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鍾離
陽光從樹隙中漏下,斑斑點點地灑入屋子,男子倚窗而立,眼神柔情似水,像一副慵懶的畫,讓人不忍打擾畫中的一點一墨。
婢女不知何時已立於身後,眉眼低垂,靜靜地捧著膳食,一言未發。
良久,男子收回目光,神色微凜,劃過一絲攝人的深沉。
回轉過身,一抹溫情浮上眼底,“采兒,何時進來?”
采兒頓了頓,低垂的眼底閃過一絲不甘,嘴角卻迅速調整好弧度,抬頭迎上男子的目光:“剛來,公子,用膳吧。”
為何你總是心事重重?三年了,我陪在你的身邊足足三年,你終究還是信不過我,你心裏的那一方天地,我依然無法踏足。
“公子……”話未出口,已消了打探的欲望,換來的總是緘口不言,又何須再問。
對上公子的詢問目光,采兒歪歪頭,道:“是不是涼了?我去熱熱?”
“不礙事。”溫柔的聲音鑽進心裏,把采兒心底的不甘一點一點融化成水。
公子對采兒的千般萬般好,采兒都記在心裏。
有時候采兒想,或許公子也是有點喜歡我的呢?他從不對別的女孩這般好,是不是我也有點特別呢?
可是更多的時候,采兒不敢有這樣的小奢望,她覺得隻要能陪在公子身邊,就是好的。
采兒撥弄著池塘邊的小花,可是為什麽看到他有心事的樣子,心裏總有隱隱的不安?怕失去嗎?還是這就是傳說中的占有欲嗎?
突然眼前一亮,采兒看到一株漂亮的三葉草!
總是尋找數量為三的物什送給公子,三葉草、三瓣花、三隻孔雀毛的花毽子、為他看書燃起的三盞燈台,連一隻蘋果,也要切成端端正正的三瓣,端給他。
總想對他說那三個字,他什麽時候能懂?
心裏揣著心事,沒留神腳下一滑,采兒整個人仰麵滑進了池塘,一聲“救命”還沒喊出聲就被水淹沒了。
瞬間感覺麵孔七竅灌滿了水,采兒猛咳幾下,覺得再也呼吸不上來了。
一個地覆天翻,仿佛自己整個人被揚了起來,出水的一瞬間感覺天地間無比美好,眼前掛在公子發尖的水珠在陽光下跳舞,亮晶晶的。
“真是貪玩!要是我沒有看到,你出了意外怎麽辦?”
采兒一時心虛,閉上眼睛裝暈。
等了半天沒動靜,采兒眯著眼偷看,卻發現公子已經起身離開的背影。
“哎,公子,就算我沒有出意外,你把濕淋淋的我晾在這裏感冒了也是不好的呀!”
不遠處的鍾離玉停下腳步,轉過身迅速淩空打橫抱起采兒,手臂還刻意懲罰性地箍緊了些,以防采兒掙紮踢打。
可是懷中的采兒正遂了心願,一點想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初入府時,采兒曾聽到婢女們嚼舌根。
“玉少爺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不知道老爺會給他找誰家的小姐呢?”
“不管什麽樣,一定是個門當戶對的!”
“那倒是。他那
麽風度翩翩,又溫文爾雅,未來的少夫人真是好命呀!”
“聽說玉少爺這次回來,帶回一個女子……”
婢女們心照不宣地交換眼神,刻意放低聲音:“不會是……”
“什麽是門當戶對啊?”比起被人說閑話,采兒顯然對這個新詞匯更感興趣。
婢女們嚇了一跳,賠笑幾下逃走了,走遠了罵罵咧咧說她是傻子。
采兒聳聳肩,跑去問鍾離玉:“公子,什麽是門當戶對呀?”
鍾離玉望著她半晌,笑道:“就是門對門呀。”
采兒看看公子臥房對麵的自己的廂房,恍然大悟,原來她們是在暗指我和公子是一對啊,心花怒放又羞紅了臉,忸怩跑掉了。
明明大家都覺得采兒和公子是一對良人,偏偏有個老太太不這麽認為,她甚至覺得采兒媚相橫生,是個迷惑了自己兒子的主兒。
後來鍾離玉幾次婉拒父母的說媒,鍾離夫人就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曾嚐試給兒子換個貼身婢女,或者給采兒安排別的活計,但隻要鍾離玉不同意,這事她就不忍心勉強,誰讓這個寶貝兒子失而複得,讓她倍感珍惜呢!
原來鍾離府是鎮上的大戶人家,這鍾離玉是最小的少爺,自出生便身體虛弱、染病不斷。郎中斷言玉少爺難以活過十歲,然而就在鍾離玉即將十歲的時候,突然失蹤。鍾離老爺和夫人派人四處搜尋,整整找了一年仍然一無所獲。眾人以為,玉少爺必是凶多吉少。夫妻二人傷心欲絕,隻得為其空立牌位,以懷念愛子。
誰知七年流逝,翩翩少年叩響府門,眉眼間帶著些許當年玉少爺的影子。鍾離府上上下下歡欣鼓舞慶祝了整整七日,鍾離夫人更是時時伴在鍾離玉左右,一刻也未離開過,當然除了去茅廁。
隻是關於七年去向,鍾離玉隻字不提。另外,這次回家,鍾離玉還帶回了這個叫采兒的小妖精。
夏日炎炎,風佛花樹,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麵泛起微微漣漪,天空偶然的一聲鳥鳴都透著懶懶之意。
屋內桌案前,鍾離玉斜倚在花梨木的椅子上,一手輕叩椅子扶手,一手拿著書帛。
看到一處有趣,鍾離玉嘴角微揚,想著等采兒回來,要與她分享。
他帶回來的這個小丫頭,甚是有趣。說她無知,偏偏她懂得許多奇書妙文;說她有識,偏偏她又對很多常識詞匯一竅不通。
門口響起窸窣的腳步聲,鍾離玉頭也未抬,招呼道:“快來,有篇有趣的文章給你看。”
沒有回應,鍾離玉疑惑抬眼,看到的卻不是采兒。
送來午膳的婢女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應承。
“采兒呢?”平靜的語氣中滲透出一絲不安。
婢女猶豫片刻,老實道:“采兒姑娘與小曲打起來了,夫人正在教訓她們。”
話音未落,婢女看到一個虛影閃過,再定睛時,已不見了鍾離玉的身影。
日頭正強勁,采兒被罰跪在石階上,頭頂舉著一塊肩膀寬的石頭,額頭上的汗
珠大顆大顆落下來,采兒緊閉雙眼,以防汗水入眼。
一旁的樹蔭下,衣飾雍容的鍾離夫人閑閑坐在藤椅上,身後兩個婢女正手持蒲扇,為她去暑。
沒人看清鍾離玉是怎麽出現的,他一出現,立刻便奪了采兒手中的石頭。
采兒重心不穩,又感到頭暈目眩,一偏倒在了鍾離玉的懷裏。
鍾離夫人緩緩站起身來,剛欲開口解釋,卻被鍾離玉一句搶了先:“母親該用午膳了。”
“她……我……”鍾離玉對解釋絲毫不感興趣,橫空抱起采兒,離開的腳步未作半步停留。
幾副解暑藥後,采兒的精神已經恢複大半。此時,她正躺在床上,饒有興趣地看著鍾離玉親自收拾房中細碎。
鍾離玉未詢問任何,隻是從此禁止所有婢女踏足他的宅院。
采兒突然覺得,在這個小宅院,她和公子就像是已經拜堂成親的夫婦,有一方屬於自己的合法小天地,這個想法讓她內心雀躍不已。
但婢女小曲的話還是像刺一樣紮在采兒心中。
“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身份?竟然妄想當少夫人?你和我們一樣都是個低微的婢女,別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啦!”
“我不是婢女……公子從未將我看作婢女……”
“那你名姓幾何,家住哪裏,家中可有權富與鍾離府相當?門不當戶不對,你有什麽資格嫁給玉少爺?”
她是個什麽身份?其實采兒真是不知道這個。
印象中一覺醒來,采兒是躺在一片密林,身邊一隻呆萌的小豪豬拱著鼻子看她。她嚇了一跳,一掌把它拍出好遠。
自己是誰?不知道。這是哪裏?不知道。
采兒扶著樹幹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土,感覺腰酸背疼。
沒走多遠,采兒看到一襲白衣,一個俊美公子飄然而至,舉手投足溫潤雅致,采兒沒想起別的什麽,但她發現了自己的一個特性——顏控……
把自己頭發散亂,衣襟撕裂,一臉狼狽地奔到公子懷中,假意有野獸追趕。一計誘使英雄救美,成功地闖入了公子的視線。
這……我明明就住在公子對門,她為什麽說我門不當戶不對?難道這個不是公子的宅院嗎?
懶散午後,采兒閑閑坐在書案前,手托著腮幫子,滿眼桃心地望著桌對麵認真寫字的公子。
“公子,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一處宅院?”
鍾離玉被問得一頭霧水,手中的筆杆敲敲采兒的額頭,“小腦袋又琢磨什麽呢?”
采兒被這個曖昧的動作撩得臉紅,頭歪在桌子上:“你教我寫字吧?”說完又不好意思地把頭埋起來。
鍾離玉寵溺地一笑,招呼她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來。然後手把手教她握筆,教她落筆,教她回旋,字體在她的筆下行雲流水般的顯現出來。
采兒胸腔裏的物件瘋了似的跳個不停,她屏住呼吸,不敢抬頭看他。
公子,你對采兒這般好,定不會如她們所說,嫌棄采兒的出身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