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舍淚別

匆匆相會,寥寥數語,意猶未盡,卻又不知說什麽好?沈雪怡暗暗歎了口氣,意緒淒然,扭過臉來望著身旁的花草出神。

這原本是仲春二月,百花爭豔,那緩緩的微風無時不夾帶著花草的芳香,無數蜂蝶往返穿梭,有時竟會撞到人的身上,隻是雪怡渾然不覺,眼睛淚簾迷濛,凝視著右邊一縷縷粉紅色的杜鵑。這些花,這些景,何以越發令人感到哀傷?

“沈姐姐,你怎麽......怎麽不說話了?先生說我這次赴京趕考,既可博取功名,又可省親,我快有一年多沒見到父母親人了,你說這不是好事麽?”說話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年,紅唇白齒,麵如冠玉,神似仙子,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煞是天真可愛。

“今日一別,隻怕……哼,你不過才十六歲,便一定要去趕這個勞什子考麽?怎麽你先生竟有這般把握?”雪怡兩眼直直地望著這少年,心想這小冤家難道竟一點也不懂男女之情麽?自己不過才比他大二歲罷了……

那少年頓了頓,天使般的臉上露出純真的微笑,既顯得自豪,又有些含羞,說道:“先生倒是挺自信的,說我一定會那個……那個……”

“說你一定會高中的,呃,我這裏先給你恭賀了。”雪怡嘴裏說著,心裏卻暗暗驚訝自己的語氣中竟會有一絲莫名其妙的怒氣。

“隻是我自己卻無甚把握。”那少年絲毫不覺,欣然道:“沈姐姐,我五歲時爹爹逼我學武,可是我祖母和娘卻說我有讀書的天賦,硬是說服父親,把我......所以我剛滿八歲便千裏迢迢被父母送到了這裏,人們都說我先生乃是當今最有學問的大隱士......”

雪怡道:“我知道。哼哼,當狀元自然要比學武強多了,況且你也未必沒有學武的天賦,隻是你瞧不起我們練武的人罷了。否則......否則......”她本想說“否則你如何會這般輕鬆地與我告別......”,但終於未說出來,心中原不過隻想諷刺他幾句的,不料這時動了真情,牽動了內心深處的許多愁思和幽怨,嘴裏不覺又忿忿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會高中魁首的。哼,少年得誌,揚名天下!心裏哪裏還有我們?隻怕一轉背就給把我忘了幹幹淨淨。”

少年急忙辯白道:“沈姐姐,你怎麽......這話從何說起?我豈會忘了你?”

誰知雪怡既揭開了心事,便越說越傷心,禁不住潸然淚下,啜泣道:“誰知你會不會忘記?象我這種人在你心中還有位置麽?現在人還沒走,心早已走了。唔唔,我算什麽,隻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怎值得人家大才子,大狀元惦記麽?......嗚嗚......”

那少年見夢琴說哭就哭,便如雨打桃花,聲淚俱下,頓時慌得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麽好,幾次翻出袖管裏子,想用幫她擦眼淚,可是當靠近雪怡白嫩的臉頰時,又

害羞膽顫地縮了回去。

隻見雪怡渾身抽搐,淚水象小溪一樣流過那桃花般的粉臉,她那豐滿而修長的身影,那對挺拔的山峰,在果綠色的緊身勁裝,在斜陽的沐浴下,更顯得那麽婷婷玉立,那麽楚楚動人。少年想到她對自己的一片情意,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連聲道:“沈姐姐,你別哭啊,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氣了。我......我......小弟一生一世都忘不了姐姐對我的關懷。這幾年來,姐姐對我問寒問暖,饋贈無算,小弟除了父母親人,便隻有你和先生、王伯才是我最親近的人了,小弟怎會忘恩負義?將來,將來……”

在安慰和信誓旦旦下雪怡止住了哭聲:“將來怎樣?”

“將來小弟若果有寸進,一定和姐姐同享富貴。”

雪怡心中不由一陣竊喜,兩手在少年的掌握中微微發抖,卻舍不得抽回,隻覺那手有道熱流,暖遍全身。她原本是個矜持的少女,隻因春意乍萌,情竇初開,加之眼前這少兒確是俊美奇男,故禁不住忘情相待,內心之悲喜表露無遺。嘴裏嚶嚀道:“我......我哪裏是貪圖什麽富貴,隻要你心裏有我就行了。”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巴掌大的長命鎖來,鎖的兩頭是用純金鏈條連著的,這鎖沉甸甸的,閃著青光,原來竟是烏金做的。鎖的模樣甚是精美,正反兩麵都刻有花紋圖案。正麵刻的似是一座風水山莊,反麵卻似一幅五行八卦圖。鎖的右端有一個小孔,似是套鑰匙的開鎖孔。隻見夢琴雙手鄭重地捧著金鎖,深情地說:“這是我祖母臨終時交給我的,說是一件稀世之物。在我家中,祖母隻喜歡我一個人。我的武功原本是爹爹教的,祖父去世後,祖母便將我從老家送到這棲霞村來了,不讓爹爹教我,其實我爹爹的武功也很高的,卻不知為什麽,祖母總不願我呆在家裏,把我老遠的送將出來,好在師傅和師姐們都待我很好。唉,到這裏八年了,祖母隻在她快死時才派人接我回去。這金鎖,連我父母都不讓知道的,據祖母說,江湖中許多人都在尋找這把鎖,這鎖似是涉及到一個大秘密,祖母原有許多事要交代的,隻可惜沒說完便死了。祖母曾叮囑這鎖不能外露,否則隻怕要惹來殺身之禍,便是我的父母兄姐也在尋找這鎖的……唉,我的身世你遲早會知道的。寶弟,這鎖就留在你身邊,但願你見到它時能想起我來。我的心......我的心也就如同此鎖,時刻伴隨在你的身旁......”說著說著,不覺又潸然淚下。

那少年隻是怔怔地望著她,對她的話似懂非懂,臉上露出關切的神情,卻並不說話。雪怡輕搖素手,慢慢展開鎖上的金鏈,將它輕輕掛在少年的脖子上,並將鎖塞進少年的懷中,用衣服遮住。啜聲道:“千裏遙途,你要善自珍重。此鎖切不可外露,我、我等你的佳音。”

那少年並不明白這金鎖的價值,隻覺得這是雪怡的傳家之寶,自己受之有愧

,遂道:“姐姐,你也多多保重了。隻是這金鎖乃是姐姐的傳家之寶,小弟怎好......生受了?”

雪怡不無幽怨地說:“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麽?”

其時少年對男女之情實在是一知半解,哪裏便會完全理解這少女的終生之托?好在他天性聰慧善良,接口道:“既然這樣,小弟便要好生珍惜,視鎖如命,決不辜負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雪怡臉上露出欣慰之色,歎了口氣,隨即又擔憂道:“這一路要經過許多偏野之地,你一介書生,誰與相送?”

“先生說好讓童伯伯送我的。這一路雖然遙遠,但到了舒州便有人來接我了。”

雪怡道:“這裏到舒州少說也有一千多裏路程,你們一個文冠少年、一個弱須老者,隻怕到不了舒州便要出事的。”

少年道:“姐姐多慮了,這一路雖遠,但大都是官道,車馬驛站甚多,想來不至有什麽事的。”

雪怡道:“但願你一路順風。唔,世道險惡,你這書呆子怎會知道?”

忽聽遠處有人叫喚:“張公子、張公子!”

“是王伯伯在叫我,”少年聞聲道:“姐姐,我,我恐怕得走了。”

“咦,你這就——就走了麽?”夢琴兩眼紅紅地望著他,似乎在期待什麽。

少年躊躇不安,卻又不知所以然,茫然道:“姐姐還有什麽吩咐麽?”

雪怡幽幽歎了口氣,喃喃道:“沒什麽,沒什麽。”這少年雖然聰明,終究年紀有限,對眼前這少女的終生之托,不知應該有所回贈。

正茫然間,卻見一鶴顏老者飄然而來,卻是那王老伯。隻見他一身藍褂,略嫌瘦削,兩眼銳氣奪人,麵目卻甚是和善,少年見他到來,忙叫了一聲阿伯,神情甚是尊敬。

那老者含笑道:“原來沈姑娘在這裏。你師傅可好?”

雪怡疑惑地望著他,訝然道:“老伯也認識我師傅麽?晚輩不知......不知......”

那王伯笑道:“你師傅飛天佛女可算是天下少有的巾幗高人了,我這糟老頭子雖不配與她交往,但卻是對她知之甚久的。哼,她自然不會與你們說及我的,你怎會知道?”

那少年昂頭道:“我阿伯見識廣博,什麽事都知道的,姐姐,你們武林中的許多事都瞞不過他呢。”

王伯輕輕拍了拍少年的頭,神情甚是親切,嘴裏責備道:“公子休得胡說,先生在等你呢,得準備上路了。”又對雪怡笑了笑說:“沈姑娘,我們先生在等他,隻怕不能再耽擱了。”

沈雪怡望著那少年喃喃道:“一路珍重。”

少年點頭笑了笑:“姐姐也多多保重。”

王伯拉著少年的手道:“公子,我們走吧。”臨走時多少帶著幾分遺憾地望了雪怡一眼,遠遠的隻聽他道:“我會想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