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年孤寂
“原本我以為已把你趕出我的意識深處”
“而我也找到了沒有你，仍能活下去的方法”
葬禮還是沒有參加。
回程的夜航上，窗外是一片濃鬱的黑，沈茗偏過頭對著窗戶發呆，夜色成了最完美的布景，窗戶儼然變成一麵明淨的鏡子，沈茗隻能從中看見自己漠然憔悴的臉龐。
尹家的葬禮，自然容不得任何細小的失誤，所有人忙成一團，整個英倫都沉浸在一種若有若無的悲慟之中，生前功過是非，在生命之光隕落的那一刻，都變得無足輕重，人們記得的永遠都是他曾經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模樣，那些本打定主意要看尹家內訌大戲的政客，在這一刻也紛紛閉了嘴，安靜謙和的表達自己的紳士風度。
天氣卻是一如既往的晴朗，沈茗不願離開，也並無出席尹羽葬禮的打算，歸根到底，他還是留在了這片他奉獻一生的土地上，隻是不知，那顆心，離開故土那麽久，離開愛人那麽遠，不知還要走多久，才能回到真正的歸宿。
英倫與中國相隔萬裏重洋，兩萬公裏的距離，如果沒有人牽引著他，他要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我猜想這一切隻是時間的問題”
“我隻是還來不及多找一些搪塞的理由”
“讓自己不再想起你”
尹家人離開後的山上別墅冷冷清清，隻有每日一個小工會來定點清掃，沈茗重新走進這座房子的時候，恍如隔世，空蕩蕩的客廳，空蕩蕩的樓梯，空蕩蕩的院子，空蕩蕩的房間。腳步聲回蕩在天花板上，推開那扇門，心境恍惚間高高飄起，隻是，那裏已經空無一人，整潔的床上疊著幹淨的被子，床邊的椅子也被移走，規規矩矩的擺在外室，連那些冰冷機械的金屬儀器都撤的幹幹淨淨，大概是為了每日的通風，窗戶開著，從那裏望出去，山的那一邊，那一片林海始終晝夜不知疲倦的活動著，一天裏最好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的灑進，金色的光線如精靈般在空中輕輕舞動。
空氣中安靜的令人窒息。
她想起曾經有人在這裏等著她，每一天每一天，再怎麽辛苦再怎麽疲倦，隻要一打開這扇門，看見那個人靠在床頭等著他，就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就是這樣，靠著別人對她的這份等待，這份信任，一天天支撐過來的，也是在與尹羽每一次目光相接中，每一次輕言軟語間，被痛苦和無助掩埋的心髒重新躍動起來。
隻是如今，在這裏等著她的那個人，已經不在。
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他還是走上了屬於自己真正的歸途。
他回到他愛的人身邊去。
“但事情非如我所願”
“即使經過這麽漫長的歲月”
“和你有關的一切，我依然放不了手”
沈茗在房中呆了許久，就坐在床沿，麵向床頭，手掌在潔白的被褥上一寸寸撫過，仿佛在尋找曾經熟悉的那份暖……
直到夕陽西下，餘暉也漸漸落幕，才直起身，把院中采摘的一朵合歡輕輕放於枕上，潔白的花瓣，小小的扇形，猶如沉睡的精靈，趴在枕上，安安靜靜的做一場美夢。
推開門關上門，抬手垂手，睜開眼閉上眼，千篇一律的風聲中，每年都在開花，每年開的也是不同的花，這些畫麵永遠在上演，也永遠不會再重來一遍。
走到門外，手握在門把上，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對著滿室明媚光線，對著輕輕湧入的風，對著記憶中那個人，輕聲說一句：“再見。”
“我還記得你的吻”
“像火焰灼燒我的嘴唇”
走下樓梯，走出大門的時候，她想起，曾經也是每天的這個時候，她從尹羽身邊離開，會輕吻他的手背或額頭，道一句：再見，還有一句：明天見。
就像一種約定，明天，誰也不遲到，誰也不缺席，明天，再來講今天來不及說完的話。
隻是，從此以後，他們之間，再也沒有明天。
“你的十指指尖留下的觸感”
“一一令人難忘”
拖著行李走出機場的時候，已是深夜，夏夜溫熱的風撲麵而來，踏足祖國的土地，多多少少有了踏實的心安之感，夜幕深深，霓虹閃爍，走上大街，整座城市的夜生活仿佛在剛剛開始，墨色的天空下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璀璨光華，與城市的街燈相映成趣。
坐上末班車的時候，才發現，整輛車隻有自己一人，公交車載著自己晃晃悠悠沿著城市的軌跡開去，窗外是一閃而過，清澈光彩的夜景。
街邊的霓虹，商場華麗的櫥窗，還有一座座高樓大廈，點亮溫馨明媚的燈光，在盼著它的夜歸人。
很美的城市，很美的夜景。
“我想，這可能已經不是習慣那麽簡單”
“屬於你身上的某些部份，如今也變得像屬於我的”
沈茗突然想到自己與蘇言之間，多數是在夜幕下相見的，第一次，她去HK，晚上坐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吧品著醇厚的咖啡邊等待有人來為自己此行畫上一個句號。
第二次，她遭遇事業上最大的瓶頸，下著小雪的平安夜，最後一個從圖書館離開，裹緊了大衣踏入夜色中，隨著潔白的細雪一起降臨的還有蘇言溫暖的身影。
有人不遠千裏
，拖著病體，來到她麵前道一聲：聖誕快樂。
是真的快樂啊，看見他的一刹那，隱忍已久的委屈和不甘再也無法掩藏也不想掩藏，輕雪飛揚，痛快流下的淚。
再一次有蘇言的消息，便是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後，長長的街道盡頭，有人在等著自己，隻為轉交一個離去的信息和一封，至今未拆的信。
“你的模樣像一把烙鐵”
“燒燙我的心，擾亂我的靈魂”
“讓我的記憶出現像強酸腐蝕後的傷疤”
也許是自從那日與尹羽告別後始終未曾睡過一個好覺，也許是連日的奔波，也許是回憶的太多太累，自從上車後就一直模模糊糊的睡覺，路途很長，中間經過一些小街道，車門不停的開關。
大概是太累的緣故，沈茗開始做夢。
沈茗夢見火車。
一節昏暗的車廂，地板，天花板，座椅都包裹著暗紅色的絲絨。
沈茗站在走道上，麵朝著車門，車外的白光從自己的臉上晃過，一明一暗，一明一暗。
車廂裏沒有人，可沈茗忽然回頭，看到蘇言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衝自己淡淡的笑。
夢中的沈茗覺得激動極了，想走過去，想坐到他的身邊，想聽到他的聲音，想告訴他這一路走來太累太辛苦，想問他以後自己一個人該如何走下去……
想在他懷裏盡情痛哭。
她在這樣的想象中把自己感動的快哭了。
“我想這不僅僅是習以為常”
“在我體內的你，跟在你體內的我”
“都已成為對方的一部份”
但事實卻是，夢中的沈茗依然安靜的站在走道中，低了頭，看到自己穿了那年去見蘇言時穿的襯衫牛仔，十足的學生氣，光也從這些遙遠的衣物上流過，一明，一暗。
後來車停下來，到站了。蘇言從最後一排站起來，走過沈茗身邊，沈茗抬起頭看他，蘇言笑，拉了一下沈茗的指尖，柔軟溫熱，像把食指忽然浸到一盆熱水裏。
然後蘇言就下車了，站在站台上衝自己笑，公交車又開起來。
沈茗從夢中醒來，發現剛才是車經過一個站台，停了一下，又開起來。
怪不得會有這樣的夢。
沈茗習慣性的舉起手揉揉眼，很幹。
放下手，沈茗默默的看了一眼右手食指。
特別清晰的夢。
手指被溫暖的水包圍起來。
“當虛實的界線消失在大海中，你和我終於能安然入睡。”
“這樣才對，我們並不是為了讓彼此痛苦而相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