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國軍事形勢的轉折點——遼沈戰役

第一章

中國軍事形勢的轉折點——遼沈戰役

1945年8月28日,重慶九龍坡機場。

一架飛機穿雲越霧,平穩的降落在機場上。須臾,身穿藍灰色中山裝的毛澤東出現在機艙門口,頓時引來了一片照相機快門的“哢嚓”聲。毛澤東神態莊重的向在跑道上等候的數百名歡迎人士揮手致意,大踏步走下了飛機,步履矯健,讓大家忽略了他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

在美國特使馬歇爾的調解下,一場馬拉鬆式的談判在重慶展開了。在這個中國曆史的岔路口,一麵通往和平建國,一麵通往全麵內戰。然而自居正統的蔣介石從來就不需要和平,他要的是獨裁。

毛澤東當然早已看出國民黨政府拖延時間的把戲。他同樣沒有在這個關鍵時刻放鬆警惕,白天參加談判,和一些愛國民主人士談笑風聲。夜幕降臨後,他往往徹夜不眠地守候在電台旁,了解延安方麵的最新消息,指揮八路軍和新四軍各部運籌帷幄。

臨近立秋,重慶時常籠罩在濃霧之中。同樣彌漫著濃霧的,還有那變幻莫測的中國形勢。兩位主導中國曆史的人物仿佛神交已久的好友,坐在談判桌前惺惺相惜。然而,他們的雙眼卻不約而同地盯住了數千裏之外的那片白山黑水之地——東北。

東北戰場的優勢確立

東北一詞源於近代。辛亥革命後,特別是張學良宣布東北易幟後,中華民國開始用東北來取代清朝發祥地的原有名稱“滿洲”。在中國用東北或者東三省、東北三省來稱呼遼寧、吉林和黑龍江這三個省份。後來東三省的西部劃入內蒙古自治區,因此內蒙古東部(東五盟市)也屬於東北地區。

當時的東北,在近代中國的發展史中占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那片天高地闊的土地上,擁有著上百萬平方公裏的土地和3000餘萬人口,幅員遼闊,物產豐富,工業發達,交通便利。當時東北煤產量占全國的49%,生鐵產量占全國的87%,而鋼材產量則占全國的90%以上。分布在東北的鐵路有1.4萬餘公裏,公路10萬公裏,分別占全國鐵路、公路總長度的一半多。加之東北沃野千裏,可耕麵積達3,200多萬公頃,其中已耕麵積達55%,糧穀年產量達2,000多萬噸。

在地理位置上,東北北靠蘇聯,東南與朝鮮相鄰,西南與冀熱遼解放區接連,隔海與山東解放區互望。由於這裏遠離國民黨的統治中心,非常有利於共產黨率先控製。共產黨如能控製東北,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地,將擁有雄厚的經濟實力,並將更便於與蘇聯往來。而一旦東北落入國民黨手中,不僅豐富的物產將拱手讓與蔣介石,更嚴重的後果是,南北兩處的國民黨軍隊將對地處中原的共產黨形成夾擊之勢,戰略上極為不利。

根據中國革命在華北、華中、華南的發展態勢,根據東北地區主要交通幹線及大中城市均已在蘇聯紅軍和東北人民自衛軍控製之下,以及國民黨軍隊在短期內尚難以大規模進駐東北等情況,中共中央在日本政府宣布投降後,及時發布“向北發展、向南防禦”的戰略方針和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地的指示。1945年10月31日,進入東北的部隊和東北人民自衛軍統一組成東北人民自治軍(1946年1月改稱東北民主聯軍),林彪任總司令,彭真和羅榮桓分別任第一、第二政治委員。

東北民主聯軍不負眾望,相繼進行了“三下江南,血戰四平”的一係列戰役,給予國民黨軍隊沉重打擊,在東北戰場上站穩了腳跟。

當時的國民黨東北保安司令杜聿明曾大言不慚地說,共產黨在東北地區的武裝力量不過是烏合之眾,並揚言可以輕易“踏平北滿,飲馬黑龍江”。然而,也不知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還是根本就低估了共產黨領導下的軍隊,國民黨在東北的局勢無可逆轉地走向了敗亡。杜聿明身為蔣介石的心腹愛將,如此敗績實在讓他沒有臉麵繼續留戀“東北王”的位置,找了養病的借口黯然離開了東北。

在國民黨將領的眼中,此時的東北再也不是內戰爆發初期那塊“香餑餑”了。這裏已經變成了巨大無比的沼澤,任何人都會被陷到這裏,無力逃脫。杜聿明剛剛離開東北,國民黨東北行轅主任熊式輝生怕自己成為“替罪羊”,竟然一連向蔣介石提交了7封辭職信。

麵對如此屬下,蔣介石也是哭笑不得,隻有一再親筆回信好言撫慰,不斷許以高官厚祿,並承諾將東北大權交由熊式輝掌握,今後不再變更人士安排,這才稍稍穩住了東北陣腳。然而,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政治家的許諾。不足一月,1947年8月,蔣介石就派遣陳誠接替了熊式輝的職務,並將東北保安司令部合並入東北行轅,由陳誠獨攬東北黨政軍大權。

陳誠曾經在黃埔軍校中擔任軍事教官,可以說是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林彪的老師。他揚言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聽話的學生,在半年內解決掉共產黨在東北製造的麻煩,恢複國民黨在東北地區的絕對優勢。

然而,有句話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學生未必就不如老師。林彪很快就挾勝利之威,發起了夏、秋、冬三季攻勢,給這位老師送上了一份難以承受的“重禮”。

1947年5月,東北民主聯軍發動了“夏季攻勢”,共動用了近20萬參戰部隊。此役曆時50天,共殲滅國民黨軍8萬多人,收複和一度收複城鎮40餘座,打通了南北滿的聯係,擴大了解放區,迫使國民黨軍收縮於中長路和北寧路的狹長走廊地帶進行防禦。由於南、北、東、西滿的進一步溝通以及南、北滿民主聯軍主力的會師,共產黨在東北戰場獲得了進一步集中兵力實行機動作戰的有利條件。

1947年9月至11月,林彪又指揮發起了“秋季攻勢”,殲敵近7萬人,攻克城市15座,又一次打到四平前沿。迫使國民黨軍龜縮於北自吉林、長春,南至鞍山、營口,東至撫順,西到阜新、錦州這樣一個狹小的區域內。

此一戰後,東北民主聯軍於1948年1月改稱東北人民解放軍。林彪擔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羅榮桓任第一副政治委員。為不給國民黨軍以喘息之機,東野司令部決心趁江河封凍,便於部隊行動之機,集中最大兵力發動冬季攻勢。在東北的嚴寒裏,東北野戰軍連續作戰90天,沿四平至大石橋的中長路和山海關至沈陽的北寧線展開攻勢,一舉攻克國民黨軍堅固設防的戰略要地四平和其他18座中小城市,殲敵近16萬人,使國民黨軍龜縮到長春、沈陽、錦州這三座孤城中。

毛澤東在《評西北大捷兼論解放軍的新式整軍運動》一文中指出:東北野戰軍在冬季攻勢中,冒零下30度的嚴寒,殲滅大部敵人,迭克名城,威震全國。

至此,東北野戰軍在連續10個月的攻勢中,占領了東北地區十分之九的土地,解放了近百座中小城市。同時,東野也發展到擁有12個縱隊,一個炮兵縱隊,一個鐵道兵縱隊,17個獨立師和地方軍,共105萬人。國共兩黨在黑土地上的地位,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一場最終決定東北命運的大決戰已無可避免。

決戰前的猶豫

1948年1月10日,蔣介石心急東北戰場的連連失利,由南京經北平飛往沈陽督陣。聞訊的陳誠不由得手足無措,他就是因在關內打了敗仗才想來到東北戰場,哪想到東北情形更加不堪。陳誠已經能預見到蔣介石那張陰沉的臉,整日裏長籲短歎,如坐針氈。

蔣介石一下飛機,便毫不留情麵地問道:“聽說你讓林彪打得上躥下跳,學生打老師?”陳誠滿臉通紅,喏喏的難以啟齒。尷尬的氣氛讓接機的國民黨將領們紛紛東張西望,生怕蔣介石的目光投注到自己的臉上。長時間難堪的沉默後,無可奈何的陳誠隻好站出來承擔責任。他說:“東北的失利,完全是由我這個行轅主任指揮不力造成的,無關各位同僚,請總裁懲辦我,以肅國法軍紀。”

蔣介石深諳用人之道,臉上依然不帶半絲笑意:“黨國正是用人之際,東北戡亂重任還要交由各位棟梁之才,至於功過是非,就戰後再議吧!”

陳誠吃驚於蔣介石這次所表現出的寬宏,連忙站起來大表忠心:“請委座放心,我決心與沈陽共存亡!如果共軍打到沈陽的話,陳某定用手槍自盡,以報黨國培育之恩。”這一刻,陳誠甚至為自己的表演感動了,如果再流出兩滴眼淚的話,就堪稱完美了。

蔣介石放心地回了南京。而陳誠則早已忘了自己成功的演出,指使妻子譚祥星夜兼程趕赴南京,通過宋美齡向蔣介石提出回南京“養病”的請求。至於病因,那就十二指腸潰瘍發作好了,反正陳誠是一刻也不想留在朝不保夕的東北了。

蔣介石恨鐵不成鋼,隻好再度撤下陳誠,走馬換將。但以東北目前的局勢來看,還有誰能夠力挽狂瀾呢?蔣介石狠心祭出了手上最後一張王牌——“五虎上將”衛立煌。

衛立煌可以說是蔣介石麾下少數具有真才實學的“虎將”,這也正是蔣介石把挽救東北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原因。在蔣介石看來,東北亂局,非衛立煌不能解。理由很簡單:一、論資曆和聲望,衛立煌軍階高,資曆老,能夠擔當封疆大吏的重任;二、論人事關係,像杜聿明、鄭洞國、範漢傑、廖耀湘這些駐守東北的將領,都曾是衛立煌在遠征軍中統率過的,或者是他的老部下,他都能駕馭得了;三、論才能,衛立煌具有罕見的軍事天才和組織能力。抗戰期間他擔任中國遠征軍總司令,取得空前大捷,抗戰勝利後被美國《名人詞典》以及美國發行量最大的《時代周刊》稱為“常勝將軍”。

衛立煌在得到老蔣補充兵員和增加補給的許諾後,不情不願地飛往沈陽,就任東北“剿總”總司令。至此,國民黨在東北三易其帥,總算暫時穩住了陣腳。

衛立煌把林彪稱為“靈狐”,深知林彪是個戰術高手,精通聲東擊西、圍點打援之術。於是決定采取按兵不動的戰略原則,對一些外圍據點被林彪攻占視而不見,成天忙於整改訓練、加固工事碉堡之類的事。

蔣介石聞訊大怒,拍著桌子罵衛立煌這是“烏龜戰法”,他所關心的不是能不能守住東北各處戰略要地,而是如何安全地將東北的60萬國民黨軍隊撤回關內,集中全力進攻解放區。而衛立煌不僅沒有領會蔣介石的“良苦用心”,反而不斷要增援、要物資。更令蔣介石惱火的是,在東北的國民黨將領們都認為衛立煌的做法符合實際,擁戴他采取“烏龜戰法”,得縮頭處且縮頭。一向猜疑心極重的蔣委員長大呼後悔,實不該將衛立煌派往東北。

在蔣介石和衛立煌互相猜疑時,東北野戰軍總司令林彪和中央軍委主席毛澤東在戰略方向出現了嚴重的分歧。

1948年2月,哈爾濱,東北局和東野總指揮部。

東北名城哈爾濱,這裏以前隻是個小漁村,卻在20世紀初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享有“東方小巴黎”的美譽。同時,哈爾濱也是中國共產黨解放的第一座大城市,所以林彪等人也將“東總”設在了這裏。

此時,林彪、羅榮桓、高崗、陳雲、李富春、劉亞樓、譚政等共產黨在東北的高級幹部全都匯集在一間屋子裏,爐子裏下燃起的炭火不時迸散出一點火星,漸漸融化了窗上凝結的冰花。大家沒有出聲,靜靜地傳閱著毛澤東代表軍委發來的這份電報。

毛澤東在電文中提醒東野,“應準備對付敵軍由東北向華北撤退之形勢。對我軍戰略意義來說,是以封閉蔣軍在東北加以各個殲滅為有利。”毛澤東的眼光很獨到,看出錦州是封閉山海關大門的關鍵之處,希望東野可以采取“關門打狗”之勢,攻克錦州。

4月18日,林彪等東野將領經過商議後致電中共中央,提出“如我軍攻錦州,則所遇敵人較長春強大,在我主力南下情況下,長春之敵必能乘虛撤至沈陽,打通錦遼線。”很明顯,東野的傾向是打長春。毛澤東審慎地研究後,尊重了前線將領的意見,同意先打長春。

1948年5月24日,東北野戰軍以第1、第6縱隊,第12縱隊第34、36師,獨立第6、第7、第8、第9、第10等13個師的兵力發起長春外圍戰,但進攻失利。僅殲滅出城收糧和西郊飛機場的國民黨暫編第56、第61師和保安旅各一部,共約5000人,但東北人民野戰軍參戰部隊也有2000餘人的傷亡。

此役過後,東野指揮部總結認為攻取長春的可能性較小,不如將攻取改為圍困長春,然後派遣少量機動部隊“圍點打援”。毛澤東同意東野圍困長春的做法,並於7月30日再次發電提議東野南下攻克錦州、唐山。

以林彪為首的東野指揮部卻仍然對南下作戰猶豫不決,顧慮重重,時間在電文的來回反複中進入了1948年9月。

9月7日,中央軍委明確指出東北野戰軍南下後的攻擊重點是指向北寧路上的重鎮錦州,攻占錦州是東北整個戰局的關鍵。10月初,林彪致電中央軍委,放棄攻打長春的想法,最終下定先攻打錦州的決心。

至此,中央軍委終於同東北野戰軍在反複磋商後確定了遼沈戰役的作戰方針。戰役要點就是:東野主力南下截斷北寧線,封閉東北入關大門,攻錦打援,徹底消滅國民黨在東北地區的一切武裝力量。

“關門打狗”——錦州會戰

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決戰即將在這片白山黑水之地展開,國共雙方都已經完成了兵力部署。參戰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東北野戰軍總兵力達100萬。

司令員 林 彪 代號101

政 委 羅榮桓 代號102

參謀長 劉亞樓 代號103

第1縱隊 司令 李天佑(3個師)

第2縱隊 司令 劉 震(3個師)

第3縱隊 司令 韓先楚(3個師)

第4縱隊 司令 吳克華(3個師)

第5縱隊 司令 萬 毅(3個師)

第6縱隊 司令 洪學智(3個師)

第7縱隊 司令 鄧 華(3個師)

第8縱隊 司令 黃永勝(3個師)

第9縱隊 司令 詹才芳(3個師)

第10縱隊 司令 梁興初(3個師)

第11縱隊 司令 賀晉年(3個師)

第12縱隊 司令 鍾 偉(3個師)

炮兵縱隊 司令 朱 瑞

鐵路縱隊 局長 黃逸風

另;獨立師17個

國民黨軍方麵,此時在東北尚有兵力60餘萬,固守在幾處孤城。

東北“剿匪”總司令 衛立煌

第一兵團(駐長春):司令鄭洞國,轄新編第7軍李鴻(3個師),第60軍曾澤生(3個師)

第八兵團(駐沈陽):司令周福成,轄第53軍周福成(3個師),第6軍(2個師)

第九兵團(駐錦州):司令廖耀湘,轄新編第3軍龍天武(3個師),新編第6軍李濤(2個師)

新編第1軍:潘裕昆(3個師)

第49軍:鄭庭笈(2個師)

第52軍:劉玉章(2個師)

第71軍:向鳳武(2個師)

騎兵1~3旅

錦州指揮所兼主任範漢傑

第六兵團:司令盧浚泉,轄第93軍盛家興(3個師)和第184師

新編第5軍:劉雲瀚(3個師)

新編第8軍:沈向奎(3個師)

第54軍:闕漢鶱(3個師)

暫62師

1948年8月29日,林彪代表東北野戰軍司令部向各縱隊下達了戰爭動員令。東野各縱隊立即開始了緊張的糧食籌備和道路搶修工作。9月10日深夜,東北野戰軍從各處火車站秘密登車。

在東總參謀部的部署下,所有運送部隊的列車全部采用密閉車廂。部隊秘密登車後車廂門上鎖,貼上封條。列車運行時不僅看不到部隊身影,更聽不到說話的聲音,就連鐵路員工也不知道一列列火車上裝載的是什麽。在短短的幾天之內,數萬大軍安全、迅速、秘密地運到了遼西前線。可歎的是,一向自詡神通廣大的國民黨情報機關卻對此一無所知。

9月的東北大地已經進入了收

獲的金秋。殊不知這秋風獵獵、蟲鳴蛙響即將被槍炮聲所取代,遼沈戰役的大幕終於緩緩拉開了。

帽兒山是位於錦州東北部一座孤山,最高海拔805米。因其山峰凸出群山,貌似冠狀,傳說是神仙的帽子掉落在此而變成山峰,故此得名“帽兒山”。此處地形險要,既可觀察方圓數十裏範圍內公路狀況,又可俯視錦州機場,是一處難得的戰略高地。1948年9月16日,突然出現在遼西一線的東野第9縱隊包圍了錦州外圍軍事要塞義縣。24日夜,9縱趁其不備發起突襲,一舉殲滅了帽兒山守敵,完成了對錦州外圍的軍事包圍。

隨後,東野各縱隊全麵開花,東野司令部分別向部隊下達了作戰命令。在北起長春,南至唐山的上千餘裏的綿長戰線上,東野展開了大規模的作戰行動。有6個縱隊,3個獨立師、1個騎兵師和炮兵縱隊執行了長途奔襲的艱巨任務,分散包圍了錦州及北寧線上的國民黨據點。另有4個縱隊和1個騎兵師位於新民西北地區,監視沈陽城內敵軍。第10縱隊在開原地區準備阻擊長春突圍之敵,另有1個縱隊連同6個獨立師繼續圍困長春。

鑒於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生死大戰,林彪、羅榮桓以及劉亞樓一致認為指揮部必須親臨前線坐鎮。9月21日,林彪同政委羅榮桓、參謀長劉亞樓,帶領著指揮部從哈爾濱雙城登上了南下錦州的火車。

義縣是錦州北麵的屏障,也是野戰軍南下錦州的必經之地,縣城雖小,卻是城高牆厚。守在這裏的93軍暫編20師在師長王世高的統領下倚仗防禦優勢死守待援。

1948年10月1日,林彪下令首先對錦州北部約50公裏處的義縣發起進攻。3縱司令員韓先楚擔任總指揮,率領3縱、2縱5師、炮縱、熱河獨立師等部隊高聲喊殺,衝出陣地。一場硬仗由此展開了。

韓先楚下令利用炮兵火力不斷摧毀義縣的外圍據點。炮兵縱隊司令員朱瑞在攻城中大顯神威,隻見他一聲令下,100多門大炮齊聲怒吼,很快就把義縣打成一片火海。3縱戰士乘威勇進,經過數個小時的巷戰,一舉攻克義縣。全殲敵國民黨93軍暫20師,活捉師長王世高、副師長韓潤珍。

不幸的是,戰鬥即將結束時,炮兵縱隊司令員朱瑞在城邊巡查觸雷,壯烈犧牲。朱瑞是解放軍炮兵的創建人,也是遼沈之戰中解放軍陣亡的最高級別的指揮員,毛澤東聞訊後專門發出了慰問電。

不久,東野已經掃清錦州外圍,準備一舉攻克錦州。不料10月2日的一封電報又一次引起了林彪的動搖。這是一封敵情通報,內容是傅作義向錦州守敵增援了4個師,從天津塘沽坐船到了葫蘆島。這樣一來,如果增援敵軍和錦州守敵會師,那麽計劃中的敵人就由4個師變為8個師,勝負就很難預料了。

當日晚間,林彪向中央軍委發出了一封4A加急電報,提出如繼續進攻錦州的話,擔心腹背受敵,不如回頭殲滅被圍困的長春之敵。一向獨斷專行的林彪在電報末尾署上了“林、羅、劉”。

3日清晨,聞訊的羅榮桓和劉亞樓顧不得洗漱就衝進了林彪的房間,帶著責問的語氣:“聽說101昨晚給軍委發報,要回師打長春?”101是林彪的代號。同樣羅榮桓和劉亞樓的代號分別是102、103。

林彪頭也未抬地看著桌上的行軍地圖,以一貫生硬的語氣說了句:“準備了一桌菜,來了兩桌客,怎麽辦?”

羅榮桓可以說是毛澤東最信賴的將領,十大元帥中隻有他是跟隨毛澤東一路從秋收起義走到現在的。羅榮桓對中央軍委提出的“關門打狗”設想自然是心領神會的。他勸說林彪:“從全局看,打錦州是戰略需要,這是軍委統籌全國局勢做出的明確判斷,再說數十萬的部隊,匆忙回撤對軍心的影響是極大的……”

林彪本來就是猶豫不定,已經為昨晚的草率發報感到後悔,但是他永遠是那麽不溫不火,喜怒不形於色。他在屋裏踱著步,抬頭看向劉亞樓:“參謀長的意見呢?”

劉亞樓是共產黨內少有的文武全才,人稱“智將”。早在東野組建之初,劉亞樓從大連後方趕赴哈爾濱上任時,林彪竟然打破了不出門迎人的常規,親自“屈駕”出迎,握著劉亞樓的手,那平時總陰沉的臉上竟有了笑意,還講了句讓劉亞樓樹敵的話:“你來了就好,你一個劉亞樓頂我三個參謀長。”

劉亞樓看著林彪詢問的目光,幹脆利落地表示:“打錦州。”

林彪又在屋裏轉了幾圈,終於下定了繼續攻打錦州的決心。3人再次以“林、羅、劉”的名義向中央發報,表示東野攻打錦州之決心不變。

10月5日,林彪、羅榮桓和劉亞樓登上了帽兒山察看錦州地形。這一戰的關鍵就在於阻止傅作義在葫蘆島的侯鏡如兵團與錦州守敵會合,但兩地相距僅50多公裏。塔山則是敵人增援錦州的必經之地。

1948年10月5日下午,正在興城休整的4縱司令員吳克華突然接到林彪發來的作戰命令:現令4縱、11縱及熱河的兩個獨立師,共同阻擊將由錦西向錦州增援之敵。請4縱馬上前往塔山、高橋一帶布防。

吳克華深知兵貴神速的道理,他立即率領麾下3個師連夜行軍,於10月6日早抵達塔山。吳克華發現此地不過是一處平常的海邊鄉村,地勢平坦,唯有北麵有一處海拔200多米的白台山,稱得上是製高點。吳克華命令12師的34、35、36團分別駐守塔山村、白台山和附近的潘家屯。

此時,吳克華並沒有意識到,塔山這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會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一向擅長打攻堅戰的戰士們也對於防守這樣的小地方而牢騷滿腹。他們不知道,塔山已經是關係全局的生死之地。

林彪下達的作戰命令很簡單,“不計傷亡,堅決守住塔山”。

塔山阻擊戰是在10月10日開始的。在葫蘆島集結的敵54軍、62軍、暫編62師在侯鏡如和闕漢騫的指揮下,以空軍、海軍、重炮部隊為掩護,向東野4縱陣地發起了人海戰術式的進攻。

這一打就是七天七夜。鎮守塔山的英雄4縱以少數兵力成功的阻擊了有海陸空支援的國民黨部隊。在塔山阻擊戰最殘酷的10月13日,陣地上殺得天昏地暗、血肉橫飛。整個戰鬥幾乎就是在陣地上不斷有人倒下、陣地外不斷補進兵員的過程中進行的。戰至天黑,4縱的陣地仍然寸土未失。進攻的國民黨部隊被消滅上千人,東野4縱也傷亡了千餘名戰士,一些排級單位最後隻剩下了幾個人。

塔山阻擊戰,東野4縱陣亡6名團長,損傷3000多人,為主攻部隊贏得了寶貴時間,為攻克錦州立下了汗馬功勞。堅守塔山村的第4縱隊第12師第34團,戰後被授予“塔山英雄團”稱號;12師35團被授予“白台山英雄團”稱號;10師28團被授予“塔山英雄守備團”稱號;炮兵團被授予“威震敵膽炮團”稱號。

萬事俱備,林彪躊躇滿誌,隻待一舉攻克錦州,封鎖住這條通往關內的咽喉要道,讓東北的國民黨軍徹底成為甕中之鱉。

1948年10月14日上午10時,8顆信號彈升上天空,劃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東北野戰軍的總攻開始了。林彪下令炮兵縱隊調集500多門火炮,以猛烈地炮火集中向錦州城牆和守軍堅固工事實施連續轟擊,這是中國共產黨戰爭史上從沒有過的景象。數百門火炮連續轟炸了40多分鍾,可謂是驚天動地。其中甚至還有15輛美式坦克,這都是慷慨的“運輸大隊長”蔣介石饋贈給解放軍的厚禮,就連那些駕駛員都是國民黨一手訓練出來的。

1小時後,2縱第5師率先突破城垣,隨後3縱也攻入城內開始巷戰。在東野的猛烈進攻下,守城的“剿匪”副總司令範漢傑已被打得暈頭轉向。見到錦州大勢已去,侯鏡如、廖耀湘誰也不來救援,範漢傑便於當日下午,帶著家人和親信隨從來到前沿指揮所,通知高級軍官四散逃命了。

由於國民黨高級指揮官紛紛獨自逃命,戰鬥到15日淩晨,東野攻城各部隊在錦州市內勝利會師。到晚上18時,錦州城內的所有殘敵全部被清剿,錦州攻堅戰勝利結束。

可笑的是,範漢傑最終沒能逃出解放軍的追捕。在錦州城外的一個小山村裏,身穿破棉襖,肩扛爛麻袋的範漢傑被東野後方部隊戰士抓獲,送往林彪指揮部,至此,錦州會戰終於完結。

正如範漢傑曾經說的那樣,錦州好比是一根扁擔,一頭挑著東北,一頭挑著華北。現在,這根扁擔被東北野戰軍折斷了,林彪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重兵圍困中的長春。

“兵不血刃”——長春起義

長春位於東北腹地,鬆遼平原中央,是東北鐵路交通樞紐,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九一八”事變後,偽滿洲國首都就設立在此。淪陷期間,日本關東軍在此修築了許多永久性的防禦工事,國民黨進駐長春後,又加強了工事。長春市中心建築和街道都有地下坑道相接,構成核心守備,外圍設有寬3米深2米的外壕,有縱射火力及鐵絲網、地雷、絆索、陷阱等工事。國民黨報紙稱長春防禦工事“堅冠全國”,這是毫不誇張的。

長春作為國民黨在關東的三大孤立據點之一,由東北“剿匪”副司令鄭洞國兼任第一兵團司令官負責堅守。

早在1948年6月22日,東野便完成了對長春的圍城部署。6縱8師、12縱34師、35師和獨立第6、7、8、9、10師進入指定位置。第一道包圍分東西兩個地方隊,獨立第6、8、9師為東地區隊,6縱18師為機動部隊;獨立第7、10師為西地區隊,12縱34師、35師作為機動部隊,布在城西和西南守軍主要突圍方向,餘部組成第二道包圍。各部隊密切配合,完成了以長春為中心,方圓45公裏、縱深25公裏的封鎖,禁止糧食和蔬菜、燃料、牛馬等運入封鎖圈。

秋天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可是對於困守長春的國民黨官兵來說,自己才是等待解放軍來收割的莊稼。錦州城被攻陷的消息傳來,如一盆涼水劈頭蓋臉地澆滅了最後一絲僥幸的火苗。駐守長春城的國民黨軍內,人心惶惶。

為了保證守城部隊的士氣,維持戰鬥力,鄭洞國在東野圍城時就發布了《戰時長春糧食管製辦法》,強製要求市民隻準留下供3個月食用的糧食,其餘的必須低價賣給守城國民黨軍。長春市內居民糧食被征繳一空。一些奸商乘機勾結不法軍人囤積居奇,導致糧價暴漲。從6月至9月,糧價整整上漲了700倍,且有價無市。據1948年7月6日的《東北日報》報道,當時長春物價飛漲,經濟麵臨崩潰:高粱米售價為365萬元一斤,黃豆每斤售價130萬元,就連野菜都賣到了18萬一斤。

東北野戰軍長達5個月的圍困讓長春這個龐大的城市早早地陷入了饑荒的噩夢,甚至出現了國民黨士兵成群結隊搶劫百姓糧食的惡性事件。為了降低居民消耗,鄭洞國采取“驅民養軍”甚至“殺民養軍”的見死不救政策。從8月1日起,開始疏散長春哨卡內的人口,且隻準出國民黨的卡哨,而不準任何人再返回進城,將大量居民疏散出城。

國民黨的飛機忙個不停,來來回回用頻繁地空投來維持長春的存在。不久,東野指揮部給圍城部隊配備了高射炮火,控製了長春上空。國民黨的飛機再也不敢低飛慢飛,隻能在距離地麵數千米的高空亂投一氣,然後便像完成了天大的使命一樣急匆匆地飛走了。國民黨空投的食物非常豐富:大米、四川榨菜、豬肉或牛肉罐頭等等。進入秋季以後,這些物資經常隨著大風飄落在東野的陣地上,成為圍城戰士“打牙祭”的上等美味。

國民黨在戰場上頻頻失利,需要支援物資的不僅僅是長春這麽一座孤城。加之東野高射炮火對飛機造成的威脅越來越大,敢飛來長春的飛機越來越少了。偶爾出現的空投經常會引起爭奪,甚至是械鬥。國民黨部隊由過去的每人每天1斤糧食的供應縮減到半斤、4兩,最後連2兩糧也難以保證。軍心開始亂了,各種矛盾也逐漸浮出了水麵。

國民黨新7軍因為是嫡係部隊,而且久駐長春,以前就存有大量儲備。60軍卻是來自雲南龍雲的嫡係部隊,軍長曾澤生曾受訓於雲南講武堂。他率部初到東北,毫無根基可言,部隊缺糧情況尤其嚴重。雖然兩軍同駐市內,但給養供應卻有著明顯的差別。60軍大米與高粱米供應各半,後來則全是高粱米,到最後大部為黃豆,少量高粱米,數量也減少了一半。新7軍卻吃的全是大米白麵。60軍軍長曾澤生曾向新7軍軍長李鴻借糧,被李鴻當麵拒絕。60軍士兵的不滿情緒越來越高,守城部隊間的矛盾已經激化。

中共地下黨將了解到的情況上報給中共中央。經過商議,毛澤東決定加強對敵軍的策反工作,尤其是針對滇軍嫡係的60軍。毛澤東親自接見即將趕赴東北做滇軍工作的劉浩,鼓勵他說:“這個任務很艱巨,很光榮,你們去東北後一定要把工作做好。做好滇軍工作是我們的一個重要決策。”

林彪在了解了中央的策反意圖後,破例接見了錦州被俘的國民黨第6兵團司令官盧浚泉。因為盧浚泉和曾澤生都屬於滇軍一係,彼此間有一定交情。林彪讓盧浚泉給曾澤生發了一封電文,勸他棄暗投明率部起義,切莫困守死城,連累滇中子弟。

曾澤生在接到電文後百感交集,遲遲下不了決心。不久,蔣介石加緊催促鄭洞國率部突圍。鄭洞國隻好多次組織60軍和新7軍冒死出城,結果是傷亡慘重,以失敗告終。這樣一來,曾澤生再不存僥幸之心,經過仔細的謀劃之後,於10月17日率部起義。東野獨6、8師迅速進城,控製了60軍陣地。

見大勢已去,10月19日清晨,另一支國民黨守城主力新7軍,也在軍長李鴻的帶領下繳械投誠。現在,長春城內隻剩下東北“剿匪”副總司令鄭洞國和其直屬部隊第一兵團了。

中共中央考慮到,成功策反鄭洞國會對全國的解放形勢帶來巨大影響,於是周恩來親自給鄭洞國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勸降信:

欣聞曾澤生軍長已率部起義,兄亦在考慮中。目前全國勝負之局已定。遠者不論,近一個月,濟南、錦州相繼解放,二十萬大軍全部覆沒,王耀武、範漢傑相繼被俘,吳化文、曾澤生相繼起義,即足證明人民解放軍必將取得全國勝利已無疑義。

兄今孤處危城,人心士氣已背離,蔣介石縱數令兄部突圍,但已遭解放軍重重包圍,何能逃脫。曾軍長此次起義,已為兄開一為人民立功自贖之門。

屆此禍福榮辱決於俄傾之際,兄宜回念當年黃埔之革命初衷,毅然重舉反帝反封建大旗,率領長春全部守軍,宣布反美反蔣、反對國民黨反動統治,讚成土地改革,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行列,則我敢保證中國人民及解放軍必將依照中國共產黨的寬大政策,不咎既往,歡迎兄部起義,並照曾軍長及其所部同等待遇。

時機急迫,顧念舊誼,特電促速下決心。望與我前線蕭勁光、蕭華兩將軍進行接洽,不使吳化文、曾澤生兩將軍專美於前也。

接信後的鄭洞國一聲長歎,手下部隊已經紛紛投誠,城內實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再頑抗下去不過是徒增笑料罷了。1948年10月19日,東北“剿匪”副總司令兼第一兵團司令鄭洞國率部投誠,長春城兵不血刃地解放了。至此,遼沈戰役第一階段勝利結束。

可笑的是,國民黨中央社在10月23日報道說:鄭洞國已經“壯烈成仁,為國捐軀”。蔣介石號召黨政軍高級官員學習鄭洞國殺身成仁、忠於黨國的精神。殊不知就在此時,向東野投誠的鄭洞國等一批國民黨高級將領已經安全抵達解放區,正在哈爾濱與東野的指戰員們把酒言歡呢。

48小時的奇跡——遼西圍殲戰

1948年10月18日,蔣介石帶領杜聿明飛往沈陽,再一次同衛立煌商討作戰方針。蔣介石認為,東北野戰軍連番惡戰,在人員和物資上的消耗必定極大,斷定東野最少要休整1個月的時間才能再戰。直至此時,蔣介石仍然沒有看出東北之敵終將覆滅的必然結局,仍妄圖奪回錦州,打通東北和關內的聯係。

蔣介石早已不滿衛立煌一直困守沈陽的戰法,他強製下令將守衛沈陽的重炮裝甲部隊及新編20

7師等部劃入“西進兵團”,統一歸第9兵團司令廖耀湘指揮。蔣介石嚴令廖耀湘統領這10萬精銳部隊一路南進,同時要求臨時調任東北“剿匪”副總司令的杜聿明指揮錦西、葫蘆島之守軍猛力北犯,爭取南北夾擊東野主力,一舉攻克錦州,打通運輸線,以便東北殘敵由陸地或海上撤回關內。

此時,東野指揮部裏,林彪也在苦苦思索。以當前局勢來看,東北野戰軍齊聚遼西,究竟是要打錦西,還是先克沈陽?錦西地麵狹窄,大軍難以展開,攻打起來必定耗費時日。況且,一旦東北野戰軍受地形所限,主力部隊被牽製在錦西,正在沈陽西側匯集的廖耀湘兵團就會得到充足的時間,機動至錦州附近,形成對東野主力的夾擊之勢。

1948年10月20日淩晨,毛澤東發來電文:“如廖耀湘兵團繼續西進,則等敵再進一步再進攻之;一經發覺敵不再進,或有退沈陽、退營口的跡象時,則立即包圍彰武、新立屯兩處敵人,以各個擊破為方法,全殲廖耀湘兵團。”

林彪確定了自己的主攻方向,在行軍地圖上找出了廖耀湘兵團的位置,狠狠地打了一個鮮紅的叉。這一刻,廖耀湘兵團的命運已經注定,那就是覆滅。

隨即,東北野戰軍在林彪的指揮下,調集了29個師約45萬人鋪天蓋地的湧向黑山、大虎山一帶。

黑山、大虎山,西北緊接著平均高度達千米的閭山山脈,東南是連綿近百公裏的沼澤。在山脈與沼澤之間是一條寬約20多公裏的東北、西南走向的狹長丘陵地帶。這是沈陽到錦州的唯一通道,而黑山和大虎山就像是這條通道上的兩扇大門,開則暢通無阻,閉則路斷道絕。同時,無論廖耀湘兵團想攻擊錦州,或者退回沈陽,還是轉向營口,這裏都是必經之路。隻有占領黑山、大虎山才能確保廖耀湘兵團進退自如。對於這一點,廖耀湘明白,林彪更明白。

從10月20日晚間開始,林彪連續發出數十道作戰指令:10縱司令梁興初帶領10縱3師和內蒙騎兵師進至黑山、大虎山一線,組織起堅實的防禦,阻止敵人南逃或再占錦州;5縱、6縱進至黑山東北的厲家窩棚、鄭家窩棚、二道崗子一線,切斷廖耀湘兵團回沈陽的退路;1縱、2縱、3縱、7縱、8縱、9縱、6縱17師及炮兵縱隊為參戰主力,由錦州地區揮師北上,向遼西急進;同時12縱和第1兵團的11個獨立師要迅速由長春南下,拖住沈陽敵人。南滿獨立2師則前往營口,阻止敵軍從海路逃跑。

在東野下發的作戰命令上,清楚地寫著:此役作戰方針是“攔住先頭,截斷後尾,夾擊中間”,務求全殲廖耀湘兵團。

次日淩晨,即10月21日,駐在黑山縣城內的10縱司令員梁興初、政委周赤萍接到“東總”明確指令:立即到黑山、大虎山“選擇陣地,構築工事,進行頑強死守,以掩護我軍主力到達後殲滅前進之敵”。林彪的原話是:“守不住黑山,便是人民的罪人。不要告訴我死多少人,如果廖耀湘跑了,中央要我的腦袋,我就先要了你們的腦袋。”

22日上午,當陽光再一次投射到遼東大地上的時候,10縱隊的3個師全體官兵已經在黑山、大虎山一帶構築了防禦工事,陣地上精心準備的塹壕和掩體密密麻麻地分布著。在戰前的動員會上,戰士們已經統一了口號:“死守黑山,抗擊敵人,與陣地共存亡。”

10月23日,血戰終於爆發了。廖耀湘兵團以新1軍、新6軍、第71軍、第207師第3旅為主力,在重炮的掩護下,向黑山發起猛攻。廖耀湘已狠下了心,黑山一戰決定著他的生死存亡。所以,他不計傷亡,殘酷命令各部衝鋒,高家屯的3個高地瞬間變成人間地獄。戰場上血肉橫飛,雙方都是踩著滿地的屍體向前衝擊,狹長的陣地上早已血流成河,殘屍交錯。縱使10縱各部傷亡極大,但陣地在幾次反複後,仍然牢牢地掌控在東野的手中。

10月24日,廖耀湘將號稱“國軍之花”的新6軍調到前線擔任主攻。新6軍不愧是國民黨五大王牌軍之一,戰鬥力確實較為強悍,這一天,黑山一線的爭奪進行得尤為激烈。僅在黑山北麵的一處小高地上,國民黨軍就投下了6000餘發炮彈,高地整整被削低了2米。堅守此高地的是10縱的一個營,與整整一個旅的敵軍拚殺了10個小時,最後全營600餘名官兵僅剩下20多人。

廖耀湘惱羞成怒,用金元為誘餌組織起敢死隊和軍官突擊隊拚死猛攻,終於衝上了陣地。東野戰士們裝上刺刀,跳出戰壕,和敵人展開了白刃戰。心狠手辣的廖耀湘卻在此時下令用重炮轟擊雙方士兵集中的地方,瞬時間戰場上血肉橫飛,慘不忍睹。猝不及防的東野戰士損失慘重,甚至一度失去了陣地。梁興初聞訊後大怒,派出了最後的預備隊冒死頂上,激戰至天黑後,終於再一次收複陣地。

10月25日,小小的黑山仿佛是一座銅澆鐵鑄的高山,牢牢地聳立在廖耀湘兵團麵前。廖耀湘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他下令部隊收縮,停止對黑山的進攻,以49軍為先頭部隊,向營口方向退卻。

然而,10縱的頑強阻擊已經為東野主力贏得了寶貴的運動時間。10月26日,東野各縱隊全部到達預定地點,全麵出擊,對廖耀湘兵團展開了大規模的圍殲戰。6縱隊一晝夜行軍250裏切斷了廖耀湘退回沈陽的道路,3縱隊首先殲滅了廖耀湘兵團的指揮部,使國民黨軍失去統一指揮,陷入混亂之中,毫無戰鬥力可言。

在東野部隊的多路穿插、分割下,戰鬥形勢完全變了樣子。戰場上已經不分前方後方,各縱隊的建製也亂成一團。野戰軍人員紛紛上陣,抓俘虜、繳武器,忙得不可開交。甚至宣傳隊員、醫生護士、炊事員也全都走上了戰場。國民黨軍已全無鬥誌,隻要有人讓他們投降,他們就老老實實地交槍投降。5縱的一個偵察科長單槍匹馬就俘虜了新6軍169師的一個炮兵營,在幾個偵察員的幫助下,押回來數百名俘虜。

10月28日淩晨,廖耀湘兵團10萬餘人悉數被殲滅,兵團司令廖耀湘以下數十名高級將官被俘。遼西會戰從包圍到消滅廖耀湘兵團的5個軍隻用了兩個晝夜48小時,其中還包括新1軍和新6軍這樣的王牌軍。戰果之大,進展之快,不僅震撼東北,就是在解放戰爭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輝煌戰績。

遼西會戰後,毛澤東立即致電東北野戰軍指揮部,祝賀遼西大捷:“東北我軍在兩星期內連獲錦州、長春、遼西三次大捷,使敵人損失26個整編師共約30萬人的兵力,對全國戰局貢獻極大。尚望激勵全軍再接再厲,為全殲東北匪軍、解放沈陽而戰。”

沒錯,東北大地上隻有沈陽這座孤城還掌握在國民黨的手中,不過,想必距離解放它的日子也不遠了。

東北最後一戰——解放沈陽

沈陽是東北地區最大的城市,坐落在遼闊肥沃的鬆遼平原上。這裏是東北政治、經濟、軍事的中心,同時也是全國著名的重工業基地和戰略地位極高的鐵路交通樞紐。

沈陽城內早已是愁雲慘霧。廖耀湘兵團被殲滅的消息傳出後,殘餘的國民黨守軍更是驚慌失措。10月28日,國民黨東北“剿匪”總部開始向營口撤退。但是,衛立煌仍沒有放棄固守沈陽的計劃。沈陽國民黨軍經過兩年多的苦心經營,在外圍建築了大量工事,碉堡、地堡全是用鋼筋水泥築成的所謂“永久性工事”。國民黨軍在每個子堡裏放一個班、母堡裏放一個排,一個連組成一個碉堡群,列成梅花狀,可以互相實施火力支援和兵力增援。

為加強城防,除沈陽原有的第53軍和新1軍1個師外,又將原本撤至鞍山地區的第206師調回沈陽,統一由第8兵團司令官周福成指揮。

周福成原來是張學良將軍麾下東北軍將領,抗日戰爭期間曾參與滇西反攻戰。周福成由於感激衛立煌的栽培之恩,一直死心塌地的留守沈陽。周福成上任不久,東野曾爭取他棄暗投明。但是周福成冥頑不化,妄圖依靠武裝實力和美式裝備,與解放軍負隅頑抗。當時,周福成所屬53軍一些軍官,紛紛要求與解放軍接觸,起義投誠。周福成女兒常秀是共產黨員,也冒死規勸父親起義投誠。

然而,1948年10月27日,蔣介石給周福成發來一封電文,命令他擔任沈陽城防守備司令,一定要“死守沈陽”。周福成受寵若驚,當即表示“受蔣委員長委托”,“一定和共產黨拚個你死我活”,還要殺掉一再規勸他起義投誠的女兒常秀。在中共地下黨的營救下,常秀才脫離了危險。

此時,剛剛結束了遼西會戰的東北野戰軍各路縱隊,在林彪的指揮下,如千萬隻鋒利的箭頭,浩浩蕩蕩地從四麵八方向沈陽城匯集而來。10月29日,從長春南下的12縱在司令員鍾偉的率領下晝夜急行軍,首先接近沈陽城郊。他們一路勢如破竹,連克鐵嶺、撫順、本溪等地,同時從三個方麵對沈陽形成了合圍。

衛立煌知道,此刻沈陽確實是無力回天了。衛立煌誠然是一員能征善戰的虎將,卻也不是一個莽夫,他已經早早地將家人送出了沈陽。站在沈陽的城牆上,衛立煌百感交集,也許自己真的錯了,如果當初執意不接手東北,如果當初不固執地死守沈陽……可惜人生不是演戲,萬千思緒卻隻能化成一聲長歎,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蔣介石對這個既有能力又有聲望的手下,從來就沒有放心過。加之在沈陽的問題上,兩人早就產生了矛盾。可以說東北戰局走到今天的地步,和兩個人之間的分歧是不無關係的。蔣介石強行將沈陽重炮部隊劃分給廖耀湘兵團,不過是想分散衛立煌的籌碼。他命令周福成擔任沈陽城防司令,也是要進一步架空衛立煌的實權。

直至東野主力兵臨沈陽城下,蔣介石仍然沒有給衛立煌下達撤離的命令。他不派飛機,衛立煌就無法離開沈陽。10月30日下午,沈陽北陵機場被東野占領,東陵機場也受到高射火力的封鎖。沈陽已成重兵圍困的“死城”,市內一片混亂,軍政大員們紛紛收拾金銀細軟,準備逃命。

在最後時刻,蔣介石終於派出了一架運輸機,降落在沈陽僅剩下的一座民用機場,預備將衛立煌接送到葫蘆島,之後轉飛南京。

機場上十分混亂,擠滿了想要溜走的國民黨軍政官員。甚至當衛立煌帶領心腹趕到機場的時候,運輸機上已經坐滿了人。衛立煌無可奈何,此時逃生才是最重要的事。他命令駕駛員假稱飛機出現故障,將所有人趕下飛機。

運輸機在機場轉了一圈後,衛立煌帶領隨從迅速登機。身後頓時一片大亂,急於逃命的人哪還能顧得上身份和等級,紛紛怒罵著蜂擁而上。衛立煌知道此時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他命令衛兵守在機艙門口,爬上來一個就踢下一個。這些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們,此時的表現無異於街頭巷尾的流氓,他們哭嚎著往飛機上爬,渾然不顧如雨點般落在身上的拳頭和軍靴。

最後,飛機的翅膀上都黑壓壓的趴著人,涎著臉賴著一動不動。衛立煌哪還顧得上這些人的死活,解放軍的槍炮聲已經近在咫尺了,再不走就永遠別想離開了。關鍵時刻,身為武將的衛立煌悍然下令飛機起飛。頓時,劇烈的抖動震落了鋪滿飛機的“螻蟻”,飛機在一片怒罵的“歡送”中飛向了葫蘆島。

沈陽城陷入末日般的情景讓國民黨的官員們醜態百出。成功擠上飛機離開的人固然欣喜若狂,被丟下的人則嚎啕大哭,狼狽不堪。在被擠下飛機的人中,不乏像國民黨合江省主席吳瀚濤、嫩江省主席彭濟群這樣的高官。即使是在最後時刻逃離沈陽的衛立煌也沒能高興多久。他回到南京沒幾天,就被早就看他不順眼的蔣介石當成了東北失利的“替罪羊”,將其撤去一切職務,軟禁不出。

1948年11月1日,完成對沈陽合圍的東野各部發起總攻。攻擊部署是:第2縱隊司令員劉震、政治委員吳法憲統一指揮第1、第2縱隊,由沈陽西、西北兩麵實施突破;第1兵團司令員蕭勁光、政治委員肖華指揮獨立1、2、4、12、13師,由沈陽東麵和北麵突破;司令員鍾偉、政治委員袁升平指揮第12縱隊由沈陽的南麵向北突破。

1日拂曉,1縱和2縱擔任主攻任務,部隊僅用二十分鍾就突破了國民黨守軍的第一道防線,率先攻破鐵西防區,殲敵207師及暫編59師大部。同時,新1軍暫編53師在師長許賡揚的率領下宣布起義;12縱由南麵發起進攻,攻占城南飛機場,殲滅守敵1個團及守備隊2個營。

上午10點,攻城部隊進入沈陽市區。東野各獨立師由東南方攻占中央大街,逐步向城市縱深推進。2縱4師12團一部在團參謀長的率領下衝進沈陽市區,迎頭撞上國民黨守軍的一個裝甲團。裝甲車轟隆隆地開過來,來不及作出戰鬥反應的戰士們紛紛跑進旁邊的一座大樓裏,開始商量如何對付這些鋼鐵家夥。從大樓向下看,裝甲車分三路包圍了大樓,機關炮猛烈地射擊,大樓的窗戶被打得粉碎。12團的戰士中,至少有一半人是打錦州時被俘後參加解放軍的,而且大多是新兵。這些新戰士麵對裝甲車的攻擊顯得有些慌張,參謀長大聲喊:“裝甲車能上樓嗎?”大家說:“不能!”參謀長又喊:“我們在樓上的暗處,裝甲車在樓下的明處,有什麽可怕的?”一名連長帶領一個爆破組,決心做出個樣子給新參加解放軍的戰士們看看。他們突然衝出大樓,把一根爆破筒塞到了一輛裝甲車的下麵,一聲巨響過後,裝甲車的履帶被炸斷了,冒著煙趴在原地不動了,其餘的裝甲車見狀紛紛退了回去。

受到鼓舞的戰士們紛紛效仿,開始向裝甲車發動圍攻。激烈的對抗中,有數十名戰士英勇犧牲了。最後,一個國民黨軍副營長舉著白旗乘坐一輛吉普車來了,一路高喊:“別打了!別打了!”到了跟前,這個國民黨軍副營長問:“你們是2縱劉震司令的隊伍嗎?”團參謀長說:“沒錯!”就這樣,這個裝甲車團選擇了投降,除了被戰士們炸壞的兩輛,12團的戰士們整整繳獲了58輛嶄新的裝甲車。

這隻是戰役之中的一個小場景。東北野戰軍官兵在沈陽市區錯綜複雜的街巷中不斷應對各種各樣的局麵。有的建築物裏國民黨守軍拚死抵抗,密集的子彈導致不少官兵傷亡,但說不定哪條街上會突然走出來一隊國民黨兵,說他們要投誠。於是,幾個戰士就能領回來一大群投降的國民黨軍。有一個國民黨軍副營長舉著白旗跑過來,把街上的解放軍幹部往院子裏拉,然後喊:“全體集合!”院子裏的國民黨兵已經列隊完畢,隊列的後麵還有八輛坦克。副營長遞上來印花的名片,說他們的營長早就跑了。解放軍幹部剛開口介紹共產黨的俘虜政策,國民黨軍便一起舉起了一張彩色的紙,喊道:“都知道了!”——那些彩色的紙,是東北野戰軍印製的傳單。在東野的炮火和政治宣傳的攻勢下,沈陽守敵逐漸喪失鬥誌,整編製投降的國民黨部隊越來越多。11月2日,東野全殲沈陽守敵13.4萬人,這座東北最大的城市獲得了解放。

沈陽戰役打響之時,東野9縱也發起了對營口的進攻。在7縱和8縱的支援下,東野部隊很快突入市區,追擊試圖乘船逃跑的國民黨52軍。在混亂中,匆忙逃命的國民黨士兵互相傾軋踩踏,因而落海淹死者不計其數。一場漂亮的追擊戰之後,東野殲敵52軍大部共1.4萬,營口宣告解放。至此,沈陽戰役勝利結束。

遼沈戰役自1948年9月12日開始,至1948年11月2日結束,曆時52天。東北野戰軍以傷亡6.9萬人的代價,殲滅國民黨軍47.2萬餘人,其中斃傷國民黨軍5.68萬人,俘虜32.43萬人,俘虜國民黨軍少將以上高級軍官186名。國民黨共損失1個東北“剿匪”總司令部、1個東北“剿總”錦州指揮所、4個兵團部、11個軍部和36個師。

由此,東北全境獲得解放。遼沈戰役後,國民黨總兵力下降到290萬人,人民解放軍則增加到310萬人。至此,人民解放軍不但在質量上占有優勢,而且在數量上也取得優勢。這樣,就使中國的軍事形勢達到一個新的轉折點,改變了長期以來敵強我弱、敵優我劣的基本格局。這一勝利使人民解放軍獲得了穩固的戰略後方和強大的戰略預備隊,從根本上改變了國共雙方總兵力的對比,對加速解放戰爭的進程具有重大意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