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紀十

紀十看見了奚言豫，隔著幾棵桐子樹。

那時正是三月，粉白色的桐子花開得密密匝匝，被掌大的綠葉承托著，極樸素。那人一身當地夷族的青布衣褲，長發披垂身後，姿勢散漫地坐在桐子樹的另一邊，被幾個夷族孩子纏著不知道在一個黑罐子裏搗騰著什麽。似乎感覺到了紀十的目光，他側臉看過來，臉上尤帶著溫暖的微笑，眸光流轉，反射著草色春光，說不出的清瀲動人。

看見紀十，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而後笑開，衝著她微微頷首算是招呼，紀十彎眸回以一笑，並沒上前，而是轉身看似散步一樣悠閑地走了。隻是臉上的笑容卻在背過身的時候收住，代以木無表情。

她的心胸一向不寬闊，所以才會在得知子萬心中有人的時候果斷決絕地放棄。如今看到曾經的情敵就在近側，又怎麽可能真正若無其事。然而她也清楚這事歸根結底問題是在子萬身上，所以她不會去找奚言豫的麻煩。

“我從來沒見過比奚言豫更好看的男人。”半躺在竹椅中，紀十拈起一塊熱騰騰的紫糯米糕咬了口，然後愜意地半眯起眼，狀似漫不經心地說。末了，還不忘找同盟：“妞，是不是？”

坐在另一邊椅子裏假寐的子萬聞言，眼睛刷地一下睜開，耳朵不由自主豎了起來。

正蹲在水溝邊，用梧桐葉當船，把螞蟻放在上麵飄流的晴娃聽到阿娘的問話，扭過小腦袋認真地說：“我還是覺得十一郎哥哥最俊。”

那是因為小丫頭你沒看到過宇主子。紀十心中嘀咕了句，但嘴裏卻仍然說：“豫哥哥比較好看，你看他長得跟畫上的人一樣。”

“可是……好吧，奚言哥哥也是不錯的。”晴娃偏頭想了想，然後做出一臉無奈的表情，誇張地歎了口氣，奶聲奶氣地說。明明是立場不夠堅定，她偏偏還要表現出一副不願意跟阿娘爭的樣子。

“咳咳——”旁聽的子萬沒辦法繼續保持沉默了，大聲咳嗽了兩聲，然後從椅子中站起，故意在母女倆人麵前晃過來晃過去，提醒她們是不是忘了自己。

“阿爸，你生病了嗎？”晴娃停下跟阿娘討論誰比較好看的話題，關心地看向子萬。

紀十忍著笑，同樣做出關切的樣子，“是啊，子萬哥哥，你是不是著涼了，快進屋歇著，我這就去讓人給你請大夫。”雖口裏這樣說著，她人卻仍躺在椅子裏沒有動。

“我沒病。”子萬很鬱悶，他雖然臉皮不薄，但終究不好當著閨女的麵說自己天下第一英俊的話，讓母女倆不要再去看別的男人。

“阿爸不要怕吃藥藥，我給你準備甜甜的果餞。”晴娃嚴肅地教訓，還不忘誘哄，好像子萬是害怕藥苦才說自己沒病似的。

“乖，阿爸被嗆到了，真沒事。”子萬受傷的心頓時得到了安慰，展顏笑開，走到水溝邊，彎下腰親了親女兒圓圓的臉。

認真地看了看他，在確定他是真的沒生病之後，晴娃注意力立即轉移，繼續剛才跟阿娘的討論。

“奚言哥哥的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還是不錯的。”小家夥形容詞嚴重匱乏，但絲毫不影響她想表達的意思。

紀十臉上酒窩越來越深，覺得這個女兒真沒白養。

“是啊，你看他頭發黑黑的，像濃墨一樣，讓人看到就想摸上一把。”她不放過機會，添油加醋。

晴娃迷茫地瞪大眼睛，心裏想的是，墨汁好黑好黑，每次摸到手上臉上，都會被打屁屁，她才不想摸呢。

“而且豫哥哥人又溫柔又聰明，會養各種各樣的蠱，大家都喜歡他……”紀十不著痕跡地瞄了眼臉色越來越不好看的子萬，繼續說。

晴娃聽得連連點頭，被紀十把話蟲兒給勾起了，嘰嘰喳喳地開始搶著說。於是母女倆將奚言豫著實評頭品足了一番，從頭發眼睛眉毛，到眼神微笑氣質，都大誇特誇了一番，直將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讓子萬懷疑他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心中危機感直線上升，覺得妞妞還無所謂，但是一定要讓自家的媳婦兒明白到別的男人是不能多看的，更何況看得這樣仔細。

於是這一晚，夫妻倆進行了前所未有過的深層次交流，最終在紀十連聲告饒，鬆口承認隻有子萬哥哥最好聲中結束。

次日一大早，前一日跟阿娘約定好的晴娃踮著小腳丫走進父母的臥室，看到還躺著賴床的阿娘，有些不滿，正想鑽進被窩去搗亂，就被神清氣爽的子萬給拎住衣領，提溜了出去。

“阿娘……娘說要一起去看豫哥哥的呀。”晴娃鼓著腮幫子，很生氣地跟仗著個子大，隨便將她拎來拎去的阿爸講道理。

“你阿娘隻會看阿爸一個人。”子萬手癢，忍不住伸指戳了下妞妞圓乎乎鼓囊囊的臉，偏還做出一副義正辭嚴的樣子。

噗地一下，晴娃小嘴被戳得漏氣，鼓不起來，便扁了下去，跟她阿娘一樣大大的眼睛裏浮起了水光：“阿爸欺負妞妞……”

子萬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很熟練地應對：“怎麽欺負的？這樣嗎？”說著，又戳了兩下。

晴娃大概應了她的名字，從生下來起就不怎麽愛哭，這時見阿爸不上當，小嘴不由撅了起來，然後啊嗚一下往那支可惡的手指咬去。

子萬迅速閃過，晴娃連咬幾下都沒咬到，暴怒，轉換目標，伸出小手抱住子萬的脖子，一口咬在他的鼻子上。

子萬故意發出好大一聲慘叫，晴娃終於滿意，格格笑起來。

“阿爸難道不是最俊的嗎？”子萬見哄得女兒開心，於是趁機問。

晴娃搖了搖小腦袋，將昨日跟阿娘達成的共識拋到了腦後，玩著子萬的鼻子小小聲地說：“十一郎哥哥最俊。”

“阿爸有給你洗尿片，哄你睡覺，給你唱好聽的歌……”子萬不氣餒地繼續誘拐。

“阿爸是最好的阿爸。”在一連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討賞下，晴娃有些不忍心，想了想，停下了蹂躪阿爸鼻子的舉動，給了一個很中肯的回答。但是不等子萬得意，又補充了句：“阿爸是阿爸，不是哥哥，哥哥才是最俊的。”

子萬嘴張成了喔型，成功地在女兒奇葩的思維方式下敗退。

父女倆並沒注意到，紀十在後麵慵懶地半撐起身，露出布滿愛痕的香肩，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一臉的狡黠。

沒過多久，奚言豫收到一封來自某巫蠱大師的邀請，請他前往共同探討煉蠱之術。他當即收拾了行禮，翩然而去，一去多年。子萬再也不用擔心自家媳婦兒的目光落到別的男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