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兩小無猜(上)

秦家的早飯很簡單,主食是苞米糊糊,菜就隻有水煮大白菜了。要是覺得嘴裏沒味道的話,鹽水蘿卜櫻子、曬好的蘿卜條管夠。隻有到中午,秦壽生才會得到燉酸菜裏一小塊的鹹肉,享受到他作為一個小孩子的待遇。

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期,秦壽生的境遇,是每個人都遇到的。即使是村長,吃得也不比秦壽生強多少,大家都窮得光腚似的,即使想貪汙,村長也沒地方貪汙去,最多分東西的時候,能貪點地瓜、紅糖之類的東西。

雖然很不喜歡吃,見到水煮大白菜就感到惡心,為了填飽肚子,秦壽生還是呼嚕嚕地吃了一大碗苞米糊糊,吃了小半鍋的大白菜,才覺得有八分飽了。

肚裏沒有油水,吃什麽都不覺得飽。平時,秦壽生一頓飯,能吃下兩個大餅子,外加一小缽子的酸菜,還是沒覺得飽。在他的記憶裏,好像不知道什麽是飽字。

秦家有三個大肚漢,一個能幹,一個懶散,一個幼小,把家裏吃得窮窮的。

秦壽生的奶奶隻好天天在家裏編炕席,坐火車到別的地方換糧,來維持一家人的溫飽。

房間子很狹小,兩個暗紅色的櫃子上麵,放著一個土黃色的古舊銅鍾,旁邊斜放著兩個鑲滿了黑白相片的玻璃像框。對著門的櫃子上,一個寫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大鏡子,中間有著一個貫穿鏡子的裂紋,使得秦壽生的身影也有些扭曲。

炕上的幾床被子都沒有疊,秦開泰的呼嚕聲一直在那裏響亮著,屋裏的酒氣經過一夜的消散,竟然還有著淡淡的味道。

見父親還在睡覺,秦壽生小聲說:“爸,爸,該起來啦。”

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見秦壽生,秦開泰舉起身邊的酒瓶,就要砸過去。

酒瓶子揮到一半的時候,已經偏了方向,從秦壽生的身邊飛過,摔到地上,砸個粉碎。酒瓶子雖然飛了,可一個大耳刮子過來,也把秦壽生打得眼冒金星,趔趄兩步,差點摔到玻璃碴子上。

秦奶奶走進來,拿著掃帚收拾酒瓶渣子,大罵秦開泰:“你個小畜生,走了個老婆,就不能活了。你還不到三十,就不能再找一個?人家張算計都四十了,還不是又娶了一個?”

秦開泰兩眼深陷,胡須雜亂,一臉的憔悴。他不敢和老娘對罵,憤憤地說:“到哪裏再找像她那樣的城裏人?”

秦奶奶破口大罵:“你生了一個農村人的命,偏偏想找城裏女人,做夢去吧。孫子,走,不理這個小王八蛋。”

秦壽生被奶奶摟著,用怯怯的眼神看著父親。

父親為什麽除了喝酒、找女人、打兒子,就什麽也不幹,秦壽生並不明白。他隻知道,因為父親的不爭氣,秦家在村裏讓人很看不起。

看著相貌清秀,絲毫不像自己的兒子,秦開泰大聲說:“兒子,長大了,一定要找個城裏娘們當老婆。給爹出氣,氣氣你那個沒良心的娘。”

秦壽生小心地說:“爹,我想要張翠姐姐當老婆。”

看著被自己摔破的酒瓶,想著裏麵的殘酒,秦開泰有些惋惜,大罵秦壽生:“小畜生,找農村娘們幹什麽?一點出息也沒有!”

“當!”秦奶奶一掃帚打到兒子腦袋上:“小畜生,承包後,人家都知道去搞副業掙錢,最不濟,也能揀點糞啥的好肥田。你一天到晚的,除了喝,還是喝,就不能幹點正事?”

秦開泰梗著脖子,愣愣地說:“你把彩鳳還給我,我啥事都能幹。”

老秦太太舉著掃帚,想打下去,卻又舍不得打,歎息著,拉著孫子出去了。

秦壽生的爺爺奶奶非常年輕,還不到五十歲。

農村人信奉早養兒子早得力,結婚都早。秦山二十歲有了秦開泰。秦開泰也不讓其父獨美,二十歲就有了秦壽生。

秦山養了個兒子,沒得力不說,還差點沒讓兒子給氣死,也算是時運不濟。

秦壽生時常挨他爹揍,而且是沒輕沒重地揍。要不是爺爺奶奶護著,說不定早就被揍死了

揍兒子的時候,秦開泰嘴裏罵的都是那離開的王彩鳳。有些冤屈的秦壽生,心裏對媽媽也有些生氣:我都幫你挨揍了,你怎麽還不來接我?

見秦開泰下地了,害怕挨揍,秦壽生急忙喊了一聲“奶奶,我出去玩啦!”就一溜煙地跑了。

自從被秦開泰揍了,跑到張翠家睡覺後,秦壽生再也沒有和父親在一鋪炕上睡覺了。

在張翠的懷抱裏,秦壽生找到了久違的母親擁抱的感覺。從那天起,他再也不願意離開張翠了。

走出大門,頂著刺骨的寒風,踩著嘎嘣嘎嘣的雪,秦壽生貓著腰,向張翠家跑去。

村子中間掛著的廣播裏,響起了大隊書記趙敢幹的大嗓門:“為了落實黨中央提出的聯產承包責任製,緊跟黨中央的腳步,我們河沿鄉要走在全國的前麵。縣裏決定,我們秦家村要做為試點村,在村裏實行聯產承包政策,將村裏的土地分給個人承包。各個小隊的生產隊長、會計要配合村裏,將工作落實到每家每戶…現在,我把黨中央的一份文件傳達一下…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五日。”

幾個正蹲牆根曬太陽的老頭眼睛一亮,彼此對視一眼,都頻頻點頭。

真的分田到家的話,那些吃大鍋飯的懶蟲就沒辦法偷懶了,老實肯幹的人就會得到實惠,對提高村民的幹勁,增加糧食產量有著非常大的作用。

“好啊!”

幾個老頭感慨地說:“中央這個政策,可真是實行的英明啊!打下糧食,除了上交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再不用像以前那樣分糧了。咱村的幾個懶漢這下可要倒黴了。”

秦壽生可沒老頭那樣的感慨,他心裏想的,除了找張翠玩外,再沒別的了。

村東老張家的狗子、村南頭老王家的嘎子拿著套子,滿大街的嚎叫這,準備上山套兔子。

山上別的東西不多,可野雞、兔子卻不少。村民們餓極了,也有偷著上山去套兔子的。可大部分人不敢,害怕犯了錯,再被抓去批鬥。雖然文革早就過去了,可割資本主義尾巴的事情時常還有人提起。除了孩子外,一般大人是不敢去做這種事情的。

見到秦壽生跑過去,兩人大喊:“小雜種!”

不知道是出於嫉妒,還是出於歧視,村裏的孩子對張翠和秦壽生這兩個城裏人生下的孩子,總是有一種偏見。他們喊兩人為雜種,便帶有一種別樣的用意了。

秦壽生年紀再小,再不懂事,也知道小雜種是罵人的話。

狗子、嘎子比秦壽生大,他打不過他們,從來就不敢惹兩人。

後屁股挨了狗子兩腳,心中不忿,秦壽生也沒敢吭聲,拔腳就跑。

覺得自己跑遠了,兩人追不上時,他回身站住,扯著嗓子,破口大罵:“嘎子、狗子,我操你們的媽!”

嘎子、狗子聽見了,勃然大怒,扔下套子,大呼小叫地就來追秦壽生。

追了兩步,見秦壽生跑進張翠家,兩人無奈地停下腳步,罵罵咧咧地走了。

嘎子、狗子比秦壽生大兩歲,可以隨便欺負秦壽生,張翠卻比他們大好幾歲,輕易就能把他倆揍一頓。

挨過張翠兩次揍後,當著她的麵,嘎子、狗子已經不敢欺負秦壽生了。

剛進張家大門,秦壽生就聽見屋裏有人大罵:“你這個小雜種,賤貨生的雜種,還敢和老娘頂嘴?我打死你!”

聽到屋裏傳來的打人聲和張翠的呼痛聲,秦壽生心中的熱血立刻沸騰起來。他知道,那個張大伯找的李寡婦,又開始欺負張翠姐姐了。

張翠媽媽離開後,張算計雖然不高興,卻想得開,沒像秦開泰那樣和死了娘似的,他很快又找了一個老婆,是鄰村的寡婦。

說明一下:前麵開篇主要講述主角青少年時期的故事,可能不精彩,卻是主角性格的定性時期。若是大家覺得囉嗦了,便請留言,俺會盡量跳過前邊的情節,直接進入到成年期間。

新書開始的時候都很艱難,請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