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上海務 下

這道線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就著原來的一些河流與運河,浚通太湖與澱山湖,因為就著原來的一些河道,工程量不算是太浩大,但它的出現,能有效地調節整個太湖流域的水位,大運河就在太湖與澱山湖之間,也就是這道運河同樣與大運河相通,還有一個意義,那便是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從澱山湖開始,澱山湖眼下還不是一個整體,不過快成為一個整體了,溝通難度不大,然後折向東南,再折向東北。

恩,黃浦江,它就是黃埔江。

提到黃浦江,後人多產生兩個想法,一是它將上海一分兩半,浦東浦西,二是運輸意義。

實際它真正的意義,乃是上海一道最最重要的水利樞紐!

有了這道運河,那麽整個上海地區中南部洪水到來時,就能及時泄往長江大海。

提到了上海,則能提到黃道婆,正是黃道婆的棉紡技術,使得鬆江棉花得以推廣,到了明朝中葉,因為棉花業,鬆江富甲天下。但世人往往忽視了一點,黃浦江!

黃浦江從永樂年間開鑿,海瑞進一步浚修,這才成型。不過那時明朝禁海了,因此海運的意義不大,不過因為有了這條運河,整個上海地區得以完全開發,造就了棉業、農業、漁業與商業的發達,才造就了“富甲天下”。

蔡確這個主意是很不錯的,有了這道運河,整個華亭縣都會得以開發利用,並且調節了太湖水利,同時借助這道運河,可以修建一個良港作為新的市舶司,一能溝通大運河,二也是一個天然的避風港,三可以繞過錢塘江潮之苦。它的出現,會為東南商業、農業帶來深遠的影響。

然而利害關係太大了。

就象熙寧三年,郟亶上書言吳中水利,天下水利美不過水田,水田之美美不過蘇州,然而因為豪強胡亂侵占,圈湖為田圈河為田,汛水不得泄,由是時常泛濫成災,不能很好地利用這一地區。於是提議對低窪區進行改造,五裏七裏為一縱浦,又七裏十裏為一橫塘,使塘浦深闊而堤岸高厚,由是江海之水不能倒灌民田,洪水得泄,不至於形成內澇。朝廷同意了,但因為豪強的阻撓,僅執行了一年半,便黯然離開蘇州。

如果不變,往後還有的折騰,從宋末,到南宋,朝廷一直有意整頓太湖流域亂圍的情況,可始終不能很好的執行。

這一地區有錢有勢的豪強太多了,不要說別的地區,僅是一個華亭縣酒務,一年便給朝廷帶來近七萬貫的收益。現在華亭縣麵積雖在東南最大,但還不是最好的地區。

再看兩人的出身,都是舉人,但宋朝舉人同樣是不值錢的,段天水雖協助程昉有功,不過現在閑賦在家,僅是一個平民身份。

張薦要稍稍好一點,原來在密州市舶司做得不錯,朝廷置銀行司與行務,由是進入密州行務擔任了一名重要的幕僚官,又因為有功,被張商英賞識,調到京城銀行司,但仍是一名幕僚官,其實就是一名稍稍重要的胥吏!

以他們的小胳膊小腿的,根本不能主持這樣的大工程。

“蘇州這一段與你們無關,某已將戶部侍郎楊潛古調任兩浙路轉運使(楊汲,治汴功臣),沈披調任蘇州知州(沈括哥哥,曾主持過萬春圩與六門堰工程),郟正夫(郟亶)自江東轉運判官調任秀州知州。至於你們,張薦,某想以你為華亭知縣,段天水為華亭主薄。”

這三個都是有來頭的人,也就是天坍了,上麵也有人替你們頂著,而且這三人都是善長水利。

但最最重要的……是官哪。

不是隨便給一個差職,而是真正的知縣與主薄,一個緊縣的知縣與主薄(宋朝將縣分為赤縣、畿縣、望縣、緊縣、上縣、中縣、中下縣、下縣八等,不過赤縣與畿縣多指京師周邊諸縣,餘下州府隻有後麵六等,緊縣乃是第二等)。

張薦顫著聲音說道:“蔡公,我朝人材濟濟,為何讓屬下與段兄前去華亭,主持這樣龐大的水利?”

事情還是郟亶引起的。

郟亶就是蘇州太倉人,所以對當地情況比較了解,曾著四卷《吳門水利書》,正好熙寧變法,大興水利,於是熙寧三年他上書《蘇州水利六失六得》和《治田利害七事》,熙寧五年以司農寺判官的身份提舉兩浙水利,但他還圍為湖為河,惹怒了當地豪強,加上舊派大臣煽風點火,僅是一年來時光,罷官回家。

但他不服啊,於是在老家太倉開圩崖,實踐自己的水利理論,當年便獲得了大豐收。數年後,朝廷才再度錄用,除他為江東轉運判官。

去年他聽到老家內澇的消息,再加上朝廷風氣在轉變,再度上書給蔡確,希望朝廷派人整修太湖流域的水利,否則太湖以後不是蘇州之美,而是蘇州之苦。

王巨離開京城前,與蔡確長談了許久,兩人議論了很多事情,蔡確便講了郟亶的上書。王巨想都沒有想,就給予了否決。

原因很簡單,雖然郟亶治理太湖流域的策略不僅僅是還圍為湖河,但主題思想就是還圍為湖,這樣才能增加蓄水功能與排澇功能,汛有所泄,旱有所灌,同時又能防止兩大潮水倒灌之苦。思路是對的,但想讓豪強大規模騰出圍田,重新為湖為河,那是不可能的。

其次想執行郟亶的策略,必須要派人下去考察測量,派得力官員與豪強們軟硬兼逼、鬥智鬥法,這需要很長的時間,但馬上舊黨就要上台了,時間來不及。

最後是技術之故,其實相比於後世,如今開發的麵積還不算太多,湖泊沼澤麵積遠遠大於後世,所以太湖地區小型澇災每年都有,但大型澇災卻不多。即便將郟亶的策略全部執行下去,也不能完全防止澇災的發生。想一想後世吧,僅是一個三峽就能蓄水幾百億立方米洪水,但到了大型汛期,依然有許多地區飽受澇災之苦,況且是這時候。然而某些人可不會管是不是大型汛期,他們看到的隻是這麽折騰,但還是有汛情發生。好了,這便能攻擊了。

蔡確歎息。

王巨知道他的心意,又說道,即便早幾年也不成,那時候為了順利執行新的法令以及銀行司,王巨不斷地向各方勢力做出兼讓,妥協,因此即便那時,王巨也不會采納郟亶的意見。

不過王巨說這番話時就盯著這一塊的地圖,腦海裏忽然就想到了黃浦江。

他以前還真沒有想過,畢竟那時他隻考慮了國家幾個弊病所在以及西夏,國家重心也在北方,沒有人提,哪裏還顧得了東南的某個縣水利。

但現在有人提了,他也就想到了這條著名的運河。前世是不大注意的,頂多知道黃浦江將上海一劃為二,同時提供了運輸便利。可他站在現在的高度,立即就想到了它的水利價值。

而且與明清不一樣,宋朝不會禁海,即便高滔滔上台後,可能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但不過數年耳!

那麽有了這條運河,不僅能使得華亭縣全境得以開發,同時不用多久,則會造就一個超級繁榮的城市。於是王巨便提出了這個想法,蔡確同樣眼中一亮。

兩人商議了好一會。

按照原來的製度,開挖這條浩大的運河,朝廷必須派幾名相關的治河使主持這項工程,再由蘇州秀州以及兩浙路轉運使提舉使與之配合。

然而不能這麽做,因為時機不對。

這條運河工程十分浩大,不可能馬上就能成功,最少需數年之久。然而說不定舊黨就隨時上位了,以史上元佑黨爭時,那些士大夫的表現,十成十,會立即將這項工程停下來。

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將它冷處理化,所謂的冷處理化,便是朝廷不出麵,由地方官員主持,甚至都不由州級官員主持,僅是縣級官員主持。它隻是一個縣級的地方工程,那麽搞它就沒有多大意義了。

但問題就來了。

如今想找幾個精通水利的大臣,還是比較容易的。畢竟自熙寧以來,朝廷執行了許多水利工程,有成功的,有失敗的,精不精通水利,一目了然。

可這些大臣不可能讓他們擔任一個知縣與主薄吧。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一個理財的官員。

如果想執行這項工程,耗費必然龐大。但因為西北,如今朝廷財政同樣十分緊張,不可能撥下上千萬貫讓華亭縣修這條運河。或者拖到明後年,天知道明後年是什麽形式,弄不好那時蔡確早就離開朝堂,王巨也去了彼岸。

因此最好的辦法,是朝廷今年就撥出兩三百萬貫下去,這個財帛雖然也龐大,但不會到了以後舊黨刻意打壓的地步。

然後明年彼岸再陸續支援三四百萬貫,四五百萬貫。再多則不行了,因為即便彼岸不顧自身的發展,錢帛多到一定地步,也會引起舊黨的注意。隻要舊黨注意了,以他們對王巨的痛恨,依然將這項工程停下來。

同時因為舊黨的上台,還要不能太擾民,否則又會給予借口攻擊。

在不擾民的前提下,這個錢帛則會十分緊張,就必須要有一個十分理財的高手,合理的利用每一文錢。

這樣理財的大臣同樣難找啊,有,但可不可能讓他們僅擔任一個知縣主薄?

兩人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到有這樣能力的低級官員。有肯定有了,隻不過以兩人的地位,不可能與這樣的官員打交道,兩人不知道了。

王巨歎息一聲,這是我的失誤。也就是早幾年若是他想到了黃浦江,則不用這麽麻煩了。

不過後悔是於事無補的,於是王巨便想到了相關胥吏身上。以他們的地位,與胥吏打交道的更少,不過這些胥吏依附於一些重要官員,替他們出謀劃策,隻要盯著一些重要官員,則能輕鬆地順藤摸瓜,找出一些得力的人材。

段張二人便是這樣一步步理出來的。

蔡確說道:“國家錄才,量才施用,廣納賢能,但我朝立國以來,武將一是恩蔭,二是戰功,文臣一是科舉,二是恩蔭,卻忽視了另一個更廣大的群體,胥吏。胥吏有機會得到磨礪,同樣也有機會讓他們施展才華。故某任用兩位,不僅是水利,也是想首倡先河,使更多人才為國家所用。一旦有更多胥吏進入官場,必會激發胥吏的信心,自官員到胥吏,上下一心,忠君效國,大宋必然得以大治。”

宋朝行政製度隻到了縣一級別,就是縣一級別,頂多也隻有知縣、縣丞主薄與縣尉四個官員,餘下的要麽是諸監官員,然而那與政務無關了,其餘的便都是胥吏了,其實放在後世,這些胥吏同樣是重要的地方官員。

但蔡確這話兒不能當真。

他都要為退相後準備了,那還有心思顧得上更多人才為國家所用。

並且就是王巨,也不敢大聲吼著,除了恩蔭與科舉,國家必須要從胥吏中提撥大量人才擔任國家的官員。

然而段天水與張薦哪裏知道內中情況哦?

兩人暈乎乎地離開中書,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是做了正式官員。

二是主持這麽大水利,說不定就能留名青史。

三是弄不好,成了國家開始正式任用胥吏的“先河”。

不過兩人都是精明強幹的人物,大半天後,張薦率先清醒過來,道:“子涯兄,朝廷風向不對啊。”

一個一土蓋天出來,加上朝廷頻繁的人事調動,以至京城謠傳紛紛,多數百姓持著悲觀態度,以為朝廷開始對王巨猜疑了。

王巨與蔡確在百姓心中是一體的,朝廷打壓王巨,必會打壓蔡確。

沒有蔡確支持,這項水利工程如何得以成功?

“錄平,倒也是啊。”段天水同樣擔心起來。

沒有朝廷大力支持,兩人身份又低微,下去主持這麽大的水利工程,那不是做官,揚名立腕的,而是找死的。僅是一個利益糾紛,就可能將兩人打入十八層地獄。

他們不是多擔心,這恰是高智商的表現。

當然,沒有這份高智商,就沒有以往他們出色的表現,也不會被蔡確手下從千萬胥吏中挑選出來。

正在這時,一個青年士子從一家酒肆裏跑出來,大聲歡呼:“打起來了。”

段天水與張薦一愣,作為中國人,他們同樣喜歡看熱鬧,因此停下腳步,什麽打起來了。

誰知道後麵又出來幾個士子,一個士子說道:“大宋崛起,從今而始!”

來自王巨於橫渠書院裏刻下的那句,為大宋崛起而讀書。

讀書是為了國家,而不是為了黃金屋、顏如玉!

“這位賢弟,什麽打起來了?”張薦忍不住攔下一個士子問。

“朝廷下詔,正式伐夏。”

原來計劃是打算三月下旬,才開始伐夏。

那時天氣剛剛好,還有一些物資與器甲未來得及送到前線,高麗人得到了武器,同樣也要到那時,才能送到前線,才能對遼國產生一些掣肘。

但因為黑汗的突然用兵,王巨不得不將行動提前近一個月。

朝廷議和了,中國自古以來,外交一直很笨拙的,對外仁義,對外守信,都忘記了春秋戰國時秦國是如何一步步統一中國的,講仁義信用的齊國最後是什麽下場的。

王巨都不想說這個問題了。

因此得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這個理由便是那句子安之功,勝過寄奴,直破賀蘭,砥柱中流。

我們宋朝這麽大的優勢,居然同意議和了,但你們西夏為什麽還要派斥候潛入陝西路,大肆宣傳這個謠讖,離間我們宋朝君臣?

既然你們西夏沒有遵守和平的想法,我們宋朝為什麽還要遵守這份和議?難道宋朝下賤到這地步!

這樣,大義便有了。

於是環慶路與鄜延路大肆抓捕這些西夏的斥候,並且用嚴刑取得了口供,然後將這些斥候送往京城,最後再送給遼國。不是我們大宋不給你們麵子,而是西夏逼得我們大宋不得不撕毀和議條約。

但在這些斥候送到京城之前,這些口供先行用快馬送到了京城,於是京城下了詔令,撕毀和約,下詔正式伐夏,或者說正式滅夏。

詔令在二人進入中書前就開始下達了,但因為兩人地位低,沒有聽到。可能這幾個士子有一定的門路,剛剛聽到這道詔令,於是喜極而狂,歡呼雀躍。

“好啊!”張薦一拍大腿,這不僅是宋朝的好消息,也是他們兩人的好消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