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一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
霪雨霏霏的季節，電話占線的聲音使得小宇更加煩躁不安。
他用力將屁股底下的座椅蹬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站起身來，屋簷的雨水滴在雨搭上發出“嗒，嗒”的聲響，一滴，兩滴，三滴，四滴……他眼神空洞，什麽都沒有去想又像是什麽都在想。
屋子裏靜悄悄的，能聽見房梁發出的吱吖聲。一連幾天的雨水使得房間充滿潮濕的氣息。老式的木床和家具讓他想起了過世的奶奶，用了十幾年的舊蚊帳好幾處的蚊子血沒有洗掉，被子沒有疊，床單很亂，甚至書桌上都積了一層灰，他突然意識到屋子裏居然這麽亂，他想收拾一下，可是他的身體像被什麽魔力控製住似的，不讓他動。
一陣倉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寂靜。是方阿姨，張小宇的媽媽，她攆開蜷縮在濕漉漉木門邊的長毛狗，老式黑膠水鞋踢在木門上，嚇得長毛狗“嗷”的一聲跑開了。
“下雨天狗身上的氣味最難聞”。方阿姨撩了撩她那幹枯的頭發厭煩地埋怨道。“可是還得指望它看家啊”。她心裏又縱生出感激之情。
一夜未眠的她一大早就到家前屋後排積水了。
門口用來曬糧食、打稻穀的場前麵積水最多。前麵三爺家的水全排到了小宇家門口，方阿姨不好說什麽，畢竟是家裏的近房頭，三娘又是村裏出了名的刁鑽，能不惹就不惹吧。隻好多看看，多動手再把水排到家後溝裏。忙活了一大早才算基本排完昨晚的積水。
小宇家的瓦房是還他爺爺年輕時那會兒蓋的，四周的積水一年多過一年，一到下雨天就愁壞了小宇媽媽。
瓦房有前屋和堂屋，每屋都各有三間，中間是庭院。院子裏用蓋房子剩下的磚塊鋪了一條墊腳路。院子左麵是鍋房，鄉下人做飯的地方。
三個屋子每個房間都有一扇窗戶，窗戶上麵各有一個雨搭。屋頂上的瓦片早已嚴重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層綠色的青苔。下雨天屋頂漏水，小宇的爸爸修理瓦片時他的媽媽總會擔心被青苔滑倒。
小宇家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院子在他爺爺輩年輕時可是何等的榮耀，那個時候村裏還沒幾家是瓦房的。不過到了現在，這房子就顯得有些落後了。旁邊遠東家的房子在小宇小時候翻新過了。翻新好房子時小宇還去搶糖了，鞭炮聲震耳欲聾，小宇記得清楚。房子蓋好後，放鞭炮，撒水果糖是這個村裏包括周圍幾個村都有的習俗。在這之後，小宇住的這莊十幾戶人家，前莊，前莊的前莊還有後莊，小宇不知搶了多少次糖。
方阿姨一直念叨著，什麽時候能像他二娘那樣搬到街上就好了，住在這裏實在太不方便了。
她用力拔掉黑膠水鞋換上涼鞋。餘光瞥見小宇站在電話機前，惺忪的睡眼一亮，甩開手上的麻繩，三步化作兩步走到小宇麵前。
“怎
麽樣？出來了嗎？查到了嗎？”
“沒呢，媽。電話一直占線，打不通”。小宇用力丟開手中的準考證道。
“哦，這樣啊。不著急，不著急。再等等，再等等。待會兒肯定能查到的。”
她嘴上說不著急可是臉色不比前天曬的苞米被雨水泡掉時緊張。考慮到小宇這兩天為了成績的事，晚上睡不著，白天打哈氣，她隻能強作鎮定。
“要不你去遠東家看看，我看遠東在看電視，許是查到成績了”方阿姨心生一計。
“我剛打電話過去問過了，遠東也沒查到”
“哦，這樣啊”。方阿姨有些失落。
七月上旬是S縣中考成績查詢的日子。小宇剛初三畢業，正等著成績到高中報名。
S縣的高中很多，所謂有希望的就一家――縣一中。方阿姨和張叔叔打小宇讀初一時就商量好了，將來送小宇到縣一中上高中，考個好大學，出息出息。將來不再像他們那樣，一年到頭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受罪。
可是小宇初一成績太差了，方阿姨讓張叔叔托人想辦法給小宇複讀一年。張叔叔求這求那，禮是送了一家又一家，才把小宇複讀初一的事給辦妥了。初中三年，不管是小宇還是他的父母都挺不容易的。
張小宇一米七五的個子，承載著這個家庭的所有希望。他體型健壯偏瘦，膚色白稚，烏黑的頭發，濃眉毛，單眼皮小眼睛，高鼻梁，嘴唇紅而薄，牙齒像他的父親那樣，特別的白，整體看來有點壞壞的帥。初中四年追他的女生不少，他也動搖過，可是想到不太殷實的家境便下定決心不談戀愛。
時間過得真快，四年初中就沒了。小宇皺著濃密眉毛感慨，末了，他重新鄭重的拿起準考證，撥通了電話。
“這裏是S縣中考成績查詢中心，請……”小宇心跳加快，打通了。
“呀，打通了，我就說嘛”方阿姨用手捂住嘴笑著小聲道。
小宇皺著眉頭點點頭，輕推了方阿姨一下，想讓方阿姨先出去。方阿姨一臉嚴肅，輕輕拿起小宇喝水的杯子小聲走出房間。
此時，小宇的鄰居家發生著和他家一樣的場景。小宇的發小遠東也在查成績。不過遠東的媽媽並沒有像小宇的媽媽那樣著急。小宇的媽媽被小宇叫出門外後家前屋後的亂轉，黑膠水鞋的咚咚聲一刻沒消停過。遠東的媽媽哼著歌在鍋房裏燒稀飯。
遠東的媽媽心裏清楚遠東的成績，兩三百分吧，至多四百分。邊尋思著遠東上哪家高中花費少邊翻動著鍋裏的蔥油餅。
遠東年齡小，比小宇晚出生兩年，幼兒園到初中，一級沒留過。雖然成績一直都不怎麽理想，可是他父母看的開，早點打工賺錢還好呢，早點娶媳婦早點成家。而小宇不同，他父母一心想讓他上大學，四年級數學不行，複讀。初一英語不行，複讀。愣是讓比他小兩歲的遠東
給趕上了。
話說回來，即使遠東的父母讓他複讀他也不幹。他心裏清楚自己就不是學習的料，小時候穿著開襠褲和左鄰右舍的大孩子們亂混。長大後到學校裏就和那些小流氓熟。對於中考，他一點都不在意，隨便花點錢讀個高中就可以了。他還是想讀高中的，畢竟不想那麽快下來打工，麵子上過不去。
小宇一夜沒睡，遠東卻太陽照到房梁時才起床。小宇查成績的電話打了左一個又一個，遠東一個沒打通直接就不打了，懶得再動，直接坐在電話機那裏看起了電視，不知道的以為他也在守著電話機前著急成績呢。
突然，遠東聽到外麵傳來“啪，啪”聲，向外望去，隻見齊帥簸箕大的手掌交叉著擋在頭頂，邁著大步的長腿快速地避開水汪卻又踩進水汪跳進遠東家。剛進門看到遠東就喊到：考了幾分啊老東？。
遠東習慣性的掄一拳過去，齊帥輕輕一閃，照例沒打到。
“沒查到呢，電話一直占線。”
“小樣，我們幾個就你在家最閑”遠東半嫉妒半嘲笑道。
“嗬嗬，有膽你也下來不念啊！”說著順勢倒在旁邊的椅子上。
齊帥在遠東家的隔壁，小宇家和齊帥家是遠東家的鄰居。他們三都是九五後，小宇九五年出生，齊帥九六年，遠東九七年。他們三是從小一起撒尿和泥玩到大的哥們兒。
齊帥是村裏出了名的大高個子，小學到初中二年級一直都是全校最高的。他爸爸身高一米八幾是全村最高的年輕人。他也不含糊，卯足了勁往上長，人人都說他有超過老子的勢頭。
齊帥念書更不行，初二就退下來了。他退下來也是有原因的。齊帥的父母常年在外，隻有逢年過節回家一趟。學習上，生活上就都沒人管。
齊帥打小就由爺爺奶奶扶養。農村老頭子老太太，沒見過什麽世麵，覺得讀到初中已經很了不起了，齊帥說不念時二話沒說就同意了。齊帥的父母過年回家知道後氣得直跺腳。可是又沒辦法，總不能捆著他去上學吧。
就這樣，齊帥成了村裏第一個輟學回家的小孩。因為年齡小，還不能外出打工，就隻好在家閑著，整天瞎晃悠，忙的時候幫爺爺奶奶幹點農活。可是這個齊帥讀書不行，幹活也不行，他奶奶經常罵：光有個子你就！
淅淅瀝瀝的雨停了，大夏天的，剛下過雨，這個偏北方的村莊有點涼意。
遠東媽媽端來熱好的稀飯和蔥油餅泱齊帥和遠東一起吃。齊帥吃夠了蔥油餅便說自己早就吃過了。遠東媽媽不在說什麽，倒是遠東，給了齊帥一拳道“是沒有肉你才不吃的吧！”齊帥道“你多吃點長個子吧，哈哈”
遠東由於年紀小，一直是這一莊最矮的，他自己倒很樂觀，長高是遲早的事。
正午時分，天氣又變得陰沉，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
小宇晃晃悠悠的從屋裏探出來又縮了回去，欲言又止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