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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班同學 分節 6

> “是啊,你也不是?”陳幼雪眨眨眼睛,“我還以為你是。”

薛繆說:“小學的時候搬過來的。”

陳幼雪想起來了,薛繆就是在小學時被發現並非人類,而是狐狸的。他問道:“你們小學該不會……也有養過一群**?”

薛繆正在喝水,聽了這話,被水嗆得直咳嗽,跳起來掃了眼周圍的青山綠樹,警覺地勾起了脖子,對陳幼雪道:“你該不會是暗中聯係了動物保護組織,要帶我來這裏放生的吧!”

陳幼雪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薛繆不相信他,抓起背包背好了就要下山。陳幼雪追著他喊:“我沒有!你回來!我就想帶你見見我外婆!”

“我無緣無故見你外婆幹嗎!我早該猜到你有陰謀了!”薛繆跑起下坡來像飛,眨眼就甩開了陳幼雪一大段。陳幼雪心裏著急,腳底已經開始踉蹌卻還是加快了步伐,一個沒注意,臉朝地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這一摔把他的腦袋摔得暈乎乎的,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陳幼雪感覺臉上痛得厲害,卻沒去揉痛處,第一時間把眼皮上沾到的落葉泥土拍開了,凝神往薛繆逃跑地方向看。薛繆沒在跑了,他站在下麵,半個身子躲在一棵樹後麵看他,似是壯著膽子才敢問他話,說:“你……你還好吧?”

陳幼雪搖頭,他痛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說不出話。

“你幹嘛要我去見你外婆?!”

陳幼雪坐在地上和薛繆比了個手勢,他自己也弄不明白這手勢是什麽意思,他就想告訴薛繆,他沒惡意,他沒有要放生他,他想帶他去看看撫養他長大的人,他孤零零住在深山裏的外婆。他不知道薛繆能不能領會到他的意思,他還是很警惕防備地看著他,陳幼雪想自己現在一定很狼狽,他的鼻子大概摔斷了,薛繆大概會抓住這個機會從他眼前逃開。想到這兒,陳幼雪的眼淚真得掉了下來。

“誒!你別哭啊!”薛繆卻沒跑,他慌裏慌張地從樹後麵跳出來,邁著大步走到了陳幼雪麵前,從口袋裏摸出包紙巾就給他擦臉。陳幼雪吸著鼻子哭,這兩口新鮮空氣吸進去,他意識到他的鼻子沒斷,他這才敢去摸自己的臉。

“別摸啊!髒死了!”薛繆打開他的手,嫌惡地給他擦臉,一個勁數落,“摔了一跤就哭鼻子你還是不是男人!鼻子沒斷,也沒破相,你著急什麽啊!還不知道你這麽愛惜自己這張臉!自戀狂!”

陳幼雪自覺失態,被薛繆埋汰得頭都抬不起來了,默默接過他手裏的紙巾擤鼻涕。

“你鼻涕噴我手上了!”薛繆還在埋怨,“你們人類也太不愛幹淨了!”

“我外婆很喜歡小動物,你也會很喜歡她的。”陳幼雪咕噥著,輕輕說。

“希望你外婆比你愛幹淨!”薛繆把陳幼雪從地上拽起來,拍他的褲子,拍他的衣服,弄了自己一手的土,他更生氣了,板著臉拿紙巾擦手。

“走吧。”陳幼雪沒敢看他,在薛繆麵前摔了個狗吃屎已經夠丟臉的了,還摔出了眼淚鼻涕,這臉真是丟大了,給全人類丟臉了!

陳幼雪越想越懊惱,給薛繆帶路都提不起勁了,一路都是被薛繆催著往前走,太陽快下山時才到了他外婆家。

外婆家門口有個小院子,沒有門,陳幼雪和薛繆走進去,外婆正坐在院子裏納鞋底,聞聲抬起頭,看到陳幼雪先是一楞,但立即笑了起來,放下了手裏的針線活兒,從小板凳上站起來就過來迎他。陳幼雪和薛繆說:“我沒事先告訴我外婆,給她個驚喜。”

薛繆嘴巴甜,兩人離得還遠呢,就和外婆打招呼:“外婆好!”

外婆更開心了,她人很瘦小,皮膚很黑,頭上綁著花頭巾,穿一身藏藍色的布衣服,腰已經直不起來了,步伐卻很穩健,笑嗬嗬地到了陳幼雪和薛繆跟前,一手拉一個就把他們帶進了屋。

陳幼雪說:“外婆,這是我同學,同班同學,薛繆。”

薛繆又是一聲:“外婆好。”

他聲音不大,竟拘謹起來,有些害羞的樣子,與在山路上衝陳幼雪吹胡子瞪眼時判若兩人,他還很客氣,看到外婆進進出出給他們拿吃的喝的,他也跟著進進出出,連聲說不用忙了,不用忙了,說自己怪不好意思的。外婆就笑,把他按在椅子上,繼續從廚房裏往外拿糕點小吃。

“和你外婆說不用忙啦。”薛繆看著滿桌的零食,小聲和陳幼雪說,陳幼雪坐在一張靠背椅上吃軟糖,笑笑看他:“喜歡你才忙前忙後的,荔枝味的,你要不要吃?”

薛繆瞅見外婆在廚房裏翻箱倒櫃,又問:“那她怎麽都不和我說話?”

陳幼雪說:“外婆以前話很多的……”但他沒繼續說下去,低下頭在水果軟糖裏挑挑揀揀。

薛繆沒有追問,他拿出手機想給家裏打個電話報下平安,陳幼雪看到他此舉,就說:“這裏沒信號。”

“啊?那我能借你外婆家的電話用一用嗎?”

陳幼雪聞言,對著還在廚房裏的外婆說:“外婆,我和薛繆去奇叔叔那裏打個電話。”

外婆衝他們點了點頭,臉上始終掛著笑,還過來往陳幼雪手裏塞了點錢,陳幼雪想推脫,外婆就塞給薛繆,薛繆仿佛是拿到了個燙手的山芋,又扔給陳幼雪,陳幼雪慌忙接住要去還給外婆,外婆就板起了臉,揮手趕他們出去。

無奈之下,陳幼雪隻好收下了錢,外婆這才又笑開了,靠在門口目送他們。

兩人走遠了些,薛繆好奇問陳幼雪:“你外婆家沒有電話?那平時怎麽和你們聯係?”

“以前有的。”陳幼雪說。

外婆家以前是有電話的,外婆以前話還很多,喜歡熱鬧,外婆以前也不住在村裏。她和來村裏支教的外公結了婚,後來跟著外公住到了城裏去,結婚第一年生下了陳幼雪的母親,第三年有了陳幼雪的舅舅。外婆年輕時,外公對她嗬護寵愛,步入中年後,子女雙全,家庭和睦,生活一直待她不薄,可謂幸福美滿,直到那三通電話的降臨。第一通電話是在陳幼雪五歲時外婆接到的,那天外婆從幼兒園領了陳幼雪回家,她給他洗水果吃,外公不在家,下午時外公愛去河邊釣魚,用自己做的魚竿,自己做的魚餌,一疊桑葚吃完,外婆家的電話響了。派出所打來的電話,外公釣魚時不慎落水,溺斃了。

陳幼雪的父母常年出差在外,多數時間他都在外婆家度過,他還記得那是他暑假時的一天,他趴在書桌上寫作業,外婆給他搖扇子,才問他要不要下樓去買冷飲吃,家裏的電話就響了。電話那頭是陳幼雪的舅母,陳幼雪的舅舅去東南亞出差,遇到海嘯,過世了。

陳幼雪年紀雖小,但對死亡已經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死亡就是外婆眼底的陰影,還有她愈漸缺乏生氣的眼神。外公和舅舅接連離開後,外婆一下老了許多,憔悴和衰老將她素來健康的身體抽空,所有生活的富餘在短短三內離開了她,她成了個幹癟,多病的老太太。

“舅舅出事之前,每天下午我都是在外婆家寫作業,和她說說話,等吃她煮得飯菜,後來外婆的身體越來越差……我媽那時工作比我爸好,她放不下工作,外婆一直都對我爸很好,他是個孤兒,外婆一直把他當成親兒子看待,所以那時候是我爸換了個清閑的單位,照顧外婆。

“我那時候在讀小學,每天放學後就去醫院寫作業,我爸下了班,先回家煮晚飯,做好了就分成三個飯盒帶到醫院裏去和我還有外婆一塊兒吃。”

故事說到這兒,薛繆看看陳幼雪,他似乎預料到那最後一則死亡通知的電話與誰有關,他道:“那個奇叔叔是你們家親戚?”

陳幼雪把糖果包裏最後一顆荔枝味的軟糖挑了出來,眼睛半垂著,說:“派出所通知外婆,外公淹死的時候,其實我還不太知道死是什麽,我就記得外婆站在牆邊,我問她是誰找她,外公什麽時候回來,她不說話,也不看我。太陽要落山了,外婆站在陰影裏。我很害怕,就過去抱住她……後來舅舅出事,外婆接了電話一言不發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沒好事,那天一定還是個黃昏……

“外婆總是會抱一抱我,拍一拍我,對我說,你外公啊,你舅舅啊,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我們最後都會去那裏和他們匯合,不要怕。”

薛繆把陳幼雪手裏的糖果包搶了過來,往裏頭一瞅,大呼小叫:“你這個狡猾的人類!你怎麽把荔枝味的都吃了!那個最好吃!”

陳幼雪的雙手垂到了身側,一陣風過來,他的人跟著輕輕搖擺,薛繆抓住他的手,他擔心他會被風吹跑了。他好輕,輕得像一朵盤桓在心頭的愁雲。

薛繆攥緊了陳幼雪的手:“我不要吃了,還給你吧。”

陳幼雪說:“外婆接到的最後那通電話是我打給她的。”

“我在公用電話亭裏,那天下很大的雨,街上出了車禍,我不知道該和誰說,隻好打給外婆,告訴她,我爸先去和外公還有舅舅匯合了,他走了,他去了那個地方,我問外婆,那個地方在哪裏,地址是什麽,我也想去。我要去找他們。”

陳幼雪已經停下了腳步,他的聲音也有一秒的停頓。薛繆拖著他往前走:“天要黑了,快走,快走。”

“我爸我媽才離婚不久,我被判 給了我媽,我和她吵架,去找我爸,遠遠看到他就想跑過去,我沒看紅綠燈……我爸衝過來,把我推開了……”

“走啦……走吧。”薛繆說,陳幼雪雖然輕得能被風吹得左右搖擺,但他拉不動他。

“人和人之間為什麽要有很多密切的關係呢?”陳幼雪抬起了頭,他看著薛繆,很是費解,“他們去了一個地址不詳的地方,要怎麽找啊?”

薛繆不看他,夜來了,天黑了。

他說:“你問我,我怎麽知道,我是狐狸嘛,我和你們人不一樣。我要走之前一定會給你留個地址,哎,我有手機,我們還可以Face Time啊!”

陳幼雪急了:“我都不去美國了,你怎麽能說走就走?”

薛繆回國頭,兩人大眼瞪小眼,薛繆一撇嘴,撒手說:“假如,如果,倘若,If……你懂不懂啊??我好好的去別的地方幹嗎?真是人狐有別,語言不通!沒法兒和你交流。”他說完大步流星悶頭就往一條小路上走。陳幼雪追上去把他往回拉:“懂了,懂了,你別生氣啊。”

薛繆甩開他的手,還是自顧自往前走,陳幼雪無奈道:“奇叔家在這兒……你那是往山裏去的路……”

薛繆一楞,停下後來了個大轉身,氣鼓鼓地甩了個眼刀給陳幼雪,往反方向走去。陳幼雪沒動,看薛繆邁出兩步後又停下了,轉頭找到他,挑起眉毛粗聲粗氣地問:“你倒是說你奇叔叔是哪家人家啊!”

陳幼雪摸摸鼻子,心下感慨,原來遛狐狸根本不用牽繩子,比遛狗方便多了。

陳幼雪口中的那位奇叔叔是一個和他毫無血緣關係的村民,得有四五十了,小時候和陳幼雪的外婆做過幾年鄰居,後來他娶妻生子,從原先的家裏搬了出來,在村東頭開了間煙酒鋪子,外婆回鄉後,許多事都是他在幫忙照應。

薛繆給家裏打電話的時候,陳幼雪被奇叔拉去輔導自己的孫子做暑假作業,孩子叫陽陽,今年讀一年級,正趴在餐桌邊上,很是用功的樣子,結果陳幼雪和奇叔一過去,他趕緊捂住了作業本,奇叔嗓子一高,把他作業本抽了出來,一看那白本子上全是長得奇形怪狀的小人,把陽陽好一頓教訓。陳幼雪幫著勸了兩句,陽陽偷偷衝他吐舌頭,奇叔走開後,他對陽陽昂昂下巴,陽陽癟著嘴抽了張白紙給他,抓抓自己剛才被揍的後腦勺。陳幼雪在白紙上先畫了一張臉,那臉有些像奇叔,他支著腦袋把紙遞回去給陽陽,陽陽拿到紙,說了句:“你這個不像!”

他提起筆唰唰唰就在邊上畫上了,他和陳幼雪這麽你來我往,挨個畫起了家裏人,乍看之下都很刻苦認真,仿佛還在暗中較勁。

奇嬸和奇叔女兒阿藍在鋪子裏用五彩斑斕的皺紋紙紮小動物,村裏的習俗,每年農曆六月三十家家戶戶都要帶上一些紙做的動物去森林裏獻給山神。在村莊中流傳的神話故事裏,他們的山神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童,他喜歡動物,害怕寂寞,他們相信經由人手製作出來的動物是有靈性的,那其中聚積了他們對山神的敬慕和崇拜,有它們在,山神便永遠不會孤獨,他將會感受到世人對他的愛。

奇嬸和阿藍的手都很巧,兩人一個紮小狗,一個做小貓,薛繆打完電話後就過去看她們紮紙,三隻小狗,三隻小貓做完,奇嬸和阿藍就停了手了。薛繆好奇地問:“就做六個啊?夠陪山神嗎?”

阿藍指著那六隻活靈活現的小動物笑著說:“這是姥姥,這是爸,這是媽,這是我,陽陽爸,還有這個……”那其中有隻最小的黃色小狗,“這是陽陽。”

薛繆看樂了,忙招呼還在給陽陽看作業的陳幼雪:“你看他們每個人都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