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娘

丈夫因為腿腳不便不能下地,於是外頭的活隻得由安氏來幹了,早知道女人在外的不易,所以她也經常弄得自己滿臉的塵土。幸好奶娘還在的時候教會了她什麽是農活,村裏的農婦們看她可憐也會給她幾根青菜蘿卜什麽的,自己的菜種得不好,但幸好從以前看過的雜書中認出很多原來村民不認識的可食用的野菜菇子,村婦們終於發現了她的優點,也樂意帶她上山去采野菜了。

思思兩歲那年,她和平時一樣和村婦們上山去,有個婦人說家中孩子想吃蜜了,剛好發現了一窩蜂,幾人便商量著怎麽弄點,結果引蜂的人被蜂追了好幾裏她們才終於偷到不少,嘻嘻哈哈地回到村子,迎接她們的卻不是孩子們的笑聲……隻有一片火紅的死寂世界。

“狗子!孩子他爹!!”家就住村頭的狗子他娘最先衝到自家門前,門口是孩子和丈夫冰冷的屍體,她坐在地主抱著兩具屍體哭嚎著。

其它人也陸續在門口或者路上找到了自己家人的屍體,除了發呆與哭泣……她們還能做什麽?

安氏呆呆站在自己家正在燃燒的木屋子前,從門口往裏看,能看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倒在血泊中,是啊,他的腿不方便怎麽可能逃得出去……屋頂的茅草已經快燒盡,隻有一根根正在燃燒的木梁正在往下砸,她呆立在那裏……她的家……又沒有了嗎?

“咳咳,哇……”突然,在燃燒的劈啪聲中一個輕微得幾不可聞的虛弱的啼哭聲傳來,安氏渾身一振,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還活著!“哇……”當第二聲哭聲傳來時,她衝了進去,當下一片紅色從她的麵前燎過,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手卻毫不遲疑地伸出去,抱起那個小小的身子,低頭護在胸口,迅速轉身又衝了出來……身後

的梁“轟”地落下,房子正式塌了。

有人說她是幸運的,雖然丈夫死了,房子沒了,至少她還有個孩子;有人說,她是不幸的,孩子雖然活了下來,卻成了手腳不能動的癱兒,本來就是個賠錢的,現在更是個隻能吃飯的賠錢貨了……這日子可怎麽過啊……

還能怎麽過?日子就這麽過唄!

她埋了丈夫,狠狠地大哭了一場,然後抹幹了眼淚,從廢墟中扒出可以帶走的家當用破簍子一背,抱著孩子,跟著村裏的另一個婦人投靠了那婦人已經嫁人的女兒的村子。那是一個更加偏僻的村子。那婦人還能投靠女兒,她卻沒人可以投靠,但幸好,村裏人見她又醜又帶了個癱子的女兒實在可憐,就讓她在村裏的最偏僻的一間老破屋子裏住了下來,給人洗洗衣服,幹幹農活地養活孩子了。

因為女兒已經癱了,她盡量天天背著她一起幹活;每天不停地和她說話,所以雖然女兒年紀還小,但口齒已經非常清晰了,隻是脖子已下依舊不能動彈,如同斷了線的人偶一般。

村裏人也有人勸安氏,把孩子丟了算了,村頭的拐子早年喪妻會門木匠手藝而且不嫌她醜,是個不錯的男人,她隻是笑著搖搖頭,她從小受過的教育就是一女不配二夫,哪怕她並不愛她的丈夫,哪怕生活真的已經很辛苦,但思思是她的女兒,是她唯一的家人啊!她……愛她!

村子太小,村醫的那點隻會治治傷寒的本事甚至還不如她好,想給女兒治病隻能去像京城那樣的大城市了……她可以等,等到戰爭真正結束了,她可以背著女兒去京城!一邊給人洗衣服一邊治病,如果能找到大哥就更好了,因為她覺得哥哥應該還是活著的。

為了柴米,為了銀錢,為了女兒偶爾

能吃上一點點的肉,她的生活還要繼續。因為常年泡水,手經常脫皮,又因為要拿農具,手掌長了老繭,一雙曾經纖細白嫩的已經粗糙不堪;常年的風吹日曬那曾經細如白瓷的小臉已經又黑又紅,哦,還有額頭上一大片紅白相間的肉疤著實讓人看著恐怖;曾經隻敢細聲說話笑不露齒的小嘴,現在可以逢人便露出一口白牙……

有時她自己都會覺得也許自己天生隻是個山村裏出生的農婦,書香世家,文弱小姐什麽的也許隻是她做過的一個夢……而已。

唯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將女兒扶坐起來,讓她看著她一首首地在地上寫著記憶深處的那些詩詞,在長凳上一遍遍地撥動看不見的琴弦哼唱著學過的歌,用那隻雜毛捆紮的筆沾著水一筆筆地在牆上描著丹青……筆也好,紙也好,琴也好,畫也好,都在她心裏……

唯有這時,安氏才會確定記憶中的生活都是真實的,然後她會輕聲細語地與女兒分享著自己童年的美好時光,輕聲細語地說著她以前的故事,

嚴厲而驕傲的爹爹總是板著臉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須,

溫柔的娘親愛抱著她坐在花園裏靜靜地看書,

不愛看書隻愛賺錢的哥哥總是被罰抄書,而他總是偷偷地用小玩意賄賂自己,讓年幼的自己去模仿他的筆跡幫他一起抄……雖然結果總是很淒慘,但下一次再被罰抄書時,依舊如此……嗬嗬。

還有她居住的小繡樓,繡樓下的那一個小小的花園,花園裏的池塘,池塘邊的秋千,秋千上陽光,陽光下那文靜卻快樂的愛做夢的少女,還有那少女的小小的夢想……嗬嗬。

看著安然入睡的女兒的那張天真的小臉,她笑了,如今,她已經也是做娘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