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同歸

這一帶已是生女真的領地,完顏劾裏布對地勢甚熟,即使在大風雪中也不會迷路。約莫走了兩個時辰,一行人出了林子,蒙忠便看到前方一條水色呈南黃北黑的大江,向東北奔騰而去。江麵浪花翻滾,不斷冒起團團蒸汽,凝結在岸邊的鬆葉上,形成一簇簇、一串串晶瑩如玉的冰花。

完顏劾裏布見蒙忠望著江麵出神,揮手大江,問他道:“老英雄!南朝可有如此壯魄的江河?”

蒙忠搖搖頭,“南朝地暖,不曾有此美景。”

“哈哈哈哈!”完顏劾裏布大笑的催馬馳至江邊,轉身道:“我們生女真將這段南黃北黑的江叫做‘混同江’,沿著這條江有四個女真部族,我們完顏十二部江居江下遊的阿什河河畔,就在前方不遠。”

聽到離駐地將近,蒙忠心中更為塌實,抱著蒙靈雲小心的驅著馬緊跟在完顏劾裏布身後。

果然轉過兩山坳,遠遠的就看到晨光籠罩下的完顏部落駐地炊煙搖曳,還有十來個身穿獸皮、前額剃光、腦後頭發梳成根辮子的小孩正在駐地外的雪地裏打鬧。

那些打鬧的孩子中三個孩子把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圍在當中,拳腳相加朝那小孩身上招呼。那小孩身手著實矯健,被人圍攻卻毫不慌亂,兩手護住自己的門戶,瞧準了機會,一拳擂在一個大孩子肋部。被他擊中的大孩子立刻痛苦地哈下了腰,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時,另一個大孩子猛地從後抱住那小孩的腰,他掙了一下沒掙開,忽然猛嗬一聲,轉動身子將大孩甩了一圈,躲開了另外一個孩子踹來的一腳。接著他兩腳又趁勢騰空而起,蹬在來襲者的臉上。那被蹬中的孩子也真硬朗,隻是捂著臉“撲通”跪倒,口中沒發一聲喊痛。

緊緊抱著小孩的大孩子見自己兩個夥伴都已倒下,心生怯意,死死抱著小孩的腰間不放。那小孩一時奈何他不得,不禁不耐煩起來,身子忽地向下一蹲,雙手向後一探,已抓住了大孩子的後領,猛一發力,提著那大孩子向前一個空翻,重重的將大孩子摔在雪堆裏。

那小孩轉眼間就幹淨利索地擊倒了三個孩子,旁邊觀戰的夥伴拍手叫好,顯是看的十分開心。獲勝的小孩昂首走回這幫孩子中間,由他們拍幹淨沾在身上的雪,另有幾個小孩跑去扶起被他打敗的三個孩子。

蒙忠不禁向完顏劾裏布稱讚道:“好身手!不知是部落哪家的兒郎?”

完顏劾裏布瞧了小孩一眼,哈哈笑道:“真讓老英雄見笑了!中間站著那個是我的長子——烏雅束,今年九歲;跟在他身後的小子是我次子——阿骨打。”

說話間,兩個孩子已快步朝幾人奔來。

兩人來到完顏劾裏布馬下,年約四、五歲的完顏阿骨打抓住馬蹬,向上一躥便攀上馬背,坐進完顏劾裏布懷裏,身手矯捷不在他兄長完顏烏雅束之下。

瞧得蒙忠滿臉驚訝,不由得對這三父子翹起大拇指,再次讚道:“果然虎父無犬子!”

摟著自己兒子騎在馬上的完顏劾裏布謙虛道:“老英雄才似匹猛虎,殺契丹羔子隻用一刀一個,好不痛快!”

“我蒙忠不過是名家仆,豈敢在劾裏布公子麵前自稱英雄,叫我蒙忠便好。”見過這兩個孩子,蒙忠對這些生活在極北苦寒之地女真人更為欽佩,哪裏還好再讓別人稱自己為老英雄。

“老英雄不必過謙,敢殺契丹匪兵的就是英雄好漢!”

契丹人攻陷渤海國之後,一直奴役勢弱的女真各部落,有的女真部落全族都被當成奴隸遷往遼國,留在原籍的生女真雖然沒有成為奴隸,卻每年都得向遼國交納繁重的賦稅徭役,所以完顏劾裏布極其痛恨契丹兵匪,對那些敢殺契丹兵的英雄好漢更是敬佩。

進了駐地,完顏劾裏布帶著蒙忠走向中間一座最大的營帳,挑帳而入。營帳內甚是寬大,十餘人正圍坐炕上飲酒,中間還燃燒著幾個大火盆,暖融融的景象讓人一進來便忘記外邊的冰天雪地。

蒙忠抱著蒙靈雲跨進帳內,不待完顏劾裏布介紹一眼便認出坐在帳中上首的老人正是曾經在邊關見過的那位女真勃極烈——完顏烏古乃,頓時心中感慨萬千。

炕上的完顏烏古乃從完顏劾裏布走進營篷便嗅到一股血腥,料想這脾氣暴躁的劾裏布在外麵準是又惹了是非,不知這次又偷襲了哪隊遼兵?若再讓他如此鹵莽下去,隻怕一場戰禍再所難免。剛想要嗬斥完顏劾裏布一頓,抬首望去,卻見跟在他身蒙忠和那把斬馬刀,連忙放下端到嘴邊的碗,顫聲問:“你……你可是‘狼軍’陳風,陳大哥?”

“嘿!烏古乃老弟,沒想到我們竟有緣再見!”

“有緣,哈哈,有緣啊!”完顏烏古乃從炕上起身,走到蒙忠麵前,伸手在他結實的臂膀上連拍幾下,見他雖然身上帶傷卻依舊硬朗,忙問:“蒙翔將軍可好?”

“唉,說來話長!”蒙忠歎了口氣,接著道:“懷中所抱正是蒙將軍之孫。孫少主他中了遼軍毒箭,還望烏古乃老弟速速相救!”

“哦?”完顏烏古乃順著蒙忠目光向他懷中的蒙靈雲看去,見蒙靈雲受傷不輕,氣息甚弱,“絲”的吸了口氣,忙命令仆人道:“速去熬些參湯來!”

蒙忠知道女真人在深山俊嶺中挖得的人參,都是年深月久的上品,比黃金也還貴重,孫少主能得這上等的人參服用,定比那馬血好上千萬倍。

接著完顏烏古乃向炕上一近五十歲的婦人喚道:“多保真!!快來看看這孩子!”

聽到他的召喚,名叫多保真的女真族婦人撈起裙擺,快步走到麵前,輕輕掀開包在蒙靈雲身上的皮裘,撕開傷口處的衣服,看到箭簇周圍的血肉殷黑了一大片,伸手到他額頭一試,熱得燙手,於是皺起眉頭道:“這孩子受的外傷可用虎筋、虎骨、熊膽三味藥物,隻是解這箭上的毒所需的‘枯木春’,卻不容易找到。”

經她這樣一說,眾人全都麵帶愁容,虎筋、虎骨、熊膽,長白山中再多不過,那‘枯木春’卻比百年人參還難尋得,這一時半刻哪裏來得及找到。

這時,一旁的完顏劾裏布疑問道:“額涅,上次孩兒中這箭毒,你不是輕易就解了嗎?”

多保真看了完顏劾裏布一眼,解釋道:“那是因為你體魄強壯,能夠抵禦毒汁擴散,尋常的‘白英’便能化解。這孩子體魄遠不如你,毒液早侵入五髒六腑,如果沒有‘枯木春’解毒,祛風,起死回生的藥效,根本解不了他身上所中的毒。”

蒙忠聽罷,拱手向完顏烏古乃道:“煩勞烏古乃老弟照顧孫少主,我這就去尋那‘枯木春’。”

說完,轉身便掀開帳簾,欲出營帳。

完顏劾裏布一把將他拉了回來,道:“老英雄,這‘枯木春’隻有遼西境地才有,況且尋之不易;現在你身上帶著傷,怎好獨自冒險?”

蒙忠熱血上湧,將心中所想一盡吐出,“我跟隨蒙翔將軍征戰沙場,幾次身陷險境,多得蒙將軍出手相救;後,蒙將軍遭人陷害,‘狼軍’瓦解,我也甘願做牛做馬、更名改姓誓死跟隨,隻求能報答蒙將軍的救命之恩!蒙將軍榻前托孤,對我百般信任,要我好好照顧少主,可惜老奴無能,少主戰死雁關;少夫人死於亂箭;若是孫少主再有不測,即便揮刀自盡,也無顏再見九泉下的蒙家父子!”

聽到蒙忠說到自盡,完顏烏古乃趕忙相勸,“陳大哥,那可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蒙忠反問後,續道:“陳風早就死在契丹人刀下,活在世上的隻有蒙忠。這條命是蒙將軍揀回來的,若是能找到解得孫少主身上之毒的‘枯木春’,就算是遼國金帳,也要闖他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