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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8

初中跟小學的最大不同或許在於,學生們迅速成長,對外表越來越注重,身理和心理都如同精心澆灌後的小苗萌發。

在這種時期,外表出眾的人比起成績優秀的人無疑更易受矚目。

段淨夕很清楚她跟陸慎析的不同:他屬於在人群中非常惹眼的那種人,而如果沒有成績這一層外衣,她多半會被茫茫人海淹沒不見。她並非自卑,隻是冷靜客觀地看待這一事實。

如果要段淨夕形容自己的性格,說得好聽一點是“安分守己”,難聽一點就是“沉悶無趣”。

她始終牢記學生的身份,從來不做出格的事。從小學開始,她就一直遵守各項校規:每天穿校服、紮頭發、不染頭發、不偑戴首飾。小學時到了夏天她偶爾會穿涼鞋去學校,初中學校明確規定不能穿涼鞋,於是一年四季下來她都穿運動鞋和帆布鞋。

在一些學生看來乏善可陳乃至不通情理的校規,她執行起來卻體會到了另一番趣味。

在應試教育這樣的大背景下,高考前她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學習。

而她需要去除一切外界的影響。

以前讀小學時,段淨夕還偶爾會在辦公室裏碰到陸慎析,現在這樣的機會也沒有了——段淨夕萬分慶幸開學那一天班主任問誰以前當過班長時她沒有舉手。

初中跟小學倒是有一點相同,就是都有數學培訓。

期中考過後,年級從每個班選取了四名學生參加數學培訓,每逢星期二和星期五下午放學後上課,地點在綜合樓六樓一間被擱置的小教室。

也許是6班被選中的幾名學生都對數學培訓興趣不大,每次培訓他們幾乎都是最後到的,經常都是坐在教室的倒數第二排。偶爾有一兩次到得早了,大家也習慣性地挑後麵的位子坐。

8班參加培訓的人除了陸慎析之外還有一個男生和兩個女生。有一次8班的學生來得比較晚,就坐在6班前麵一排座位。

在這種情況下,段淨夕即使想忽略他也沒辦法,因為他就坐在她斜前方,她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他。他聽講認真,偶爾被坐在身側的女生拉著討論題目,也一一耐心回答。

雖然沒有特意觀察,段淨夕也能感覺到他比小學那時沉默了一些。

初中的校園不大,初一的八個班級分布在教學樓的五樓和六樓,6班的教室位於五樓,離學校大門最近。距離下午第一節課的上課時間還有七分鍾,段淨夕被班上一個女生拉到走廊上聊天。

正是學生們下午回校的高峰時段,大批學生從大門湧向教學樓這邊,她低下頭時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陸慎析的身影。

一個學期過去,段淨夕總覺得他給人的感覺變內斂沉穩了——時至今日,她的腦海裏還殘留著那次去農場郊遊時他對她說“我會”時的印象,明淨的笑容映著綠樹藍天,就像是相冊中最顯眼的一幅照片。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記憶般,一個男生此時走到他身邊,跟他說了什麽,他微笑著回了一句話,如泉水般透澈的笑容潺潺地融在春日明媚的陽光中。

段淨夕不禁回想起數學培訓的情景。

她說不出具體有哪裏不一樣,即便他的笑容依舊明亮,但是跟記憶有些不同,而他周身的氣場在明顯變化著,有一些事讓他的氣質逐漸在同齡人中凸顯。

可是這跟她有什麽關係?

所以她看了一眼手表,對班上那個女生說:“要上課了。”

“哦。”女生跟她一起走回教室。

那個星期五晚上,年級組織學生們前往電影院觀看一部愛國教育電影。

電影院離學校不遠,走過去隻需四十分鍾的路程。下午放學後段淨夕回家吃晚飯並洗了澡,然後離家前往電影院。

路上她碰到陳燕、班長張超和薑尚暉,於是跟他們並肩而行。陳燕跟兩個男生在談論一部電視劇,段淨夕完全沒看過自然無從聊起,便靜靜地聽他們討論。後來薑尚暉也安靜下來,過了一會跟她聊起了曆史課上的趣事,她便憑印象跟他聊了幾句。

電影院越來越近,街道上三五成群都是前去觀影的學生。快走到電影院時,後麵一輛自行車從他們身邊騎了過去。騎車的是一個男生,頭發短而黑,白衣長臂,一雙腿分外修長。

段淨夕幾乎立時就認出那個人的身影。

陳燕眼力極佳,“咦?是陸慎析。”

班長也叫出來:“陸慎析!”

陸慎析聽到叫喚立即刹車停下,扭頭望了過來,一手撐著手把,一腳隨意地支在地上,湛黑迥亮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掠過,擦過她時多停留了0.2秒。

自從上學期在班上的女生麵前斬釘截鐵地表明跟他不熟後,段淨夕幾次在校園裏碰到他都是目不斜視,偶爾在數學培訓的教室見到他也從不跟他說話。她估計以他的智商絕對看出了她在刻意跟他劃清界限。

班長關心的是昨天的友誼賽:“昨天下午你們班跟7班的比賽怎麽樣?”年級的足球賽是上學期舉行的,昨天8班跟7班踢的是友誼賽。

陸慎析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頭頂的黑發隨風微微抖動,“贏了。”

隨著一問一答,四名學生已經走到他身旁。陳燕對陸慎析非常好奇,來回打量著他。

“幾比幾啊?”這回問話的是薑尚暉。

“三比一。”

班長又說:“下次我們兩個班也組織一場比賽吧。”

“可以啊。”

正是春回大地的季節,自行車上的男生身穿長褲和白襯衫,笑容疏淺,清俊淡定的眉眼靜靜地融在如詩般的黃昏中,簡練白淨的襯衣在稀薄的暮色中塗出一層水墨畫般的雋永韻味。

“那就這麽說定了。”

陸慎析朝班長擺擺手,清湛的目光在四人當中一點而過,“那我先走了。”說罷騎車駛向電影院的停車場。

星期二下午放學後照例進行數學培訓。

下午初三的班級剛用過這間教室,桌子上殘留了一些橡皮屑,段淨夕把卷子和筆記本放到椅子上,把橡皮屑掃到一張紙巾上包起來,又用另一張紙巾將桌子來回擦了兩遍才去洗手間洗手。

洗完手出來,她聽到水嘩嘩直流的聲響,似乎是從旁邊的男廁所傳出來的。

水聲這麽大,聽起來應該是水閘壞了,又或者是有人忘了關水龍頭。

段淨夕走到男廁所門口,揚聲問道:“有人嗎?”

沒人應答,隻聽到洶湧澎湃的流水聲。

她又問了一遍:“請問裏麵有人嗎?”

還是沒人回答。

段淨夕早就發現自己身體深處的冷血因子似乎隻對人起作用,所以她無法對浪費水資源的現象置之不理,但是又不敢貿然進去——現在是放學後,有不少學生在綜合樓參加各種形式的課外活動,隨時會有人過來。

她想了一下,決定還是進去看一下。

就在這時,她的身後響起一副熟悉的聲音:“你在這裏幹什麽?”

她轉頭見是陸慎析,立時鬆了一口氣,用手指了指男廁所,幾乎是懇求地對他說:“裏麵的水龍頭好像壞了,水一直流個不停。你能不能進去看一下?”

話音還沒落下,陸慎析已經越過她,邁步走進廁所。

段淨夕沒有走開,仍舊站在原地,凝神傾聽事態的發展。

他進去不到五秒鍾,之前一直嘩啦作響的水聲一下子變弱,接著徹底消失。

又過了幾秒鍾,陸慎析從裏麵走出來,甩了甩剛洗過的雙手,“洗手池的水龍頭沒關,現在好了。”

“謝謝。”

陸慎析看著她,“你謝我什麽?”

段淨夕也不知道如何表達,看了他兩秒,食指指了指天花板:“要上課了。”

轉身走向上課的教室。

初二開學時,6班換了一個數學老師。

過去一年6班每門課的老師都跟5班一樣,到了初二這一年,改由8班新換的班主任擔任他們的老師。5班和7班的數學老師也同時換了人。

6班新換的數學老師——8班的新班主任姓肖,是一個35歲左右的男人,給人的感覺有幾分寡言沉穩,數學造詣極深,隨便一道題都能講出好幾種解題方法。

下課後段淨夕和班長被數學老師叫到辦公室講解上課前問的一道幾何題。數學老師大概是上課的時候叫她的名字叫順口了,講完後直接忽略了她旁邊的班長張超,說道:“段淨夕,你幫我去8班叫一下陸慎析。”

段淨夕看著尊敬欽佩的老師,應道:“好的。”

出了辦公室,班長跟她揮揮手,“段淨夕,那我先回教室了。”

“好。”

段淨夕望了一眼教學樓走道盡頭的8班教室,一步步走了過去。

正當課間,8班的教室裏鬧哄哄的。

升上初二後,學生們多了一門物理課要學。下課後陸慎析站在過道上給第二排的一名女生講解練習冊上一道物理題,忽然聽到周圍同學的議論聲:“咦?那不是段淨夕嗎?”

“她來我們班幹什麽?”

“找人的吧。”

“她會找誰?”

“……”

陸慎析正對著窗戶而站,直起身抬頭望出去就看到走廊上盈盈而立的身影。

十月的季節,秋風微涼,教學樓走廊上栽種的花草隨風輕蕩。女生穿著一身白底藍邊的水手服和深藍色裙子,宛如四月的鳶尾在風中靜靜地綻放。

她本來有些窘迫和不自在,看到他時似乎整個人都變輕鬆了,眸子劃過一道亮光。

陸慎析從她的眸子裏讀出了一句話:她是來找他的。

他跟那名女同學示意了一下,走出教室。

這幾乎是上初中以來,陸慎析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名為“歡迎”的神色。

段淨夕見他出來,如釋重負地迎了上去,“肖老師叫你去一下辦公室。”

“知道了。”

順利完成任務,段淨夕也準備回教室——還是自己班的教室最好。

培訓的教室全校共用,初三的學生也可以在那裏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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