”

“你敢”,嗬嗬,這世上,也就隻有阿嬌,才敢這麽跟自己說話吧。全然不顧自己帝王的威儀,不論是撒嬌還是埋怨,都可以那般自然,那般的,沒有顧及。

忽然,從外室傳來的聲響打斷了劉徹的回憶,他兀的抬頭,自嘲的搖搖頭,隻一瞬間,他就想了這麽多麽。

而外麵,梨木的大門被打開,浦出門的衛子夫,遇到了匆匆而來的楊得意,劉徹最寵信的宮人。

“奴婢參見皇後。”楊得意行禮道。

“楊公公不必多禮。”衛子夫溫婉的笑道,從楊得意的身邊經過。對於楊得意,她並沒有仗著自己的皇後身份而給他難堪過。因為她知道,他在劉徹的身邊,是怎樣的地位,並不是可以輕易得罪的。

“恭送皇後娘娘。”楊得意輕聲說道,見衛子夫離開了,他這才走進了內殿,“奴婢參見陛下。”

“起吧。”見楊得意進來,劉徹放下了手中的狼毫,“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回陛下,奴婢查遍了所有宮女的名單,並沒有看見一個叫慕容嬌的名字。”楊得意不知道劉徹是從哪裏知道額這個名字的,但是,隻看他特地讓自己去查訪就知道,他對這個名字,是看重的。

“沒有?”劉徹皺眉,他從沒想過,那個宮女,竟然敢拿假名騙他。這也是為什麽他當時會那麽輕易的就放了她離開的原因。

“是,奴婢再三校對過了,確實是沒有叫慕容嬌的女子。”楊得意小心的回道。對於座上的那位帝王,他不敢有一絲的怠慢,生怕他一個不開心,自己就遭了殃了。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劉徹心中縱然是掀起了滔天的憤怒,臉上卻是半分都沒有露出來的。他大手一揮,遣退了楊得意。整個宣室中,便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他竟然開始想念那個被自己貶居長門的人兒了。曾幾何時,若是自己這個時候還在宣室處理政事的話,她是一定會陪在自己身邊的,什麽話都不說,隻靜靜的陪著自己。等自己處理完政事之後,再跟自己一起回淑房殿。十指相扣的溫暖,讓他在這個冷清的宮殿中,還能感覺到一絲的暖意。可是,最後親手毀掉這份溫暖的人,卻是他自己。

“阿嬌,為什麽,朕今夜會想起你?”劉徹喃喃自語道。

是因為那個跟阿嬌有著相似的嗓音的人麽?一樣的驕傲,一樣的不屈,慕容嬌平凡的麵容印在劉徹的腦海裏,竟然他想起了陳阿嬌。隻是,那個有著傾國傾城的容顏的人,又怎麽會,跟那平凡無奇的慕容嬌有任何的關聯呢。

“慕容嬌!”劉徹緊抿著薄唇,吐出三個狠厲的字來。

查無此人是麽?你竟然膽敢欺瞞朕,那麽,你就要有勇氣,承擔朕的怒火!

某洛:

呼,終於寫完了。這是洛第一次寫劉徹,隻能寫到這樣了。

應該還可以入眼的吧~~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