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信天遊

漢中的黃昏異常的壯闊,大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架勢。

洛文河站在山頂上眺望遠方,手裏的煙已經快要燒到了頭,他卻還渾然不覺。眼裏是大好河山,腦子裏卻是那溫柔又濕潤的杭州,還有那目光堅毅的男人。那是他的老師,是他的戰友,是他的罌粟,那是戴岩生。

飛遠的思緒被手指的灼熱拉了回來,他低頭將煙頭狠狠扔下,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算了,去吧,逃不開的。

下了這樣的決心,洛文河往指揮部走去,手指間好像還殘留著剛才紙張的溫度。他用拇指摩擦著食指,細細的研磨,想要記住那溫度和質感。

推開窯洞的門,裏麵的老陳從許多的電台後麵抬頭看著他。

“想通了,決定要去?”

洛文河泄氣一般的坐了下來,抬頭看著窯洞的頂。

“去,能不去嗎?”

能不去嗎?他在那裏,我能不去嗎?

老陳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裏的工作,朝他走過來。

“你的家人會有組織保護。”老陳的手搭在他肩上。

洛文河沒有答話,不是不擔心家人,而是有人會保護好他們,會為他們堵上命。

“我哥知道麽?”

洛文汌,洛文河的大哥,北洋軍閥。

“不知道,你這次回去他也不會知道。”

“也好,不然他一定會抓我回去跪家法。”洛文河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笑。

老陳也笑,隻是不知道有幾分是真的。

“我最後問一句,他還活著嗎?”不知道用了多少分的力氣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平靜的。

老陳背光看著他,五官全部為陰影裏,看不出悲喜和表情。

“你說呢?”

其實不用別人告訴他,他也知道他不在了。沒有人流了那樣多的血還能活著。

“我知道了。”說罷越過老陳就走。

風吹過來,他臉上是一片冰涼,他沒有抬手去擦,也不管一路上的人是如何看他,他需要發泄,和清醒。

漢中的山高,鳳也大,能把人吹得不知東南西北。洛文河坐在山頂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煙,麵前是一堆煙頭。

眉頭久久不能被撫平,心裏濕淋淋一片,明明有眼淚在眼底可是就是流不出來,所以堵得他快要窒息。

耳邊是山風,呼呼的,可是卻一直有一個聲音來耳邊來來回回,不知道是真的聽到了,還是來自他的心底。沒有人知道,他也不想告訴別人。

遠處又傳來歌聲,還是那樣的悲切,他被歌聲吸引,不知不覺就跟著調子走了。

山在水在石頭在,人家都在你不在。

不知怎麽的,心裏的悲傷突然就被放大,戴岩生的臉就這麽出現在他眼前。

再也忍不住,他捂著臉開始流淚,開始隻是一點點的抽泣,到最後已經是嚎啕大哭,塵封了太久的往事就這麽赤裸裸的再次暴露,痛得他快要招架不住。

洛文河一直不相信戴岩生已經死了。

在剛開始的時候他總是像往常一樣的等在那間茶館,期待著下一刻戴岩生就帶著一臉笑意從門口走進來,或者是在樓下朝他招手。從早起等到黃昏,不說話也不動,隻是一直看著門口,然後到了茶館打樣之後才離開,然後第二天又來。

那時的杭州還是平靜的,戴岩生也才死去沒多久。洛文河等不到就去找他,從城南找到城北,從白堤到蘇堤,或者是孤山路。

整個杭州他都走過,隻有一個地方他沒去,他覺得戴岩生不會去那樣的地方,所以每次路過的時候都被他忽略,連餘光都不會多給一個。

家裏的所有人都在縱容他的瘋狂,包括他那個向來嚴厲的大哥都不管他了,隻是會用悲傷的眼神看著他,然後在他回家的時候問他找到了沒。在得到他搖頭的回答之後會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不著急,慢慢來。

他記得不知道是誰對他說過一句話“無論這個世界上有多麽嚴厲的人存在我都要一路不停的往前走,也有必要為你指引正確的道路。”迷迷茫茫,他不記得那人的臉,但是卻敢肯定是戴岩生。

當一個人終於有勇氣去麵對心裏最悲傷的事情

時他已經長大。盡管會為歎息或者是不忍心都不得不承認,他長大了。洛文汌看著洛文河在那條小巷子裏沉默不語的時候心裏的悲傷蔓延了出來。他不得承認洛文河真的成長了。

“還好嗎?”他問洛文河。

洛文河久久沒有回答,隻是一直站在那裏,不說不動。

“文河……”

他想走過去,卻發現洛文河已經朝他走了過來,一改禿廢和疲憊。

“走吧,回家了。”竟然帶了笑。

洛文汌看著他,試圖想看出一點悲傷,可是入目的都是笑意。

“哥,你不用那樣看著我,我很難過,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他再也不在了。”說完他就走了。

以前不記得是因為不想明白,如今才敢去麵對,才確定他是真的不在了,是真的回不來了。所以沒有必要再找他了,也不用再等。

塵歸塵,土歸土。

洛文汌看著洛文河的背影,心裏酸澀不明。他知道洛文河不是不知道戴岩生已經死了,而是不願記起來,所以幹脆連這裏都給忘了。

不知道為什麽洛文汌就記起了以前聽說書的先生說的一句話。有些太容易忘記的人和事是因為這段記憶裏有不願失去的人不願意麵對的事。

罷了,就這樣吧。

“走了,回去了。”招呼了手底下的人大步就跟上了走在前麵的洛文河。

一路走,一路想。然後在熱鬧的孤山路留下了一個長長的背影,一串滿滿的心痛。

洛文河出發的時候隻有老陳一個人來送他,他們走在山路上,一路談笑。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洛文河看著這裏的大山。

“總有回來的一天的”老陳也看著大山。

“希望吧,我走了。”從老陳手裏接過箱子順著山路一直走,沒有回頭,也沒有說什麽時候會回來,因為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心裏的惆悵清晰的放大,悲痛也開始攀爬,痛的無以複加,但是卻又有一絲的快意。

因為我要去找你了。

戴岩生,我來找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