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已然相別(5)

女兒樓之石榴紅

天徹莊還在繼續收人，先進來的弟子就跟著師兄師姐們練基本功，比如蹲馬步，負重長跑等等。直到五月底，招收弟子的事才停下，總共收人三百。那時梅幹菜已經在弟子園裏打雜快兩月了，每日除了做事外，就是幫累得渾身無法動彈的小湯圓按揉酸疼的身子，給她洗臉洗腳，逗疼得直哭的她笑。等所有人都睡下後，她就在黑漆漆的院子裏學著白日偷看來的練習馬步和最基本的拳腳功夫。沒有人指點，姿勢動作自然差了很多，不過在強身健體上還是有一定的效果，加上每天都能吃飽，等到天徹莊給新弟子正式授藝的時候，她看上去已不像最初那樣麵黃肌瘦，個子又拔高了一些。

倒是小湯圓個子一點都沒長，隻是氣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也已習慣了練基本功的辛苦，不再哭鼻子，每天回來都要抓著梅幹菜嘰嘰呱呱地說個不停，仿佛憋了多久似的。

正式授藝後，新弟子不僅要習武，還要學文。最開始是所有人都在一起學，早上寅時三刻起，跑步蹲馬步，辰時一刻吃早餐，辰時三刻到文園習字讀書以及學習人體的經絡穴位知識，吃過午飯後，由莊主親傳的四大弟子教授入門功夫，晚飯後打坐一個時辰，一天時間安排得滿滿的，等可以休息時，大多連臉腳都不洗便癱在了床上。

最開始小湯圓還能興致勃勃地將自己所學的東西教給梅幹菜，就如當初梅幹菜在外麵學到什麽都要教會她一樣，她並不吝於這樣的分享。然而後來卻因為任務的加重，越來越沒有時間，就算梅幹菜找盡一切機會偷學，兩人的差距還是在慢慢地拉開。小湯圓也再不能像之前那樣纏著梅幹菜說個不停了，常常一沾床便睡過去。每當這個時候，梅幹菜都隻能看著她疲憊的睡臉，眼中露出羨慕的光芒。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越來越熱，就在梅幹菜以為自己和小湯圓再也沒有機會像以前那樣呆在一起的時候，小湯圓突然抱回一隻小白兔。不隻小湯圓，院子裏的小孩每個人都有，或是小兔，或是小狗小貓。從那日起，他們休息的時間又多了起來，據說是給時間讓他們親自照顧自己帶回來的小動物。

小湯圓很開心，因為她又有時間和菜菜在一起了。而且她很喜歡白白的小兔，能夠養一隻那是做夢都在想的事。

梅幹菜雖然覺得很怪異，但還是和小湯圓一起精心地照料著小兔，不做工的時候就去找兔子最喜歡吃的草葉和蘿卜回來喂它。眼看著它慢慢長大，紅紅的眼睛像最純淨的瑪瑙一樣，兩人都笑得見牙不見眼。這段時間可以說是她們有生以來過得最無憂無慮的時光，直到那日的到來。

那一天，弟子院裏的孩子們得到吩咐，帶上自己養的小動物一起去刀劍閣，據說是要開始學刀法。梅幹菜為小湯圓高興了一整天，當然其中夾雜了不少羨慕，然而當她滿心期待地等著小湯圓回來跟她說拿著大刀比劃有多威風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張慘白失神的小臉。

梅幹菜喊了很多聲，小湯圓才慢慢回過神，當她看清眼前之人以及其臉上的擔憂時，終於崩潰，一下子抱住梅幹菜，哇哇大哭起來。大約是她開了個頭，回來的人都哭了起來，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梅幹菜被嚇壞了，心裏升起不安的感覺，安撫了很久，才從小湯圓斷斷續續的解釋中得知真相。

原來今天他們一整天學的並不是什麽刀法，而是殺死自己親手養了兩個月的小動物，然後開膛剖腹，還要硬吞下一塊生肉。完成不了的孩子都被送走了，再也不能回到這裏。

看著小湯圓手上已幹涸的血跡，梅幹菜隻覺心裏寒氣直冒，眼前一陣陣發黑。她什麽也沒說，隻是轉身去打來水，安靜地給小湯圓清洗小臉以及雙手。好不容易將人安撫入睡，她任小湯圓抓著自己的手，靜靜地坐在床邊，目光落在窗外，看院子裏的草木在夜風下輕輕搖動，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將空氣中的暑熱以及血腥味悄悄滌盡。

小湯圓做了一晚的噩夢，梅幹菜一晚沒睡。一直以來小湯圓都被她護在羽翼下，雖然吃不飽穿不暖，卻從未受過這種驚嚇，誰知如願進了這天徹莊，自己卻再不能護著她。今日隻是殺隻兔子，以後會不會……

梅幹菜突然想起那個雨夜，十多殺人命頃刻之間隕落，不由打了個寒噤。那時隻是害怕，而如今得知小湯圓親手沾上鮮血之後，她才對江湖與俠客有了真正的認識，而不僅僅是局限於那表麵的字詞風光。

她是想要帶著胖丫過好日子，但不並想讓胖丫陷入危險與恐懼當中。

“丫兒，咱們離開這裏。”

小湯圓剛醒過來，還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乍聞此言更加懵了，迷茫地看著梅幹菜，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梅幹菜揉了揉她的頭，開始幫她穿衣服。

“菜菜，我想留在這裏。”看著蹲在地上給自己穿鞋子的人，小湯圓慢吞吞地道。

梅幹菜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到她的眼睛一片清明。梅幹菜已經習慣了小湯圓什麽都聽從自己的，此時遭遇反對意見，不免有些愕然。

“我昨晚夢見阿爹阿娘了。”小湯圓抬手揉了揉眼睛，屈起一隻腳將隻穿了一半的鞋穿好，然後跳下床，開始梳頭發。“阿娘把我壓在身子下麵，阿爹抱著阿娘，他們流了好多血……”

外麵響起總管催促起床的聲音，小湯圓不再說話，兩三下把頭發紮緊，便端著木盆拿著布巾撒腿跑出去洗臉了。

梅幹菜呆呆站在原地，她與小湯圓相處日久，卻是在這一刻才明白那軟軟糯糯的性子下也有不容改變的堅持，隻是以前沒有值得她堅持的事而已。

“菜菜，我去練功了，你也快回去吧，不然又要挨罵了。”洗漱完的小湯圓頂著清潤的小臉，恢複了常日的天真爛漫，臨走前不忘踮起腳拍拍自己好姐妹的肩膀，嘻嘻笑道：“別擔心，我已經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