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大結局】

大羽東宮,距離前任主人居住於此已有四十多年的歲月,匆匆打開宮門打掃幹淨迎接新主人,屋瓦依舊,但到底有了人氣,比原先多出幾分鮮活。

冬天和煦的暖風從薄如蟬翼的雲絲紗窗探入室內,悠悠吹過紫檀花架上的大紅寶珠,滿室散逸開來清雅馥鬱的香氣。

蕭景暄站在窗邊,看遠處禦花園裏緋衣的宮女挎著藤籃去采花,慢慢彈著手裏的鑲金請柬。

他向來淵渟嶽峙,很少有多餘的動作,但今天這樣子,明顯神思不屬。伺候的宮人們小心翼翼地看著,想知道是怎樣的消息能讓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太子殿下露出這種猶豫不決的神情。

身後的腳步聲輕輕,林逐汐端著托盤悄悄進來,四周宮人見到她都無聲行禮退下。

她將托盤放在桌上,走到他身邊見他兀自出神,不由好奇:“怎麽?這是出什麽事了嗎?難得見你這麽魂不守舍。”

蕭景暄回頭瞥她一眼,搖頭微笑,“你的事都處理完了?”

“都是老例了,有什麽難的?何況如今宮中人少,又放出去大批宮人,很多事都輕鬆很多。”林逐汐根本不在乎他的調侃,好奇地瞥過他手裏的鑲金請柬,詫異地挑了挑眉。

哪怕不看內容,就看這格式和造型,就知道這份請柬的主人來曆不凡。

“這就是你猶豫的原因?”她在他麵前向來隨意,有話直說。

“真是趕巧,兩國的新舊更替遇在一起。沉玥新立女皇,過年後正式登基,並於登基之日大婚,冊立皇夫。”蕭景暄轉過身注視著她,微笑道。

鑲金請柬被風吹開,光華燦燦的內錦亮出,其上是沉玥公主親筆,加蓋印章。

“他們請你去觀禮?”林逐汐頗為詫異,送請柬來無非就是邀請的意思,但看他們送請柬的方式,實在讓她看不出任何善意。

即使那場迫不得已的戰爭結束,但雙方的關係也算不上愉快。她實在猜不透沉玥到底是什麽意思?這到底是鴻門宴,還是單純的同樂之意?

“他們不歡迎蕭家人,自然不會有善意,但我也是秦家的孩子啊。”蕭景暄對這裏麵的門道一清二楚。“我的表妹登基又成親,雙喜臨門,大吉大利,我這個做表哥的哪有不親自去道賀的道理?”

林逐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們歡迎親戚但討厭異國皇族,難怪這請柬送得這麽低調。看來還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麵皮不由有些發燒。

“那你猶豫什麽?”她是真的想不通了。

“我沒有猶豫,我就是心煩。”蕭景暄麵無表情。

林逐汐茫然看他,有聽沒有懂。

心煩什麽?

蕭景暄歎口氣,“咱們兒子被人拐跑了。”

嗯?林逐汐的眼珠頓時瞪圓,震驚得連聲音都變了,“誰幹的?”

蕭景暄深深地看她一眼,神情無奈而好笑,頗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他真心覺得這種事再來幾次,自己都有早生華發的趨勢。

“小瑞!”他頓了頓,淡淡吐出兩個字。

林逐汐呆了,這是她聽錯了還是傻了?為什麽她有種跟不上形勢的感覺?“為什麽?”

“他也到了出去曆練的年齡,然後……”蕭景暄默然,不知道怎麽組織措辭。

“然後他就把咱們的兒子給拐走了?”林逐

汐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但還是想不通。“可為什麽偏偏是咱們的兒子不是別人的?”

“呃……”蕭景暄尷尬,目光不由自主地開始發飄,看天花板看地麵看桌子看窗外就是不敢看他。

林逐汐頓時沉默,好半晌,才幽幽道:“你別告訴我,是因為你……”

沉默。

林逐汐嘴角抽了抽,明明該憤怒該焦躁該找人算賬該派人去追的,但她偏偏想笑。

這都算是什麽事?

“你哪裏得罪他了?讓他這樣報複你。”這種事,讓她說什麽好呢?

“還不是嫌我們管他太多太嚴。”蕭景暄這時候是真想抹把辛酸淚了。人家都說長兄如父,他辛辛苦苦拉扯他到現在居然還被嫌棄,簡直不能忍。

“你們?”林逐汐饒有興趣地挑眉。

“本來應該還有厲空雁的。”蕭景暄沒好氣道:“可他還沒成親,哪來的孩子?”

林逐汐:“……”

她深吸氣,覺得這原因太挑戰她的認知,但秦修瑞不是外人更不是沒譜的,就算他有什麽不周全,有蕭景暄,還有沉玥的大群人看著,出不了事。兒子也到了懂事的年齡,多出去看看了解民間世情也不是什麽壞事,畢竟當初他還是受過蕭崇烈的壞影響,自己估計也狠不下心。

如果放在眼皮底下,隻怕蕭景暄教導糾正,自己還會攔著。慈母多敗兒,讓秦修瑞帶走未必是壞事。眼不見心不煩。

隻是,“安全上可有保證?他們兩個都還是孩子,出門在外,難免有意外。”兒行千裏母擔憂,前段時間是為安全著想沒辦法,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可以一家團聚,偏偏又出了這事,若說她不難過掛心,怎麽可能?

“這倒是無妨,這孩子從小到大就算沒行萬裏路,千裏路也絕對有,何況我和沉玥那邊都有人看著。”蕭景暄也覺得這事未必是壞事,他就算有心親自教導孩子也沒那麽多時間,何況若林逐汐舍不得怎麽辦?但想的再透,他也不知道怎麽對她說。

“你不用擔心我。”林逐汐勉強笑了笑,淡淡道:“我還沒那麽脆弱,受得住。”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多的是見麵機會。

“你確認要去?”林逐汐心想沉玥的休夫詔書可將蕭家的麵子削得幹幹淨淨,他這樣做,隻怕滿朝文武難免非議。

“無論女子休夫還是和離,發生在皇家,這就是很好的震撼,我要的就是這種和舊製度挑戰的開端和鋪墊。”蕭景暄神情淡漠而平靜,像在說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些事總要有人來做,與其將難題丟給子孫後代,不如我來。橫豎我的後半生還很長,如果依靠過往功績,四平八穩坐在皇位上受人禮拜稱頌,也太輕巧了。天下女子聰明有才的也不少,何必困在內宅自相殘殺?於國家而言也絕非好事,女性自己也活的也太沒尊嚴,多些選擇和出路總是好的。生平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我盼望像我母親這樣的悲劇不要再發生。”

他頓了頓,頭一次向人明確表明自己的政治理想,“不僅是男尊女卑,大羽現有的很多製度都有不合理之處,哪怕是降等襲爵也並未形成嚴格的製度化,有很多模糊不清之處,宗室勳貴裏更是絕大多數都是躺在先人的功勞簿上吃喝玩樂的紈絝,頂多出幾個好讀書通經史的。我曾想過,親王也好,郡王也罷,若有真才實學,可授外官,可帶兵鎮守,然此職不世襲,統兵亦無所

屬。有才者錄用,庸才便隻能朝廷俸祿榮養。就是王爵和其他民爵我也有計較,嚴格降等襲爵,功高方可世襲罔替不減等,然嫡長子襲爵時需通過文武考量,總之絕不能讓子孫後人一味躺在祖先的功勞簿上!”

這番話說得林逐汐震驚莫名,但細細思量,卻不由自主生出深深的敬服。要改變兩百多年來不曾動過的製度,他真是好大的魄力!

但莫名的她突然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她更想安安穩穩地伴他百年,親眼看到他開辟出一個自由恢宏的盛世。“隻是你要做的事情,恐怕不是那麽容易,你真的決定好了?”

蕭景暄忽然微笑,“當然,這也是我的夢想。”

林逐汐震驚地瞪著他,難以置信他竟然用“夢想”,這樣的恢宏博大寬廣自由,是她做夢也無法想象的。她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仿若縮小成天地間一顆微不足道的塵埃,落在他廣袤無垠的目光裏。

或許他這二十多年經曆的一切都沒有白費,天降大任於斯人,走過那段艱苦難熬的歲月,前方還有更多更精彩的未來等著他,他這樣的人,生來就應該現在最高處。無關身份,僅是他這個人。

“你會做到的。”他有這樣的決心和能力,敢闖敢拚,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當然。”蕭景暄態度平靜,不覺得這有什麽好得意的,在大羽上下還沾沾自喜沉迷於自以為的強大時,他就已經見識到沉玥的開明自由和強大,強的不僅是武力,更是心性和思想,這讓他下定決心要將大羽的女子從深閨裏放出來。“我現在想做的一切在沉玥早已實現兩百年,我需要做的隻是照葫蘆畫瓢,如果還做不到,那是我太廢物。”

“兩百年?”林逐汐不得不震驚。

“很奇怪?”蕭景暄看她一眼,神情不是沒有無奈和苦澀,然而再多的不甘也隻能咽下,技不如人,這沒什麽好說的。“大羽雖然不弱,但在很多方麵,確實不如沉玥良多。”

林逐汐默默地看著他,也不知道怎麽安慰。

蕭景暄轉身去收拾桌上的折子,“你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就出發去沉玥。”

“可是你的登基……”

“推遲就是。我已經監國掌權,區別的隻是個名頭,何必在意?”蕭景暄不以為意,“何況,你做皇後,哪有做個獨掌大權的太子妃瀟灑呢?我曾說過要帶你去沉玥,耽擱至今,也該去看看了。”

林逐汐的眼睛一亮,她走遍大羽的錦繡河山,卻還沒見識過沉玥的如畫江山,若有機會去見識,當然再好不過。想到走遍天下的歲月,她不由出神,來來往往多年,身邊的人沿著各自的路走下去,變幻著不同的容顏,沒到最後,誰也猜不透誰的收梢。濃淡悲喜,各有人生,連跟著自己走過青蔥歲月的侍女們都有了自己的歸宿,將來,她身邊又會留下什麽呢?

“不管怎樣,你還有我。”見她默默出神,他知道她心結所在,握緊她的手輕輕安慰。

林逐汐微笑,將他的手拉過來,壓在自己腹部:“還有他。”

蕭景暄怔了怔:“你是說……”

“太醫已經確診過,兩個多月了。”林逐汐靠在他肩上,與他十指相扣。

走到這一步,是時也命也,但也是她竭盡全力爭來的結果。今後,為了她在意的那些人,也為了她自己,她會和他攜手與共,繼續穩穩當當地走下去。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