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義

別過蘇軾、秦觀二人,蒙天鳴攜其家眷一路北行。

當一行人行至雁南通往雁北的關門時,蒙家老奴——蒙忠驅馬來到蒙天鳴的馬車一側,輕扣車廂,稟報道:“少主,出了前麵那座關門,就到雁北境界。現已黃昏,再走下去,怕是要在野外紮營,不如就在雁南停留一夜,明日一早再行出發吧?”

蒙天鳴掀開車簾,看了看天色,應聲道:“恩,忠叔,你去安排下,我們就在驛站停留一晚,明日再行出發。”

“是,少主。”蒙忠應了一聲後,將停留一晚的消息向其他人等通傳。

雁南已是大宋邊陲,人煙稀少,客棧更是少有,好在宋時,交通較為發達,每十裏設一郵亭,每三十裏設一驛站。雁關內外的過往趕路的商人若是遇到天晚,需作停留,通常就在官家的驛站留宿一晚,隨便還能讓驛卒照顧下馬匹。

離雁南關城門不遠,就有一處驛站,說是驛站,其實便是幾間破爛馬廄,廄中養了五匹瘦馬,又有幾個半死不活的驛卒。

蒙天鳴從沒想到堂堂大宋朝借以傳遞軍情、運送糧草的驛站竟然會是這等模樣,一時間不由得有點發呆,一股莫名的惆悵湧上心頭。

他將上任的通文和官牌交給蒙忠,以便老奴同驛站的驛丞交涉,便獨自在車前踱步,若有所思的望著前方雁南關口。

這雁南門關畢竟不比汴京城,人流湧動,車馬不斷,光禿禿的一座城門,少有人煙,守城的士兵們也因此變得非常的懈怠,兵器都被斜靠在城門的洞壁之上。現已中秋,傍晚時已有幾分涼意,守卒們三三兩兩圍著營火不停的搓著雙手,偶爾有幾個打柴經過的農夫挑著柴禾經過,也懶得去檢查,隨他們通過了。

夕陽隻剩一抹殘紅,城頭的士兵準備關城門,這才陸陸續續多了幾個回城的村民。

就在這時,忽然關城外一陣號角長鳴,原野上揚起一陣塵土,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頓時城門處亂做一團。

城邊戰棚裏一個正在烤火的小頭目,聽到城外有變,歪斜的扣上官帽,提過配劍,惶恐的奔向關口。

“關城門!快關上城門!他娘的,不想要腦袋了?給老子動作快點!”他一路跌跌撞撞,罵罵咧咧,對那幾名懈怠的守門卒也是連踢帶踹,將大宋軍威貽損具盡。

“不知何事,官兵竟如此恐慌,莫非遼軍衝關?”蒙天鳴心頭一驚,便要到城頭看個究竟。

蒙天鳴剛跑出兩步,車中發妻抱著小子蒙靈雲探出身子將他叫住:“天鳴?”

他這才想到妻兒尚在車中,忙回過身子,喚著發妻昵稱,安撫道:“碧柔,不知前方出了何事,我去看看便回,你且同靈雲待在車中,莫要出來!”

柔點頭應諾,接著連番叮囑,“為了雲兒,你可要多加小心。”

“天鳴知曉。”

交代完發妻,蒙天鳴帶著幾名家奴直奔關門口。

關口處未能及時通過的百姓堵在門外奮力向裏衝擠,兩扇紅漆鑲釘的城門遲遲不能合上;門關內的守卒在長官的催促下,對堵在門外的百姓棒打槍捅,頓時關門口打罵恐嚇、哭喊求饒,同城外馬蹄聲混成一片,場麵不堪入目。

來到關口前,蒙天鳴表明身份,厲聲問道:“我乃新任代州團練副使!城外何事,為何匆匆大關城門,不讓百姓通關!!!!”

正在驅趕百姓強行關門的守關門卒聽到他說自己是官,動作都停了下來,心想:這可怎麽回答,一個團練副使雖然不是多大點官,可我們這些草頭兵也得罪不起;可要是城門關晚了,那幾十軍棍到是小事情,遼狗衝殺進關,脖子上的腦袋還能不能保得住,那就難說了。

幾名守卒開始還略顯猶豫不決,可想通這厲害關係後,繼續於門內用長槍、大刀驅趕的擁堵在門外阻礙關門的百姓,急欲關上城門。

見那守卒無人上前答話,蒙天鳴身邊的一名家奴上前一步,嗬道:“爾等耳朵都聾了嗎?沒聽到我家大人問話?”

待他問完,城頭上那名守軍頭目這才側目站在城下的蒙天鳴主仆,鼻中冷冷哼道:“哼,區區一個小小練團副使,膽敢在此叫喧;若是貽誤守關閉關時機,這等大罪諒你擔當不起。”

“即便要閉關,為何不讓已在門外的百姓通關,反到刀劍相驅;爾等這般視人命如草芥,可謂亂殺無辜;即使兩軍對壘,如此這般驅殺平民,軍法也當斬立決!!”

蒙天鳴站在城下,同城上守官針鋒相對,一席話將那守官說得麵紅而赤,竟找不到話語同他相駁,“你……你……好你個新任代州團練副使!今日你若想開得這關門,就須將關外契丹遼兵擊退,若是放遼軍一兵一卒入關,我定進京麵聖,斬你全族!!”

聽到此,蒙天鳴緊鎖眉頭,麵露焦色,他知道這邊關防守責任重大,若是因延誤邊關閉關,而令敵軍有機可乘,這等大罪任何人也都吃罪不起;可他轉念又想,若是遼軍大軍衝關,為何守軍不燃起狼煙,通知各地守軍聯防,而僅僅隻是急著大關城門?

想到這,蒙天鳴再次厲聲問那守官,“關外可是遼軍大軍壓至,為何將軍卻不燃起狼煙?”

“這?”被蒙天鳴一問,城上那守官頓時啞了口。其實這守官知道城外的人馬並不是契丹大軍,自從宋遼“澶淵之盟”後,兩國就未曾有過大的幹戈;隻是澶淵之戰後大宋元氣大傷,而契丹一族,卻能在幾十年裏休養生息,厲兵秣馬,軍事上漸漸強過宋朝,所以才依仗著自己兵強馬壯,屢屢在宋朝邊關燒殺搶掠。

現在這關門之外來的正是一隊“打草穀”的遼兵,雖然同關外的馬賊無異,可是邊關的守官貪生怕死,軟弱無能,卻不敢出關抵禦,隻能是大關城門,畏縮關內。

蒙天鳴見那守官麵露難色,便猜出了幾分,“即便是遼軍大軍壓至,身為守軍將領也應保衛我大宋子民,豈有見死不救,將百姓拒之關外,任由外族淩辱之理!?”

聽到蒙天鳴大義凜然這番斥問,手持兵器驅趕百姓的守卒個個麵露愧色,頓時都停下手上的動作,任由關外的百姓擁門而入。

衝關的百姓多是雁關附近村莊的宋民,每當遇到遼兵來擾,隻能舉家逃向關內避難。蒙天鳴剛才關前的一番言辭,他們全都聽得清清楚楚,進得關來後,紛紛跪倒在蒙天鳴麵前,連連感恩報德,答謝蒙天鳴救了自己一家老小。

蒙天鳴不敢受此大禮,想要一一將百姓扶起,可扶了這一個,另一個又跪下,弄得他感動不已。

看著這湧進關內的百姓,其中不乏體魄強壯的男兒,然而為何這泱泱大國,卻要受那小小蠻夷的欺淩?當他想到自己現身為練團副使,訓練民團,自強自保是為己任,於是對著眾人喝道:“大夥兒出關抗敵,再不自強保家,還算是甚麽男兒漢?”

獲救的百姓早已欽佩這新任的代州團練副使,見他神威凜凜的這麽呼喝,不少人齊聲應是,將些挑棍、木棒充當兵刃挺在手中,欲要隨他一同出關。

蒙家家奴個個身懷武藝,聽到家主說要出關抗敵,早已備馬持兵,摩拳擦掌。

見家奴牽馬過來,蒙天鳴接過兵刃,腳尖微一點地,便縱身躍馬而上,身手矯捷叫人好不欽佩。他踏蹬馬上,氣聚神凝,右手輕提一杆蠟杆花槍,左手韁繩一緊,身下那匹急欲奔馳的烈馬被提得仰脖嘶鳴,前蹄紛踏。

蒙天鳴持槍勒馬,望向那城頭守官,問道:“若是將軍願意帶兵出關,蒙天鳴願尊調遣!!”

隻見那城頭守官目光閃躲,連連推脫,“守……守關檢查,方……方是本官己任,沒有聖旨兵符,豈敢輕言出兵?”

蒙天鳴早料會是如此,也不再同他多言,腳跟輕磕馬腹,帶著十餘家奴和那邊關百姓殺出關去!

蒙家老奴蒙忠自驛站回來,不見自己的少主蒙天鳴,從知情的女仆口中得知“少主為解救邊關百姓,帶著一眾人馬已殺出關外去。”心中立即暗叫不好:少主雖然盡得老主人一身武藝,“趙家十三槍”使得是出神入化,可契丹遼兵畢竟是馬背上的民族,素重騎術,豈是少主單槍匹馬同那十幾、二十個雁南百姓能比;加上天色已晚,遼軍輕騎又善野抄截,少主此去隻怕是凶多吉少!

這老奴蒙忠乃是蒙天鳴之父——蒙翔駐守邊關時手下的一名舊部,原名陳風。他本武林中人,隻因一次與人爭鬥,錯手殺了對方,被捕入獄。

北宋自雍熙三年(986年),與契丹岐溝關之戰,敗北,便喪師數萬,國力窮沮,到景德元年(1004年)秋,澶州之戰,更是損兵百萬,幾乎到了無兵可征的地步;為了增兵邊關,北宋朝廷隻得將囚犯發配充軍,編成一伍,應付燃眉之急,陳風由此被發配到了邊關。

到了邊關,每逢發生戰事,陳風所在的囚犯軍便被當作炮灰送死,邊關守帥從來未曾將他們放在心上。即便如此,陳風心中卻仍然報以一絲希望,因為朝廷應諾隻要在囚犯營中服役十年,便可洗脫囚犯身份,回歸原籍;不過在陣前衝鋒,想要十年中不死,談何容易,隨著邊關大小戰事無數,陳風一同入伍的同伴相繼戰死,囚犯軍也從起先的兩萬餘人,四、年間就銳減到五千人。

幾年邊關戰事,憑借自己略懂武藝,僥幸存活的陳風同那剩下的另五千囚人一樣,被磨練得勇猛彪猂,虎狼成性,縱橫沙場,無人能敵;後來陳風這支囚犯軍被朝廷調往山西狼山寨,更有了“狼軍”的威名。

雖然“狼軍”牧守邊關戰功無數,威名遠播,可“狼軍”上下皆是陳風這樣的囚犯組成,紀律散漫,不聽號令,朝廷派去的將官在“狼軍”中多呆不過三月以上,惟獨除了蒙天鳴之父——蒙翔。

蒙翔不世將材,一身卓絕武藝更讓“狼軍”上令下行,經他整治後的“狼軍”軍容嚴整,氣勢如虎,旌麾所指,十蕩十決;也正是因為他“狼軍”一號才真正響徹邊關,令契丹大軍聞“狼”色變,五年中不能越雷池半步。

隻可惜北宋自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登上皇位,便對武將心存猜忌,又懲於唐末五代藩鎮之禍,於是製訂重文抑武、以文製武的國策,更在以後成為宋朝君主和士大夫共同奉行不渝的祖宗家法。別說一個邊關守將蒙翔,就說前朝時立下滅儂智高大功、身當樞密使之尊的狄青,也被滿朝打壓鬱鬱而終。

隨著“狼軍”率立戰功,聲名漸漸傳入朝中,蒙翔終於被小人讒言誣陷,兵權被釋,卸甲歸田;一時戰功赫赫,世所罕匹的“狼軍”隨即解散。

拿到遣散手令的陳風戰場上幾次身陷險境,都被身先士卒的蒙翔所救;為了報答救命之恩,陳風改名蒙忠,自願為奴為仆跟隨蒙翔歸了故裏。

此後不久,蒙翔因病不治溘然長逝,留下孤子——蒙天鳴,卻是由蒙忠一手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