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可堪回首

緩步走入門內,頓覺眼前一黑,呂夕瑤不得不駐足,讓自己的雙眼慢慢適應室內昏暗的環境。

一支紅燭顯細,微弱的燭火灑出一道弧形光圈,堪堪罩住了秉燭者身前的方寸之地。

燭光中的人麵被青紗包裹著,隻露出了一對丹鳳眼······一雙顯大且眼尾微微上翹的丹鳳眼,映在燭火中,如雕塑一般富有立體感,美麗而又極富神韻。

待走得近了,可見那雙丹鳳眼眼圈外側掛著些許的皺紋。詭異的是,眼圈外的皮膚烏黑發亮,其上隱約可見顆粒狀的異瘡。

這樣的膚色,這樣的異瘡,依稀存留在記憶的深處,令呂夕瑤猝睹之下,倍感驚悚。

時光回溯至正統七年,在天子大婚的那個禮花滿天的夜晚,朱祁銘意外落水,她救起他後,過不多久,從他臉上見到過相同的症狀。

呂夕瑤再次駐足,心砰砰猛跳了一陣。

那人坐在高台上,頭頂離樓頂不過一尺。也是,坐得那麽高,自可看清月亮門外的情形!

呂夕瑤不知該如何打招呼,略一躬身,輕聲道:“您說的那個‘他’,是指越王嗎?”

那人看都不看呂夕瑤一眼,一手秉燭,一手翻弄一本厚厚的賬冊,嘴上喃喃有聲。

“番子來過了,天下至尊或將盯住此園,那麽多的部屬,精明,忠誠,那又如何?而今隻能各自逃命,自求多福。唉,這裏的秘密也藏不住了,事涉一幹顯赫之人,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番子?東廠的人來過?還有,天下至尊肯定是指當今天子,莫非天子盯上了此園?

呂夕瑤心中震駭不已,定在那裏,久久回味方才那句“事涉一幹顯赫之人”的語意。

那人合上賬冊,悠然回過神來,抬眼深望呂夕瑤,目光一瞬不瞬,“越王?哦,我倒忘了,他如今已是一個親王。想當初我總叫他的名字,還抱過他幾次,那時他不滿周歲,還是一個王子。

往事不堪回首!我與他有相同的遭遇,都是身中奇毒。可是,他又與我不同,他天緣巧合,邪毒得解;而我依然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隻能守著這個小樓,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此生都無盡頭。”

原來如此!

她必定與皇室有莫大的幹係!她又是誰?呂夕瑤不再對眼前那副青紗下的麵孔感到害怕。

“莫非尊駕·

·····見過我?”

那人的雙眼張得極大,似乎很奇怪呂夕瑤為何要問如此低幼的問題,“見過,當然見過!常年不見天日,眼光就會變得甚毒,見過的人如刻在腦海裏一般,難以忘卻!即便你蒙著麵,我還是認得出你。

記得那年春天,許是正統七年的春天吧,我乘轎輦密赴皇宮別院走了一趟,看見你與他憑欄說笑,一對少男少女,渾似畫中人一般,讓人難忘。

他心中裝著仇恨,煞氣重,有一個端雅、溫婉的女子暖著他的心,那股煞氣會有所收斂,不至於驅使他走火入魔。如此甚好!”

聽了這番話,呂夕瑤念及皇宮別院那個散落著西域奇毒的小池,隱隱意識到了什麽,怔在那裏忘了回應。

那人一手秉燭,一手拿著賬冊,貓著腰起身拾級而下,直到下了四級台階,才徹底挺直身子。

聽著輕緩的腳步聲,呂夕瑤數清楚了,高台那邊共有九級台階。等到她移目相望時,那人已然近前。

火苗猛躥一下,隨即熄滅,室內重歸黑暗。

“拿著!”

呂夕瑤察覺到懷裏多了厚厚的一摞東西,不消說,肯定是那本賬冊。

黑暗中又響起那人的聲音:“這上麵記載著許多人的把柄。世上人心難測,到處都是漩渦,有了這些把柄,可保他一世無虞!

我做了二十五年的良善之人,因為一份恩情,竟棄善從惡,到頭來,卻發覺自己受了天大的欺騙,害我之人竟成了所謂的恩人!

罷了!我幫不了我自己,但我幫得了越王,你把賬冊交給他,看何人還敢冒著社稷地動山搖的風險,去為難一個親王!”

······

興安快步走入雍肅殿,就見景泰帝匆匆瞥了這邊一眼,起身揮退近侍內官,一臉肅然地迎了過來。

“陛下,東廠和錦衣衛查清楚了,喜寧與江湖賊人及瓦剌人串謀,屢次暗算越王,證據確鑿。當年就在此殿中,徐恭當著上皇的麵道出了喜寧的罪證,可惜被王振攪了渾水!”

言畢,興安微微垂首,目中透著分不安。

景泰帝伸出的右手定在半空中,如炬的目光漸漸暗淡下來。沉聲道:“喜寧的事何須再查!”

“哦,還有襄王!”興安脫口道:“錦衣衛逮住了證人。早在宣德十年,襄府安插在京城的人手就雇用燭龍

會五名弟子,利用內侍監為越府選派仆役的機會,中途掉包,讓那五人混入越府,意欲劫持越王子。”

“果然是襄王!”

景泰帝歎了一聲,旋即扭頭逼視興安,“喜寧是襄府的舊人,除與韃賊暗中勾結外,他還聽命於襄府,許多事朕已知情。可是,越王在龍門川遭遇大隊賊人追殺,皆因呂姑娘一不小心做了別人的誘餌,若把此事也算在襄王頭上,則於理不通!”

興安咽口唾沫,吞吞吐吐道:“事是襄府的人做的,不過,襄府顯然受了······別人的指使。”

“那個別人是何人!”景泰帝喝道。

“老奴不敢言!”

“說!”

“是······當今······皇太後。”

“母後!”景泰帝痛苦地仰起頭,自言自語道:“從宣德十年祈銘在越府遊廊夜遇賊人開始,母後便一直暗中盯住祈銘不放。太皇太後,孫兒該如何給祈銘做主!”

興安意識到景泰帝早已知悉了許多隱情,便將頭垂得更低,不敢貿然發聲。

景泰帝緩緩回到禦台上,頹然落座。目光猛地掃向興安,“襄府何以聽命於母後?”

聞言,興安定定神,心中一動,暗道:幸虧老奴早料到皇上會有此問,故而吩咐東廠的人查了個清清楚楚,否則,恐怕此刻就要承受皇上的雷霆之怒!

抬起頭,徐徐道:“陛下肯定知道京城有個神秘的地方,名叫錦雲閣。東廠密探使盡渾身解數,終於找到了錦雲閣的所在地。

那個閣主雖是女子,人倒是爽快,知道有人會找上門似的!她說她手裏握有襄王年少時的一些私行把柄,事涉紫禁城內幃風紀,萬不可示之於人。

她還說,錦雲閣聽命於當今······皇太後。”

景泰帝一震,穩住神道:“錦雲閣閣主是誰?”

興安賣了個關子:“她棲身之地叫柳園,日常居住的地方叫淑樓。”

“柳園?淑樓?柳,淑······”景泰帝蹙眉凝思良久,眉頭一展,目光倏然一亮,“她一定是宣德六年離奇失蹤的柳淑妃!”再次蹙眉,目光比刀子還要鋒利,“朕聽身邊人說過,當年救她的人應該是母後,可害她的人又是誰!”

興安嘴角一陣抽搐,忽然跪伏於地。

“老奴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