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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活過來了,整個蕭家就也活過來了。大家把雲飛那間病房,變成了俱樂部一樣,吃的、喝的、用的、穿的……都搬來了。每天,房間裏充滿了歌聲、笑聲、喊聲、談話聲……熱鬧得不得了。

相反的,在雲翔的病房裏,卻是死一樣的沉寂。雲翔自從進了醫院,就變了一個人,他幾乎不說話,從早到晚,隻是看著窗外的天空出神。盡管品慧拚命跟他說這個,說那個。祖望也小心地不去責備他,刺激他。他就是默默無語。

這天,雲飛神清氣爽地坐在床上。雨鳳、雨鵑、夢嫻、齊媽、小三、小四、小五全部圍繞在病床前麵,有的削水果,有的倒茶,有的拿餅幹,有的端著湯……都要喂給雲飛吃。小五拿著一個削好的蘋果,嚷著:

“我剛剛削好的,我一個人削的,都沒有人幫忙耶!你快吃!”

小三拿著梨,也嚷著:

“不不不!先吃我削的梨!”

“還是先把這豬肝湯喝了,這個補血!”夢嫻說。

“我覺得還是先喝那個人參雞湯比較好,中西合璧地治,恢複得才快!”齊媽說。

“要不然,就先吃這紅棗桂圓粥!”雨鳳說。

雲飛忍不住大喊:

“你們饒了我吧!再這樣吃下去,等我出院的時候,一定會變成一個大胖子!雨鳳,你不在乎我‘腦滿腸肥’嗎?”

雨鳳笑得好燦爛:

“隻要你再不開這種‘血濺寄傲山莊’的玩笑,我隨你腦怎麽滿,腸怎麽肥,我都不在乎了!”

阿超納悶地說:

“這也是奇怪,一次會挨刀子,一次會挨槍子,這‘寄傲山莊’是不是有點不吉利?應該看看風水!”

雨鵑推了他一把。

“你算了吧!什麽寄傲山莊不吉利,就是你太不伶俐,才是真的!”

阿超立刻引咎自責起來:

“就是嘛,我已經把自己罵了幾千幾萬遍了!”

小四不服氣了,代阿超辯護。

“這可不能怪阿超,隔了那麽遠,飛過去也來不及呀!”

齊媽笑著,對雨鵑說:

“你可別隨便罵阿超,小四是最忠實的‘阿超擁護者’,你罵他會引起家庭戰爭的!”

阿超心情太好了,有點得意忘形,又接口了:

“就是嘛!其實我娶雨鵑,都是看在小三小四小五分上,他們對我太好了,舍不得他們,這才……”

雨鵑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嗯哼!別說得太高興喲!”

小三急忙敲了敲阿超的手,提醒說:

“當心她又弄一百零八顆扣子來整你!”

“一百零八顆扣子也就算了,還要什麽詩意、情調、浪漫、好聽……那些,才麻煩呢!”小四大聲說。

雨鵑慌忙賠笑地嚷嚷:

“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

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就在這一片笑聲中,門口,有人敲了敲房門。

大家回頭去看,一看,就全體呆住了。原來,門外赫然站著雲翔!他撐著拐杖,祖望和品慧一邊一個扶著,顫巍巍地站在那兒。

房裏,所有的笑聲和談話聲都戛然而止。每一個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門外。

雙方對峙著,有片刻時間,大家一點聲音都沒有。

祖望終於打破沉寂,軟弱地笑著。

“雲飛,雲翔說,想來看看你!”

阿超一個箭步,往門口一衝,攔門而立,板著臉,激動地說:

“你不用看了,被你看兩眼,都會倒黴的!你讓大家多活幾年吧!”

小四跟著衝到門口去,瞪著雲翔,大聲地說:

“你不要再欺負我的姐姐妹妹,也不要再去燒寄傲山莊!我跟你定一個十年的約會,你有種就等我長大,我和你單挑!”

品慧看到一屋子敵意,對雲翔低聲說:

“算了,什麽都別說了,回去吧!”

雲翔挺了挺背脊,不肯回頭。祖望就對雲飛低聲說:

“雲飛,他是好意,他……想來跟你道歉!”

雨鵑瞪著雲翔,目眥盡裂,恨恨地說:

“算了吧!免了吧!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我們用不著他道歉,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隻要他進了這屋子,搞不好又弄得血流成河,夠了!”

雲飛不由自主,抬眼去凝視雲翔。兄弟兩個,眼光一接觸,雲翔眼中,立刻充淚了。雲飛心裏怦然一跳,他終於看到了“雲翔”,那個比他小了四歲,在童稚時期,曾經牽著他的衣袖,寸步不離,喊著“哥哥”的那個小男孩!他深深地注視雲翔,雲翔也深深地注視他。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兄弟兩個的眼光已經交換了千言萬語。

雲飛感到熱血往心中一衝,有無比的震動。他說:

“阿超,你讓開!讓他進來!”

阿超不得已,讓了讓。

雲翔拄杖,往房間裏跛行了幾步。阿超緊張兮兮地喊:

“可以了!就在這兒,有話就說吧!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要不然,又會掐他一把,撞他一下,簡直防不勝防!”

雲翔不再往前,停在房間正中,離床還有一段距離。看著雲飛。

雲飛就溫和地說:

“有什麽話?你說吧!”

雲翔突然丟下拐杖,撲通一聲,對雲飛跪了下去。

大家都嚇了一大跳。

品慧彎腰,想去扶他,他立即推開了她。他的眼光一直凝視著雲飛,啞聲地、清楚地開口了:

“雲飛,我這一生,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天敵’,跟你作戰,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二十六年!現在回想,像是害了一場大病,病中的種種瘋狂行為,種種胡思亂想,簡直不可思議!如今大夢初醒,不知道應該對你說什麽?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你了解我的震撼!在你為我擋子彈的那一刹那,我想,你根本沒有經過思想,那是你的本能,這個‘本能’,把我徹底喚醒了!現在,我不想對你說‘謝謝’,那兩個字太渺小了,不足以代表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我隻想告訴你,你的血沒有白流!因為,‘展夜梟’從此不存在了!”

雲翔說完,就對雲飛恭恭敬敬地嗑了一個頭。

雲飛那麽震動,那麽感動,心裏竟然湧起一種狂喜的情緒。他熱切地凝視著雲翔,眼裏充滿了憐惜之情,那是所有哥哥對弟弟的眼光;嘴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雲翔磕完頭,艱難地起立。品慧流著淚,慌忙扶著他。

他轉身,什麽話都不再說了,在品慧的攙扶下,拄杖而去。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大家都震動著,安靜著,不敢相信地怔著。

半晌,祖望才走到雲飛床前,看看夢嫻,又看看雲飛,遲疑地,沒把握地說:

“雲飛,你出院以後,願不願意回家?”他又看夢嫻,“還有你?”

夢嫻和雲飛對看,雙雙無語。祖望好失望,好難過,低低一歎。

“我知道,不能勉強。”就對夢嫻說,“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謝謝你,為我生了一個好兒子!”

好不容易,母子二人,才得到祖望的肯定,兩人都有無比的震撼和辛酸。夢嫻就低低地說:

“過去的不快,都過去了,我相信雲飛和我一樣,什麽都不再介意了。隻是,我好想跟他們……”她摟住小三小五,“在一起,請你諒解我!”

雲飛也充滿感情地接口:

“爹,回不回去,隻是一個形式,重要的,是我們不再敵對了!現在,我有一個好大的家,家裏有九個人!我好想住在寄傲山莊,那是我們這一大家子的夢,希望你能體會我的心情!”

祖望點點頭,看到蕭家五個孩子的姐弟情深,他終於對雲飛有些了解了,卻藏不住自己的落寞。他看了雨鳳一眼,許多話哽在喉嚨口,還是說不出口,轉身默默地走了。

蕭家五姐弟,靜悄悄地站著,彼此看著彼此。大家同時體會到一件最重要的事,他們和展夜梟的深仇大恨,在此時此刻,終於煙消雲散了。

故事寫到這兒,應該結束了。可是,展家和寄傲山莊,還有一些事情,是值得一提的。為了讓讀者有更清楚的了解,我依先後秩序,記載如下:

三個月後,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

這天,展家大門口,來了一個老和尚。他一麵敲打木魚,一麵念著經。雲翔聽到木魚聲,就微跛著腿,從裏麵跑出來。看到老和尚,覺得似曾相識,再一聽,和尚正喃喃地念著: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回頭才是岸,去去莫遲疑!”

雲翔心裏,怦然狂跳,整個人像被電流通過,從發尖到腳趾,都閃過了顫栗。他

悚然而驚,目不轉睛地盯著老和尚看。和尚就對他從容地說:

“我來接你了,去吧!”

雲翔如醍醐灌頂,頓時間,大徹大悟。他臉色一正,恭恭敬敬地應了一句:

“是!請讓我去拜別父母!”

他轉身,一口氣跑到祖望和品慧麵前,一跪落地,對父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說:

“爹!娘!我一身罪孽,幾世都還不清,如今孽障已滿,塵緣已盡。我去了!請原諒我如此不孝!”

說完,他站起身來,往外就走。祖望大震,品慧驚疑不定,喊著:

“雲翔,你這是做什麽?不可以呀!你要去哪裏?”

雲翔什麽都不回答,徑自走出房間。祖望和品慧覺得不對,追了出來。追到大門口,隻見雲翔對那個和尚,幹脆而堅定地說:

“俗事已了,走吧!”

品慧衝上前去,拉住他,驚叫出聲:

“你不能走,你還有老父老母,你走了我們靠誰去?”

和尚敲著木魚,喃喃地念:

“冤冤相報何時了?劫劫相纏豈偶然?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回頭才是岸,去去莫遲疑!”

祖望睜大眼睛,看著和尚,心裏一片清明,他醒悟了。伸手拉住了品慧,他含淚說:

“孽障已滿,塵緣已盡。讓他去吧!”

雲翔就跟著和尚,頭也不回地去了。

從此,沒有人再見到過他。

那個春天,寄傲山莊裏是一片歡娛。

這晚,一家九口,在大廳內歡聚。燈火輝煌。雨鳳彈著月琴,小三拉著胡琴,小四吹著笛子,大家高唱著《問雲兒》。

夢嫻靠在一張躺椅中,微笑地看著圍繞著她的人群。

羊群在羊欄裏咩咩地叫著。小五說:

“阿超大哥,是不是那隻小花羊快要當娘了?”

“對,它快要當娘了!”

雨鵑笑著說:

“隻怕……快當娘的不隻小花羊吧!”

夢嫻一聽,喜出望外,急忙問:

“雨鳳,你已經有好消息了嗎?”

雨鳳丟下月琴,跑開去倒茶,臉一紅,說:

“雨鵑真多嘴,還沒確定呢!”

雲飛一驚,看雨鳳,突然心慌意亂起來,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拉住她問:“那是有跡象了嗎?你怎麽不跟我說?你趕快給我坐下!坐下!”

雨鳳紅著臉,一甩手。

“你看嘛,影子還沒有呢,你就開始緊張了!說不定雨鵑比我快呢!”

這下,輪到阿超來緊張了。

“雨鵑,你也有了嗎?”

雨鵑一臉神秘像,笑而不答。

雲飛被攪得糊裏糊塗,緊張地問雨鳳:

“到底你有了還是沒有?”

“不告訴你!”雨鳳笑著說。

夢嫻伸手拉住齊媽,兩人相視而笑。夢嫻說不出心中的歡喜,喊著:

“齊媽!我等到了!齊媽……我等到了呀!”

齊媽搖著夢嫻的手,笑得合不攏嘴:

“我知道,我有得忙了!小衣服,小被子,雨鳳的,雨鵑的,我一起準備!”

雲飛看著雨鳳,映華的悲劇,忽然從眼前一閃而遇。他心慌意亂,急促地問:

“什麽時候要生?”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她了解地看他,給他穩定的一笑,“你放心!”

“放心?怎麽可能放心呢?”雲飛瞪大眼,自言自語。

阿超也弄得糊裏糊塗,說:

“雨鵑,你到底怎樣?不要跟我打啞謎呀,我也很緊張呀!”

雨鵑學著雨鳳的聲音說:

“不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阿超跟雲飛對看,兩個人都緊緊張張。阿超叫著說:

“哇!你們兩個,通通給我坐下來,誰都不要動了!坐下!坐下!”

“你們兩位大男人,不要發神經好不好?”雨鵑啼笑皆非地喊。

小四白了阿超一眼,笑著嚷:

“阿超,你不要笨了,你看看,那隻小花羊有坐在那兒等生寶寶,坐幾個月不動嗎?”

雨鵑追著小四就打。

“什麽話嘛!把你兩個姐姐比成小花羊!”

一屋子大笑聲。

夢嫻拉著雨鳳的手,笑著左看右看,越看越歡喜。

“雨鳳啊!我覺得好幸福!謝謝你讓我有這樣溫暖的一段日子!”她深深地靠進躺椅中,“好想聽你唱那首《問雲兒》!”

雨鳳就去坐下,抱起月琴。

“那麽,我就唱給你聽!這首歌,是我和雲飛第一次見麵那天唱的!”

小三拉胡琴,小四吹笛子,雨鳳開始唱著《問雲兒》。

齊媽拿了一條毯子來,給夢嫻蓋上。

雨鳳那美妙的歌聲,飄散在夜色裏。

問雲兒,你為何流浪?問雲兒,你為何飄蕩?問雲兒,你來自何處?問雲兒,你去向何方?問雲兒,你翻山越嶺的時候,可曾經過我思念的地方?見過我夢裏的臉龐?問雲兒,你回去的時候,可否把我的柔情萬丈,帶到她身旁,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唯有她停留的地方,才是我的天堂……

夢嫻就在這歌聲中,沉沉睡去。不再醒來了。

雲飛後來,在他的著作中,這樣寫著:

第一次,我發覺“死亡”也可以這麽安詳,這麽溫暖,這麽美麗。

夢嫻葬進了展家祖墳。

這天,雲飛和祖望站在夢嫻的墓前。父子兩個,好久沒有這樣誠懇地談話。

“真沒想到,短短的半年之間,會有這麽大的變化,你娘走了,雲翔出家了,展家也沒落了……”祖望無限傷感地說,“正像你說的,轉眼間,就落葉飄滿地了!”

雲飛凝視著父親,傷痛之餘,仍然樂觀。

“爹!不要太難過了,退一步想,娘走得很平靜很安詳,也是一種幸福!雲翔大徹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一件好事!至於展家,還有祖產,足以度日。幾家錢莊,隻要降低利息,抱著服務大眾的心態來經營,還是大有可為的!何況還有一些田產,並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祖望看著他,期期艾艾地說:

“雲飛,你……你回來吧!”

雲飛震動了一下,默然不語。

“自從你代雲翔挨了一槍,我心裏有千千萬萬句話想對你說,可是,我們父子之間誤會已深,我幾次想說,幾次都開不了口。”

雲飛充滿感性地接口:

“爹,你不要說了,我都了解!”

“現在,我要你回家,你可能也無法接受。好像我在有雲翔的時候排斥你,失去雲翔的時候再要你,我自己也覺得好自私。可是,我真的好希望你回來呀!”

雲飛低頭,沉吟片刻,歎了一口長氣。

“不是我不肯回去,而是,我也有我的為難。現在,我的家庭,是一個好大的家庭,我不再是一個沒有羈絆的人,我必須顧慮雨鳳他們的感覺!直到現在,雨鳳從沒有說過,她願意做展家的媳婦!正像你也從來沒對雨鳳說過,你願意接受她作為媳婦一樣!我已經死裏逃生,對於雨鳳和那個家,十分珍惜。我想,要她進展家的大門,仍然難如登天。何況,我現在養牛養羊,過著田園生活,一麵繼續我的寫作,這種生活,是我一生夢寐以求的,你要我放棄這種生活,我實在舍不得!”

祖望看著他,在悔恨之餘,也終於了解他了。

“我懂了。我現在已經可以為你設身處地去想了,我不會,也不忍讓你放棄你的幸福……可是,有一句話一定要對你說!”

“是!”

“到了今天,我不能不承認,你是我最大的驕傲!”

雲飛震動極了,盯著祖望。

“有一句話,我也一定要對你說!”

祖望看著他。

“你知道寄傲山莊,坐馬車一會兒就到了!寄傲山莊的大門永遠開著,那兒有一大家子人。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城市的繁華,想回歸山林的時候,也願意接受他們作為你的家人的時候,來找我們!”

轉眼間,春去冬來。

這天,寄傲山莊裏,所有的人都好緊張。齊媽帶著產婆,跑出跑進,熱水一壺一壺地提到雨鳳房裏去。

“哎喲……好痛啊……”雨鳳的聲音,從臥室裏傳出來。

雲飛站在大廳裏,聽得心驚肉跳,用腦袋不斷地去撞著窗欞,撞得砰砰作響,嘴裏痛苦地喊:

“為什麽要讓她懷孕嘛?為什麽要生孩子嘛?為什麽要讓她這麽痛苦嘛?老天,救救雨鳳,救救我們吧!”

阿超走過去,拍著他的肩,嚷

著:

“你不要弄得每個人都神經兮兮,緊緊張張好不好?產婆和齊媽都說,這是正常的!這叫做‘陣痛’!”

“可是,我不要她痛嘛……為什麽要讓她這樣痛嘛……”

小三、小四、小五都在大廳裏焦急地等待。比起雲飛來,他們鎮定多了。

雨鵑大腹便便,匆匆地跑出來。喊:

“阿超!你趕快再去多燒一點熱水!”

“是!”阿超急忙應著。

雲飛臉色慘變,抓住雨鵑問:

“她怎樣了?情況不好?是不是……”他轉身就往裏麵衝,“我要去陪著她!我要去陪著她……”

雨鵑用力拉住他。

“你不要緊張!一切都很順利,雨鳳不要你進去,你就在外麵等著,你進去了,雨鳳還要擔心你,她會更痛的……”

雨鵑話沒說完,又傳來一聲雨鳳的痛喊聲:

“哎喲……哎啊……好痛……齊媽!”

雲飛心驚膽戰,急得快發瘋了,丟下雨鵑,往裏麵衝去。他跌跌衝衝地奔進房,嘴裏,急切地喊著:

“雨鳳,雨鳳,我真該死……你原諒我……”

齊媽跳起身子,把他拚命往外推。

“快出去!快出去!這是產房,你男人家不要進來……”

雨鵑也跑過來拉雲飛,生氣地說:

“你氣死我了!雨鳳都沒有你麻煩……我們照顧雨鳳都來不及了,還要照顧你……”

就在拉拉扯扯中,一聲響亮的兒啼傳來。產婆喜悅地大叫:

“是個男孩子!一個胖小子!”

齊媽眉開眼笑,忙對雲飛說: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

雲飛再也顧不得避諱,衝到雨鳳身邊,俯頭去看她,著急地喊:

“雨鳳,你好嗎?你怎樣?你怎樣?”

雨鳳對他展開一個燦爛的笑:

“好得不得了!我生了一個孩子,好有成就感啊!”

雲飛低頭,用唇吻著她汗濕的額頭,驚魂未定地說:

“我嚇得魂飛魄散了,我再也不要你受這種苦!一個孩子就夠了!”

“胡說八道!我還要生,我要讓寄傲山莊裏,充滿了孩子的笑聲!”雨鳳笑著說,伸手握住他的手,“你說的,‘生命就是愛’!我們的愛,多多益善!”

這時,齊媽抱著已經清洗幹淨,包裹著的嬰兒上前。

“來!讓爹和娘看看!”

雨鳳坐起,抱著孩子,雲飛坐在他身邊,用一種嶄新的、感動的眼光,凝視著那張小臉蛋。雨鳳幾乎是崇拜地讚歎著:

“天啊!他好漂亮啊!”

門口,擠來擠去的小三小四小五一擁而入。

大家擠在床邊,看新生的嬰兒。

“哇,他好小啊!下巴像我!”小三說。

“臉龐像我!”小五說。

“你們別臭美了,人家說外甥多似舅,像我!”小四說。

大家嘻嘻哈哈,圍著嬰兒,讚歎不已。

後來,雲飛在他的著作中這樣寫著:

原來,“生”的喜悅,是這麽強烈而美好!怪不得這個世界,生生不息!

是的,生生不息。這個孩子才滿月,雨鵑生了小阿超。寄傲山莊裏,更加熱鬧了。真是笑聲歌聲兒啼聲,此起彼落,無止無休。

這天黃昏,彩霞滿天。

寄傲山莊在落日餘暉下,冒著嫋嫋炊煙。

這時,一個蒼老而傴僂,腳步蹣跚的老人,走到山莊前,就呆呆地站住了,癡癡地看著山莊內的窗子。這老人不是別人,正是祖望。

笑聲,歌聲,嬰兒嬉笑聲……不斷傳出來,祖望傾聽著,渴望地對窗子裏看去,但見人影穿梭,笑語喧嘩,他受不了這種誘惑,舉手想敲門。但是,手到門邊,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對雨鳳說過的話:

“你教唆雲飛脫離家庭,改名換姓,不認自己的親生父親,再策劃一個不倫不類的婚禮,準備招搖過市,滿足你的虛榮,破壞雲飛的孝心和名譽,這是一個有教養、有情操的女子會做的事嗎?應該做的事嗎?”

他失去了敲門的勇氣,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就站在那兒,默默地看著,聽著。

雲飛和阿超,正帶著羊群回家。小四拿著鞭子,跑來跑去地幫忙,小五跟著阿超,手裏拿著鞭子,吆喝著,揮打著,嘴裏高聲唱著牧羊曲:

“小羊兒喲,快回家喲,紅太陽喲,已西落!紅太陽喲,照在你身上,好像一條金河!我手拿著,一條神鞭,好像是女王!輕輕打在,你的身上,叫你輕輕歌唱……”

祖望聽到歌聲,回頭一看,見到雲飛和阿超歸來,有些狼狽,想要藏住自己。

阿超眼尖,一眼看到了,大叫著:

“慕白!慕白!你爹來了!”

雲飛看到祖望,大為震動,慌忙奔上前去。

“爹!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敲門呢?”就揚著聲音急喊,“雨鳳!雨鳳!我爹來了!”

寄傲山莊的大門,豁啦一聲打開了。雨鳳抱著嬰兒,立即跑出門來。

小三、齊媽、雨鵑也跟著跑出來。雨鵑懷裏,也抱著小阿超。

祖望看見大家都出來了,更加狼狽了,拚命想掩藏自己的渴盼,卻掩藏不住。

“我……我……”他顫抖地開了口。

雨鳳急喊:

“小三!趕快去絞一把熱毛巾來!”

齊媽跟著喊:

“再倒杯熱茶來!”

雨鳳凝視祖望,溫柔地說:

“別站在這兒吹風,趕快進來坐!”

祖望看著她懷裏的嬰兒,眼睛裏漲滿了淚水。他往後退了一步,遲疑地說:

“我不進去了,我隻是過來……看看!”

雲飛看著父親,看到他鬢發皆白,神情憔悴,心裏一痛,問:

“爹,你怎麽來的?怎麽沒看到馬車?”

祖望接觸到雲飛的眼光,再也無法掩飾了,蒼涼地說:

“品慧受不了家裏的冷清,已經搬回娘家去了。家裏一個人都沒有了,我好……寂寞。我想,出來散散步,走著,走著,就走到這兒來了……”

“二十裏路,你是走過來的嗎?馬車沒來嗎?你來多久了?”雲飛大驚。

“來了好一會兒,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歡迎我?”

雲飛激動地喊:

“爹,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寄傲山莊永遠為你開著大門呀!”

祖望看著雨鳳,遲疑地說:

“可是……可是……”

雨鳳了解了,抱著孩子走過去。

祖望抬頭看著她,毫無把握地說:

“雨鳳,我……以前對你有好多誤會,說過許多不該說的話,你……會不會原諒一個昏庸的老人呢?”

雨鳳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誠心誠意地說:

“爹……我等了好久,可以喊你一聲‘爹’!這兒是你的孫子!”就對孩子說,“叫爺爺!叫爺爺!”

祖望感動得一塌糊塗,淚眼模糊,伸手握住孩子的小手,哽咽問雨鳳:

“他叫什麽名字?”

“他叫蘇……”雨鳳猶豫了一下,就坦然地更正說,“他叫展天華。天是天虹的天,華是映華的華……”又充滿感情地加了一句,“展,就是您那個展!”

雲飛好震動,心裏熱烘烘的,不禁目不轉睛,深深地看雨鳳。這是第一次,雨鳳承認了那個“展”字。

祖望也好震動,心裏也是熱烘烘的,也深深地看雨鳳。

所有的人,全部激動著,看著祖望、雲飛、雨鳳和嬰兒。

祖望眼淚一掉,伸手去抱孩子。雨鳳立刻把孩子放進他的懷中,他一接觸到那柔柔嫩嫩,軟軟呼呼的嬰兒,整個人都悸動起來。他緊緊地抱著孩子,如獲至寶。

羊群咩咩地叫著,小四、小五、阿超忙著把羊群趕進羊欄。

雨鵑就歡聲地喊:

“連小羊兒都回家了!大家趕快進來吧!”

雲飛扶著祖望:

“爹!進去吧!這兒,是你的‘家’呀!”

“對!”雨鳳扶著祖望另一邊,“我們快回家吧!”

祖望的熱淚,滴滴答答落在嬰兒的鏹褓裏。

於是,在落日下,在彩霞中,在炊煙裏,一群人簇擁著祖望進門去。

後來,在雲飛的著作中,他寫了這樣兩句話:

蒼天有淚,因為蒼天,也有無奈。

人間有情,所以人間,會有天堂。

——全書完——

一九九七年十月十四日完稿於台北可園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五日修正於台北可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