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莫失
煙花，直到淩晨時分才漸漸散去。
倫敦本是座浪漫又富於文化氣息的城市，與巴黎的奢華旖旎不同，香榭麗的優雅迷醉自然吸引了許多遊人流連忘返，但倫敦更多是沉澱下來一種文化的厚重感，大本鍾每日準時敲響，黯啞低沉的聲音一如這座迷霧之城，樸素破敗的外表下，是一個國家的過往曆史，精準的抓住了人們心中的某些情愫。
所以，WOMAD音樂節這樣盛大繁華的節日正如一縷新鮮空氣，悠忽之間吹入這座古老的城，現代和傳統交織在一起，夢幻與曆史融合，難怪乎人們會徹夜狂歡，他們以這樣的方式來慶祝這個盛大的節日，也以此紀念這座城市的曆史。
尹鑫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記憶中最後一個畫麵，是漫天璀璨絢爛的煙花，如雨點般飄落，他與沈瓷隔著一部手機，共享同一場煙花。
是被眼皮上的一股溫暖喚醒的，費力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大亮，昨天晚上窗簾沒有拉嚴實，這個時點，明晃晃的陽光宛如一層薄紗，籠罩著房間。
尹鑫從床上坐起，手下意識的在床沿一撐：“卡啦……”一聲，似乎碰到了什麽東西。
低下頭摸索著，才從床褥間找出一部手機，正是自己昨天晚上與沈瓷通話的那部，看樣子，他昨天是抱著這部電話沉沉入睡的，也許，睡著之前，沈瓷軟軟糯糯的聲音還一直陪伴著自己。
想到這裏，他不由暗自好笑，已經這麽大的人了，卻還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夥子一樣與戀人煲著電話粥，驟然忘記了時間。
一手撫上早已冰冷的屏幕，指腹輕輕摩挲，涼涼的愜意。
重新衝上電，就起身去衛生間洗漱，他決定今天晚些時候再去一趟別墅，昨天去的時候，尹羽已經睡了，與尹宏在書房談了許久。
說是談，他自己也完全清楚，他們父子之間早已無話可說，隻是這次是帶著訣別的目的而來，再走出這扇門，也許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
他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在害怕什麽，想到馬上可以離開，內心湧起的並不是預想中的輕鬆快樂，反而是一種突然之間失去一切目標和方向的失落感。
因著這樣猶疑糾結的心境，他走進尹宏的書房，在黑暗中，想再一次傾聽父親的聲音，或者說，這個時
候，隻要有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出現，對他而言，都是救命稻草，他急切想抓住這根稻草，想聽到其他人的聲音，想有一個人可以來打破自己世界的靜謐，來告訴他這麽做，是不是，真的對。
他與尹宏在黑暗中遙遙相對，看不清彼此的臉，也許隻有這樣，才能讓聲音更清晰的傳達感情。
有那麽一瞬間，他看到尹宏縮在椅子裏淺淺的影子，聽到他沙啞的聲線，內心泛起一絲不忍，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是被傷害的最徹底的那一個，但是這麽多年，走過那麽多地方，看過那麽多風景，尹羽的信一路相隨，絮絮叨叨的交談中，他開始了解那場事故中，根本沒有勝利者，每個人都直接間接的受了傷。
而自己，麵對這樣的傷害，選擇了逃避，選擇了出逃，選擇了拋棄家族，但事實上，在他不願意回頭去看一眼的家族內，還有那麽多人沒有從那場事故中走出。
與自己不同的是，他們無路可退，退無可退，隻能默默擔負著十字架，在這個腐爛物欲的家族中繼續煎熬著。
正如尹羽所說，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祭奠尹成，隻是尹鑫選擇了自我放逐，做的更坦然更顯著而已。
他想原諒尹宏，有那麽一個瞬間，這樣的念頭劃過腦海，也許是因為黑暗是最好的遮羞布，他看不清尹宏的臉，看不到他刀刻般冷峻的麵容，自然也想不起他曾經的決絕和殘酷。
“算了吧，要不，就這樣吧。這份血緣，終究還是放不下。”他清楚的聽到腦子裏有一個聲音輕輕勸說著。
如果尹宏沒有問最後那一個問題。
相信。
這個詞從尹宏嘴裏說出的時候，尹鑫內心似有陣陣冷風灌過，心肌沒來由的收縮，張大了嘴，想辯解，想諷刺，想謾罵。
但最終，他隻是在黑暗中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
相信？
為什麽事到如今，還有人來問他這個問題，偏偏還是個尹家人，有那麽多的機會明明是可以改變的，是不需要走到這一步的。
如果，那個時候，尹家願意妥協，願意談判，願意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願意走下神壇來求一個子孫的平安。
如果，尹家可以早一步救援，至少他和尹成不需撐得如此辛苦。
如果，那顆
流彈沒有打中尹成，不，如果，那顆流彈根本就沒有射出，那麽，他和一直保護著他的哥哥就可以一起活下來。
如果……
那麽多的如果，都改變不了尹成已躺於冰冷地下的事實。
相信？
難道尹宏不明白，信任本就是奢侈品，尤其是對於尹家人來說，更何況，這是他親手毀掉的信任。
難道隻因著尹鑫願意再一次走回他身邊，願意付出耐心聽聽他的話，他們之間的一切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有著這樣奢望的尹宏，真是……蠢透了。
尹鑫從洗臉池中抬起頭，熱水蒸騰出水汽，在鏡子上形成霧蒙蒙的一片，他看著鏡中自己模糊的臉龐，恍然間似乎見到了另一張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臉。
心底一痛，在神智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掄起拳頭狠狠砸上了麵前的鏡子。
信任？開什麽玩笑！他怎麽可能信任尹宏，怎麽可以信任他！
如果尹宏是無辜的，那尹成算什麽，不是尹宏的錯，難道是自己的錯嗎？
絕對不可能！
一片熱氣中，尹鑫垂著頭急促的喘著氣，漸漸的，水汽消散，他的神智也稍稍清明了些。
一陣急促的鈴聲把他驚醒，細細聽著，卻是手機的鈴聲。
匆匆擦了臉走回房內，拿起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是來自尹家的電話。
垂在身側的右手還在隱隱作痛，尹鑫心裏一陣煩躁，直接按了掛斷鍵。這才看到，已經有了好幾個未接電話，幾乎是每隔一分鍾就有一個，看來是他剛剛在洗手間神遊的時候沒有聽到。
“叮鈴……”掌心的電話再一次跳起舞來，無機質的金屬鈴聲在此刻顯得特別突兀刺耳，還是一樣的號碼，他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就如此不死心！
為了結束這奪命連環call，他冷著連劃開屏幕，麻木的把電話湊到耳旁。
尹宏急迫的聲音還帶著隱隱哀求，聽在耳內無異於在他腦子裏響起一個驚雷，一時間手腳冰冷，呆立在原地。
“Sean，快回來……你爺爺他……”
桌旁的椅背上還搭著他昨晚脫下的外套，外套內側口袋裏，一方小小的木匣安安靜靜的等待著，等著被拿出，等著回到那個人身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