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亡

承澤元年五月,罪臣陸濱以下犯上,意圖謀反,於午門滿門抄斬!

全府上下五十三口人分為五排依次被押著跪在午門,為首的便是陸府的主人,陸濱。

半個多月的牢獄之災,讓這個飽讀詩書滿腹才華的男人看上去有些憔悴,然而,即使此時已是階下囚,他也依舊挺直著脊梁,目光炯炯的直視前方,猶如鬆柏絕不為任何人折腰!

在他身邊的便是他唯一的發妻,雲溪,頭發齊整的盤在腦後,僅有一支木簪在發間,雖然麵色憔悴蒼白卻不見半點汙垢,一雙清亮的眼淡然的望著眾人,這般的氣度之下,精致的容貌反而被人們忽略了。

跪在他們身側的便是他們的一雙兒女,比之父母兩個孩子要狼狽許多,看身量約莫十二三歲的孩子跪在陸濱的身邊,垂著頭頭發亂糟糟的散開看不清她的麵容,唯有從她身上穿著的隱約能看出是件藕粉襦裙的衣裳上判斷出這是個女孩。

雲溪身邊的孩子看上去更小些,大概七八歲左右,突逢巨變的他似乎受了不小驚嚇,始終瑟瑟發抖的躲在雲溪的身後,不敢露麵。

再往後便是和陸府沾親帶故的人以及下人們。

丞相陸濱,曾經是響徹秦國的名字,深的承安帝重用,誰曾想他竟在承澤蒂登基之際妄圖取而代之,一朝能臣落得如此下場自然引來無數人的圍觀,就連城西的小乞丐們也想湊個熱鬧,左轉西竄竟也讓他們擠進了人群裏。

小一點的乞丐懵懵懂懂望著台上,不明白為什麽他們全部都要跪在那裏,隻是這肅穆的氛圍,讓他本能的感到不安,於是扯著另一個乞丐的衣袖,小聲叫道,“……姐。”

被叫做姐的小乞丐卻充耳不聞,她紅著眼挺直如鬆一動不動的盯著台上的,像是要把這些叛國賊都記在腦子裏,不經意間與陸濱對視上,她猛地狠狠咬著自己的下唇,不讓自己露出一絲的異樣。

“午時已到!”

突然一聲尖利的聲音響起,一排排的劊子手齊整整的舉起手裏的大刀,擦得雪亮的

刀刃在烈日之下刺目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她抖得厲害,就連始終牽著她的小乞丐也感受到姐姐強烈的情緒。

忽而,天色驟變,黑雲壓城城欲摧,不知從那刮來一陣大風,吹亂了台上陸夫人整齊的發髻,吹去了小乞丐眼裏的淚水,她看著陸夫人將身邊的小男孩溫柔的摟進懷裏,為他擋去了風沙,那一抹笑容讓天地間萬物都失色。

她的目光在女乞丐的身上一掃而過,她聽見陸夫人輕聲的說著,“辛苦你了。”

“行刑!”

陸家滿門忠烈,即使是死亡也決不能折斷他們挺直的脊背。手起刀落,能臣賢妻攜子共赴黃泉,而他們的身後跟著依舊是陸家忠心耿耿的奴仆們。

風刮得更加凶猛,陰雲蔽日,天地肅穆,空氣之中滿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陸晚晴木然地聽見身邊有人小聲在說,“天地動怒,我看陸相的案子怕是大有內情!”

陸重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看見人一個個的倒下,血不斷的從他爹他娘的身子裏流出來!還有奶娘!陪他一起玩的虎子哥哥、對他像姐姐一樣好的翠柳姐姐……

天邊一聲悶雷響起,刑台上的血匯在一起蜿蜒而下,映在陸晚晴的眼裏也是一片血紅。

“爹……”陸重遠呆愣愣望著陸濱,想要走過去,卻被陸晚晴一把抓住!

又是一聲雷,伴著傾盆的大雨,眨眼的功夫刑台周圍的人便散了幹淨,陸晚晴站在角落裏看著衙門的人去收了屍體。

陸重遠攥緊了她的衣擺,黑白分明的眼望著她,聲音發顫,“爹爹……”

陸家的孩子從來都不是什麽愚笨之人,從半個月來他們偽裝成乞丐流竄在京城各處到今日,哪怕總角之齡的孩童也能明白發生了什麽。

陸晚晴蹲下來,眼眶通紅,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在她臉上肆意的流著,她啞著聲音對弟弟說,“你記著,我們的父親陸濱是個心懷天下的賢臣,絕不是他們說的亂臣賊子!”

雨水拍打著她

的臉頰,一雙眼愈發的亮了,陸重遠的眼眶也紅了,他想問姐姐,是不是從今以後我們就沒有爹了?是不是娘親再也不會抱著他輕聲細語的哄著他了?是不是奶娘也再也不會在他把娘親氣的發脾氣的時候把他護在身後了?

他想問的太多,可是他看著陸晚晴的眼睛卻一句也不敢問。

雨勢更加大了,衙門府的人將屍體堆在板車之上,匆匆往城外趕去,血源源不斷的沿著板車流下,又在磅礴的雨勢之下悄然不見。

陸晚晴知道犯了重罪的人,別說馬革裹屍了,連一張草席都不會有,城外的亂葬崗便是他們最後的歸宿。

陸晚晴趕緊牽著弟弟小心的跟了上去。

城郊人煙稀少,她不敢跟的太近,遠遠躲在草叢之後,看著那些衙役們像是扔什麽汙穢的東西一樣把陸府的人一個個扔下亂葬崗。

陸晚晴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甚至咬出血來也恍若未知,她攬著弟弟緊緊的盯著那些人,恨意在心裏滔天的翻滾著。

很快,衙役們便走了,陸晚晴卻不敢輕舉妄動,她怕有什麽人守在這裏。

等到雨勢漸小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陸晚晴確定不會有人再過來了,才帶著弟弟走了過去。

亂葬崗,絕對不是什麽吉利的地方,沒有人願意靠近這裏,站在崖邊一眼看去,層層疊疊的是數不清的早已化作白骨的屍體,陸家人的遺體在其中便顯眼許多。

陸晚晴沒有多猶豫便沿著突起的石塊爬了下去,她不能讓陸家的人就這麽樣曝屍荒野,最終果腹野獸。

借著月光,陸晚晴在這樣一個滿是冤魂和白骨的亂葬崗裏將陸濱夫婦的屍體艱難的拖了出來。

陸重遠到底也隻是個八歲的孩子,何時見過這般慘烈的狀況,當即便嚇得腿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雨勢不停,他看著自己的姐姐在雨水裏把雙親的遺骸找了出來,然後又轉身將其他的陸家人一一尋回,惶恐不安的心漸漸鎮定下來,他抬手擦掉了眼淚和雨水,一言不發的站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