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第三卷 第一百零八章

所謂公審,是刑部為了避免出現屈打成招或脅迫招供的情況發生,也是防止查辦人員出現疏漏,將案件公開一次重審的過程,便是公審。慕容幽為藍冪皇子,身份特殊,牽扯太多,經過初審的招供,依舊要通過公審,讓文武百官來確認他的招供是否真實,也要確認他是否還有其他同夥。

但曆來公審,誰又知屈就多少無辜性命?

滴蠟如淚在燭台上匯成一泓。

啪——!

刑鞭破開空氣狠狠抽下,肩處綻開一道血痕,下頜處也受到刑鞭的收勢冒出血絲,慕容幽稍稍側臉,空中又抽來一道,鎖骨處傳來火辣辣的熱痛,他啐了一口,將口中的血水吐去,一臉的滿不在乎讓審訊官的臉色變得青黑,一揚手,刑鞭重重甩過去,皮開肉綻,可男人依舊一聲不吭,真教人氣煞又莫可奈何。

審訊官似是不滿,吩咐了幾句,不多時,十寸鋼針便合著百楚散緩緩紮入十指指縫,看著慕容幽額際暴起的青筋以及微微抽搐起的身體,似乎滿意了,大笑著繼續揮舞著刑鞭,直到慕容幽垂下頭顱。

夜色如墨。

納蘭魅伏在桌邊沉沉睡去,手中緊緊握著碧玉簫,原本冰冷的玉身已經染上他的體溫,而那尾端處原本係著血玉佩的紅繩不知何時斷了,他沒有發現,或許是根本就沒有去在乎,隻是下意識地握緊了玉簫,無論夢裏夢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藥草,能夠讓他保持岌岌可危的清醒與理智。

夢裏,有那麽幾次一閃而過的瘋狂念頭,不顧一切的救出慕容,不顧一切的遠走高飛,哪怕背上叛國之名,哪怕镹兒悻命不保,哪怕牽連無辜,哪怕……

可是,不能這麽做,慕容目前所受的,不就是為了能保住所有人嗎?他不能枉費他的用心和努力,不能再這麽自私……

一件溫熱的外衣輕輕覆蓋住他,他驚動了一下,終是沒有醒,隻是更加握緊了玉簫,不安穩的低喃幾聲聽不清的夢囈聲,再度沉入夢境。

玄青在桌邊坐下,他靜靜凝視著他的側臉,忽明忽暗的眸色也不知想了些什麽,許久之後,他輕輕歎了口氣,到底是有些難為他,要讓他當著文武百官將所有的罪指向慕容幽,用等同於誣陷的指證親手將慕容幽推向斷頭台,這對他而言確實過於殘忍。但又不得不這麽做,慕容幽是藍冪皇子,雖然已招認,但若不當麵指證他的罪狀,一樣脫不了幹係,屆時弑君加之叛國……後果不難想象。

玄青又歎了口氣,伸手撐了撐眉心,清雅的麵容中有思索,無論如何,縱使慕容幽認了罪,就單單他的身份,月瀆透在摸清藍冪反應之前自不敢輕易下殺手,頂多受些折磨。至於藍冪那邊……

正想著,納蘭魅猛地驚起,睜大的眼眸滿目驚恐,似是做了什麽不好的夢,額頭有細密的汗,待意識到隻是夢境時又鬆了口氣,眼一轉瞧見身邊的玄青,疲憊的臉上有疑惑,“師父?”

“公審的日子已經公布了。”玄青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有何思緒。納蘭魅卻是怔了怔,按了按額際,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哪天?”

“後天。”玄青凝視著他,神色沉靜,“這兩天你好好休息,再這樣熬下去,你撐不到公審當日。”

“……我知道。”明白他言語中的意思,納蘭魅垂下眼,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玄青見狀,也不再多說,起身朝門外走去,“好好歇著吧。”

門輕輕合上,納蘭魅重新伏在桌上,他用指尖將玉簫反反複複仔仔細細的研磨,等眼睛睜到酸澀,他將臉埋進臂彎,讓自己沉入黑暗。

同樣的夜色,月瀆镹一動不動的倚在窗台上,小臉被夜風吹得青白冰冷,無知無覺的盯著遠方,瞳孔裏空蕩蕩的一片。

為了一個月瀆镹,至於堵上一切嗎?……镹兒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隻要他活著,活生生的活在這個世上就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即便是所有人都會因他而喪命,你也不在乎?……我不能不這麽做,怡兒沒了,卿也沒了,我不能連镹兒也沒了……你原諒我……如果真的救不了你,我會跟你一起走,還有我們的孩子……那邊的世界,誰都不能阻止我們一家團圓……

“師兄……”

他喉嚨沙啞的低喃,眼中已幹枯的不剩微光。

公審之日眨眼便到了,天氣倒是出奇的好,空氣裏飄散了淡淡的桃花香味。納蘭魅也起了個早,沐浴梳洗,穿上那身許久未穿過的朝服,長發束起後的眉目格外清秀幹淨,噙著一抹細膩溫潤的笑容,與玄青一起朝刑場走去。

月瀆透將公審的地點選在刑場,意圖明顯,之前的傳言零落虛實,有人說了納蘭魅勾結慕容幽意圖謀反,立馬又有人反駁說納蘭魅若真要謀反根本無需與他人勾結,眾說雲雲,真假難辨,而今大庭廣眾之下數千雙眼,真真假假,就讓他們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斷,這樣不管何種結果,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交代。而清晨起便將刑場裏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的百姓,也說明了對流傳大街小巷的流言有多重視。

納蘭魅到場的時候百官都已到場,他的到來在人群裏引起了**,一片唏噓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集中在他的肚子上,他不動聲色的將披風拉緊,跟在玄青之後緩緩落座,這才徹底掩住身形,可依舊掩不去那些緊迫盯在他身上的目光,他眸色淡漠,可也隻能盡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

過了一會,月瀆透偕同月瀆镹便在一群侍衛的擁簇下踏上刑場,一時間百官與百姓跪倒一地,玄青與納蘭魅也起身向月瀆透行禮,月瀆透上前先扶起玄青又扶起納蘭魅,目光在納蘭魅身上停頓片刻,這才轉身讓所有人平身,拉著月瀆镹走上高台處坐下。

月瀆镹目光怔怔的,隻在與納蘭魅擦身而過的時候偷偷瞅了他一眼,而納蘭魅卻仿佛沒有看到他一般一臉的漠然,他臉色蒼白地垂下眼跟著月瀆透上了高台,神色黯然。

公審正式開始了。

除了曾在護國府見識過慕容幽風采的官員,其他人莫不翹首以待,無論外麵傳得沸沸揚揚,他們始終沒有見過這傳說中的武林盟主是何模樣,而月瀆透似乎也猜透了大家的想法,象征悻地說些體麵話,便要人將慕容幽帶上來。

一身血跡,一身淩亂。手和腳都扣上了鎖套,一圈又一圈的鎖鏈捆綁在他血跡斑斑的身上,與其說帶上來,倒不如說拖上來,推搡在刑場中央。看著他腳步虛浮,可被人放開後又能搖晃著站穩腳步,挺直的背脊像是他表示出的不屈,侍衛踹上他的腿彎,他身形一歪單膝跪在地上,等穩住之後又想要站起來,又緊接著被人踹中另一腿狠狠按在了地上,他掙紮幾下便不動了,鮮血從他口鼻中湧出沾了滿麵塵土。

月瀆透居高臨下神情漠然的看著慕容幽,眼一轉又瞄向納蘭魅,他的目光同樣落在慕容幽身上,神情看起來卻是異常的淡定從容。月瀆透將目光拉回,示意主審訊官可以開始了。

主審訊官將慕容幽的那份供詞拿了出來,同時吩咐官兵也將抄好的供詞貼在刑場四周供百姓閱讀,在百姓擁擠的時間裏在場的官員手中也各拿了一份。洋洋灑灑百餘條罪狀,將慕容幽的罪孽詳細述盡,罪惡滔天。

四下先是靜了一下,百官驚懼複雜地瞪著慕容幽,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而百姓更是直接,對著慕容幽指指點點,有冷漠有鄙夷有謾罵,更甚至有人直接撿了石子朝他扔過來,被周圍的官兵數次喝止後才停歇。此時的慕容幽已被放開,正顫巍巍的用那雙被指刑折磨得看不清原來模樣的雙手慢慢撐起自己,血痕狼藉的麵孔硬邦邦的,隻是麻木的身體中偶爾撕扯出的痛感讓他皺起眉。

他視線模糊地掃了眼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影,有官有民,有皇室的隨身護衛及暗衛,更有深淺莫測的玄青。而他,手腳都被玄鐵針限製,內力空蕩,身體因饑餓和審訊變得異常虛弱,沒有一點逃出的可能悻,況且他也沒有逃走的想法。是的,就這樣,欠下的都還了,就不用再糾纏了。

“這份供詞,你認不認?”主審訊官走到慕容幽的麵前,將那份供詞伸到他眼前晃了晃。慕容幽揚起眼,眼前泛起的黑暈讓他睜著眼好一會才看清供詞上所寫,他唇瓣動了動,聲音幹澀卻是幹脆,“認!”

“既然你認,那本官就隨意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主審訊官拿著供詞走開幾步,麵色嚴謹,“供詞上你交代了先皇為你所害,但本官得知先皇是因中毒而逝,下毒的人已證實是月瀆怡,藥方也在卿王府找到,證據確鑿。但若真是你與他們合謀毒害先皇,你又如何讓本官相信納蘭魅是無辜的呢?”主審訊官嚴肅地盯著他,“他是月瀆怡的丈夫,他的妻子憑空消失他怎會不知?”

月瀆透皺起眉,目光分外森冷的注視著慕容幽,一種複雜的仇恨讓他的眼睛出奇的黑亮,以至於他忽略了身邊的月瀆镹莫名地哆嗦了下身體,眼帶著愧疚與悔恨望向納蘭魅,而後者卻隻輕輕地垂了睫毛,靜靜聽著著慕容幽的說辭。玄青稍稍揚起了眉,略帶探究地聽慕容幽會如何說。

“他自然知道我的計劃。”慕容幽的聲音虛弱低啞,好在四周都在等他的回答而格外安靜,他的聲音才能傳入大家的耳中,他扯著嘴角冷笑著,麵容透著一股張狂邪氣,隻是那煞白失血的唇瓣又預示了他的不支,“若不是他,我的計劃怎會成功?”

“你什麽意思?!”主審訊官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月瀆透打斷,他狠狠拍桌,麵容因憤怒而扭曲。

“什麽意思?……”慕容幽忽地低下頭嗤嗤一笑,像是嘲笑月瀆透的蠢鈍,可抬起的臉上卻布滿細密的虛汗,氣喘籲籲,“時至今日,難道你還未發現你這國師已完完全全是個廢人了嗎?”在月瀆透驚詫錯愕的眼神中,他彎了眉梢,輕蔑譏諷,邪氣又蒼白,“看來,你還真不知道,你這國師早在他成婚之日就被我廢去武功,被我狠狠玩弄了一整夜,若不是留著他能威脅到那兩個人,他早就以死明誌一頭撞死在新房了。”

“住口!”高台上傳來一聲嗬斥,循聲看去就見納蘭魅漲紅一張臉,冷冷瞪視著慕容幽,換來慕容幽輕佻又曖昧的一笑,一時氣得發抖,“無恥!”

慕容幽露骨的話語,納蘭魅羞憤的反應,在人群裏引了一番**,是個人都能聽懂慕容幽口中那句玩弄是何種意思,而納蘭魅的反應也確切證實了這些話的真實,一時嘩然!不難想象當時會是何種場景,本該甜甜蜜蜜的新婚之夜卻慘遭……禽獸不如!

月瀆透臉色僵硬,咬牙切齒地握緊拳,不可置信地看著納蘭魅,“他說的……都是真的?”

月瀆镹和玄青的目光也看了過來,納蘭魅難堪的側過身子,是真是假他都不想麵對這些目光,月瀆透卻從他側過的身形上瞅見他的肚子,頓如雷擊,一種國體被蒙羞的憤怒讓他紅了眼,他隔著遠遠的高台怒視著慕容幽,“這麽說,納蘭魅消失的這段時間其實是被你囚禁了?”

“嗬。”鮮紅的唇邊逸出一聲輕笑,狹長的眼眸望向高台方向,“不玩白不玩。”

“你放肆!國師聲譽豈容你如此侮辱!”月瀆透怒極,緊緊攥起的拳頭青筋暴起,“拖下去,往死裏打!”

慕容幽被拖到了刑架邊,又一次被按在地上,掙動間扯到身上手上的傷口,痛得他臉色發青,緊接著輪下的木棍次次都照著他全身傷口上招呼,徹頭徹尾的劇痛侵蝕了四肢百骸,他牙關咬的咯咯作響,等杖刑結束口中一片黏膩腥甜,他在地上抽搐幾下,手輕輕抬了抬又放下,已昏迷過去。

月瀆镹伸手捂住嘴,眼中逐漸彌漫起水汽,卻又害怕被人發現而用力揉眼。玄青看了慕容幽半晌,又看了月瀆透一眼,可能是見慣了這種場麵,眉目間毫無反應,隻側了眼看向納蘭魅。他靜靜坐在椅中,眼珠黝黑地盯著場下,臉色如雪的白淨,濃黑纖長的睫毛如黑夜中翩飛的蝴蝶,一動不動如一座玉雕般,精致得毫無生氣,仿佛靈魂已不在體內。

“拉起來,潑醒,繼續打。”月瀆透冷冷命令。

一盆冷水將慕容幽的意識從黑暗中拉回,他虛弱地因冷水的寒氣而哆嗦,還未睜眼就被人揪起頭發麵向高台方向,他耳中嗡嗡作響已聽辨不清台上的人說什麽,胸口的悶痛讓他劇烈的嗆咳起來,隔了半晌才恢複五官的知覺。這一次,他被木棍支起,所有的杖刑都落在背部,一下比一下重,幾乎都能聽見血肉的迸裂。

可周圍百姓們的臉上卻都流露一副罪有應得的報應。

——“打死他!”

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句,頃刻一呼百應,“打死他!”“打死他!”

整整齊齊,氣勢洶洶!而台上,慕容幽垂著頭,血從口中流出,拉長著滴落地麵,氣息微弱。

高台之上,月瀆透一臉冷漠,月瀆镹卻顫抖著死死咬著下唇,他用力握了握手,猛地站起想要往下衝,可另一道聲音比他更快!

“住手!”

一聲喝止,聲線不高卻震如驚雷,施刑者像是齊齊被定住,木棍高舉在空中遲鈍下緩緩放下來,目光轉向高台,玄青緩緩站起身,迎著所有人驚疑的目光,麵色淡淡,“他縱罪無可恕,可他畢竟是藍冪皇子,這樣活活被打死,是想引起兩國征戰嗎?”

片刻寂靜,之後又一番喧嘩,有不甘有憤恨,還是漸漸止了聲息,目光齊齊看向高台,等待月瀆透的答複。

月瀆透眼神生硬,“弑君謀反,侮辱國師,屠戮百官,其罪之極已無可饒恕,但思及身份特殊也隻能暫時留他一條悻命,若半月之內藍冪無答複……”他揮手,眼中寒光如盛,“淩遲處死!”

納蘭魅微微抖了一下。

從月瀆去藍冪都不止半月,所有人都聽得明白,這句話也不過是月瀆透為自己找的幌子。玄青一笑,也不再說話,重新坐會椅中。月瀆镹卻仿若失魂地呆坐在椅中,目光呆滯。

如此一來,月瀆透也沒有審訊下去的心情,他深深注視慕容幽許久,揮了揮手,“youxing三日,關入天牢,任何人都不得探視!”

他淡漠拂袖在侍衛的保護下朝台下走去,月瀆镹跟了幾步又緩緩停下,他看著納蘭魅在所有人之後慢慢站起身,黝黑的眼睛遠遠落在慕容幽身上,像是要看清他一般往前又走了幾步。

慕容幽被人折騰醒來,搖搖晃晃地站起,重重的鎖鏈拉著他向刑場外走去,人群中讓開了一條道,待他走進又將他圍起,人群中有嘲笑有斥罵,有蔬果石子朝他砸去,一身的狼藉,活像一條落水狗。

忽然,吵囔的人聲中響起悠揚的笛聲。

被人群圍搡的人影緩緩停下腳步,被長發掩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笑,踉踉蹌蹌地被拉著走,沿路都留下斑斑的血跡。

納蘭魅放下玉簫,嘴角似乎也有了一些笑,他閉上眼身體向後倒去。

“師兄……!”

【這一章5千字竟然還沒完安排的劇情,這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