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曲一

B市隻能算的上一個三級城市,商業並不發達,這裏的人們普遍有一種安適閑逸的生活態度,也不追求華麗刺激的生活,一到晚上都早早關門休息,甚少有娛樂活動,此時的街上,一片靜悄悄,隻有街兩邊稀疏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線,有幾隻大抵是接觸不良,不時閃爍,燈光明明暗暗。

尹鑫一邊照著地址的方向走,一邊辨識兩旁的路牌,等到終於看到一輛出租車時,他已經在陌生的街道上行走了近一個小時了,從背後打過來的燈光直晃他的眼。

司機對於這個時候還能拉到客人也詫異非常,不由的多打量了幾下這個年輕的行人。

“先生去哪?”

直到坐進車,尹鑫似乎才反應過來,雖然已是初春,但夜晚的涼意還是滲進身體,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冰涼。

連說出的話散在空氣裏都帶著涼意。

“南郊。”

司機明顯愣了,這個點還有人在街上閑逛,雖是奇怪,但總有那麽幾個吃飽了撐得的不是,但是這麽晚,要逛到南郊,就有點,不可思議了。

緩緩駛動車子,猶疑了半晌,還是開口:

“南郊哪裏?”

“什麽?”

“南郊可大著呢,可以說,B市就郊區可以分為兩個,往北的是北郊,往南的就是南郊了,不過相比而言,南郊更偏遠,也更荒,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年的發展把那塊地方給落下了,一直是半死不活的樣子,話說回來,那個地方大歸大,可以說是要什麽沒什麽,先生您是去那裏的?”

尹鑫思考了一會。

“你就往那裏開吧,到時我看到了就停。”

司機不再說話,車子緩慢的行駛在夜幕下。

越往前,景色越荒涼,不知是不是錯覺,尹鑫覺得兩邊的路燈也越來越少,間隔越來越大,很長一段時間都隻有車燈微弱的光照亮著路。

車子在一塊土坯處停下來:

“先生,前麵過不去了,再往前去,我這油也不夠了,您到底要去哪啊?”

尹鑫透過車窗看了看外麵,一片漆黑,不遠處有一排路燈,照著一條小路。

“那就到這裏吧,前麵我走過去就可以了。”

司機欲言又止。

尹鑫遞過錢:“怎麽?”

“先生,這再往前走,就是荒地了,這周圍也沒什麽地方可以去,您是要去那邊的工業園嗎?那我還是勸你先回去,明天再來,什麽工作非得今天晚上完成啊。”

這樣的問話疑惑中帶著質疑,但在尹鑫聽來,在這寒夜中,多了絲溫暖。

他還是下車,關上車門,在車頂重重的拍了一下:

“多謝,不過,我還是自己去好了。”

那樣平淡的語氣,仿佛在說今天天氣很好,適合散步一樣,但司機在他眼中讀出的信息是:這個人絕不會回頭,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種種理由也消不去他內心的急迫。

尹鑫看著車子掉頭,緩緩離開,才轉身,沿著那條小道一路向下。

這是在任何一座城市都能見到的一條路,尹鑫遊曆各國的時候也時常會走在這樣的小徑上,兩邊是稀疏的樹木,柏油的路麵,一到晚上,隻有路燈恪盡職守,使得景色不至於太落寞。

猶如一幅年代久遠的油墨畫,在無人問津的牆上兀自孤獨著。

“不是急迫。”他想著:“隻是不想再等了而已。”麵前浮現出尹羽疲憊的雙眼。

“沙沙……”他的腳步

聲伴著偶爾飄起的風聲,在昏黃的燈光下有一種異樣的和諧。

大概10多分鍾,他就看到前方影影綽綽的一點影子,高高的馬頭牆,飛揚的房簷在夜色中模糊。尹鑫緊了緊大衣,加快了腳步。

你還記得小時放學,不願意回家做作業,繞到公園,躲到秋千架滑滑梯蹺蹺板間打發時間,等到天色漸漸沉下來,才慢吞吞的往回走,一路經過熟悉的街道,零落的房子,固定的小攤,還有漸漸清晰起來的飯菜香。

這個時候,你的腳步會不由加快,縱使剛開始的不情願,這個時候都化作一股從內心深處湧起的動力,隻催著你趕快回家,尤其是夜色越來越濃,你跑起來,隨著眼前景色的飛逝,你感到內心的焦躁,不安漸漸都平靜下來。

因為你知道,你是在回家,穿過這條路,盡頭是家。

手機沒有帶出來,也懶得去看表,尹鑫抬頭看了看天色,天際微微發白,想來已是第二天了罷。

等他最終走到那扇大門前,身後那一排路燈閃爍兩下,滅了。

周圍開始清晰起來,天亮了。

宅子很大,一圈高高的圍牆,牆線錯落有致,隻是本來是白色的牆體,在經年歲月的衝刷下,早已斑駁不堪,尹鑫用手去觸摸圍牆,一寸一寸撫過,一手冰涼。

抬頭處,是高聳的馬頭牆,依稀可見雕刻的紋理。

尹鑫仔細辨別,但總不能找到些清晰的信息,門框上沒有牌匾,大抵是時間太久,早被人撤走,隻留下一個模糊的邊框,兩邊也沒有門聯,沒有任何文字。

可以說,光站在這裏,很難判斷出這宅子的曆史。

尹鑫手附上大門,暗紅的實木,到現在也隻在幾個角落能看出它本來的顏色。

用力一推,被關上了,這樣厚重的木門,要說硬推,肯定能破門而入,隻是……

這年代久遠的門大抵要報廢了。

又試了幾次,發現還是沒辦法。

又繞著圍牆轉了圈,也沒發現可以落腳的地方。

最後又回到門邊,把門推開一段距離,竟然有一段縫隙。

尹鑫試了好幾次,才彎著腰把自己塞進那門縫裏,從那邊擠出來的時候,差點摔跤。

等直起身子,發現這院子沒有想象中的大,其實是一個天井,隻有地麵鋪的青石板顯示著這是到了屋內,其他的,與在外麵看到的並無多大區別。

待進了往後的廳堂,這宅子的格局才慢慢顯現出來,是比較古老的徽派,高牆深院。

尹鑫站在前廳,這裏已是空蕩蕩,偌大的廳堂,微白的日光從鏤空的窗戶投進來,照的明明暗暗一片,兩側的柱子上,雕刻著密密麻麻的花紋,年代久遠,已辨不清樣式。

尹鑫站在一片光影裏,原本空蕩的大廳漸漸被填滿,那正中間是漆了朱紅的八仙桌,靠牆一排長桌,長年供奉著香果,整個房間彌漫著檀香和果香,挨著桌子的是幾張朱椅,在陽光下,那樣耀眼的顏色,慢慢的有人聲,老者被攙扶著坐到向陽的光影裏,小孩子嬉笑著跑過,跑到天井追逐著打鬧。

但,隻一個眨眼,剛剛的景象又緩緩隱去,一切恢複如昔,空蕩蕩的一片。

尹鑫為自己豐富的想象力好笑,轉了一圈,想從中發掘點什麽。

但什麽也沒有,除了腳下的石板,分布著一塊一塊暗沉的痕跡,像陰冷的天氣,一盆水翻在地上,久久不幹,就這樣留下了深色。

尹鑫低著頭看了許久,幾乎滿廳都是這樣

的痕跡,用腳使勁噌了兩下,也蹭不掉。

被沉澱在歲月的最底層。

穿過廳堂,走過一條長廊,是一個大院子,花草蟲魚,假山亭台,古木參天,當然這都是原來的景色,現在,現在隻剩下一個空殼,壇邊依稀能看到稀稀疏疏的小草,清晨的露珠反射著日光,使其看上去也涼涼的。

有一種詭異的初涉世事的美感。

“嗒……”

尹鑫一驚,他仿佛聽到門開的聲音,那一聲仿佛在他心上狠狠敲擊了一下。

立馬屏住呼吸,仔細分辨,過了許久,還是沒動靜,既沒有人進來趕他走,也沒有野貓野狗的闖入,繼而無奈的苦笑,想來是這幾天太過緊張,神經也倍磨得越來越細,一有風吹草動就如臨大敵。

像這裏這麽偏僻的地方,這個時點,整座城市都在睡夢中,又怎麽會有第二個犯傻的尹鑫?

他站了一會,才沿著一條小徑,走上回廊,一路不時撫過扶手,上麵雕刻的花紋已經模糊,很多隻得模模糊糊辨認出龍鳳圖騰的大概,想來,當年這家該是怎樣的風光。

過了兩個轉彎口,前方是一排錯落有致的房子,大小不一,但都是黑瓦白牆,排在一起,說不出的和諧,想來這院門深深處,就是一家人的起居處了罷。

尹鑫隨意推開一間,很奇怪,這些房屋並沒有上鎖,隻輕輕一推,一聲“吱呀”房門便應聲向裏開去。

雕花大床,帷帳斜斜散在一邊,暗紅的桌椅,地麵還是青色的石板,蒙著厚厚的灰,一旁的架子上散散放著幾本冊子,尹鑫翻看了一下,一動就鋪麵的灰塵,都是豎行的手抄本,看起來頗費力,隻是那些完整的紙張上,字跡鮮明,竟不見半分褪色。

就這樣看了幾間,到最邊上一間,尹鑫終於發現不同,沒有床,隻有一張寬大的書案:筆、墨、紙、硯,鎮紙,香薰,筆洗一應俱全,隻是有很多已看不清本來的麵目。

一盞油燈靜靜立在案頭。

書案後是占據一整麵牆的書架,中間一大排排著密密麻麻的書籍,兩邊的空隙上,置著花瓶,雕刻,鏡子等小物什。

整個房間窗戶全部用明紙糊住,使屋柱窗楹共為一色,日光透進來,使得這裏更亮了幾分。

這是一間書房。

看麵積,似乎與那些寢室不相上下。

這裏大概是很久沒有人進過了,尹鑫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自這麽多年來第一個踏進來的人,他繞過地上一座倒塌的屏風,走到案頭,正中間還壓著幾張紙,另一邊,是幾張寫滿了字的紙,筆擱在筆架上,仿佛這裏的主人隻是累了去休息,等天色大亮,便會回到這裏完成工作。

尹鑫自幼在國外長大,很多中式的物件都隻在書本上、電視上見過,現在站在這裏,很多東西,看著眼熟,卻不知從何下手。

那盞油燈估計早已耗盡了油,撥弄了幾下,還是點不亮,尹鑫想,也許這是這個家裏延續到最後的一樣物件,即使在它的主人離開後,沒有人再來這裏,還是獨自燃燒著,直到油盡燈枯。

這時天色也亮起來,索性不去弄,就著日光細細端詳。

看來這裏的主人是在寫信,開頭都是一篇的“如唔”,隻是這些信件都殘破的厲害,名稱處要麽是缺失要麽是模糊一片。

根據這些往來信件,這家的主人似乎姓嚴。

看到這裏,尹鑫閃過一絲的失望,他還以為……

但是在翻到下一張的時候,眼神又亮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