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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2

暑假過後,段淨夕升上了五年級。

新學期2班換了一個經驗更豐富的英語女老師,段淨夕也多了一個職務:英語課代表。

段淨夕有好幾次都在辦公室裏看到陸慎析,4班的老師對他的吩咐事項中既有學生的作業提交情況也有班務安排。開學一周後舉行的高年級班幹部會議上,段淨夕也有看到他的身影。顯然,他現在已經成為了4班的班長。

開學後不久就是一年一度的教師節,全校要進行黑板報評比。星期六早上,段淨夕跟班上兩名女生一起回學校出黑板報。

負責畫畫的女生叫柯豔秋,畫完後她又不想馬上回家,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那裏跟段淨夕和另外一個女生聊天。

柯豔秋和那個女生在討論最近熱播的一部電視劇,段淨夕沒看過,一邊對著稿子寫字一邊聽她倆爭論,後來突然聽到另外那個女生感歎了一句“成績很好”之類的話,她以為是在說電視劇裏的某個角色,不禁產生了一絲好奇:“哪個人?”

柯豔秋答道:“4班的陸慎析啊!”

“哦。”段淨夕回了一個字,準備寫下一行字。

“段淨夕,你不覺得他長得很帥嗎?”另外那個女生似乎對這個轉校生很感興趣。

也難怪,成績優秀的轉校生本來就夠引人注目的了,何況這個人還有一副好長相。段淨夕想起三年級時有一個漂亮文靜的女生轉到2班,班上的男生們也是熱議了好一陣。

雖然一點也不想討論這個人,她還是開口:“還可以。”

有時她也覺得自己的心理很矛盾:一方麵她覺得自己完全不在乎他在那次考試中比她高出2分,但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她第一次要麵對自己的自尊心有多強的問題,而在過去,這是完全不在她的考慮範疇內的。

一句話概括,她現在就是看他不順眼。

“聽說他媽媽跟爸爸離婚了,他現在跟他媽媽一起生活,而且他好像還有一個弟弟。”

手上的粉筆不知道是不是放得太久變得很脆,壓在黑板上隻用了一點力就斷了。

段淨夕放下那截殘餘的粉筆,拿起濕抹布擦去最後寫的那個字,換了一根粉筆繼續寫:“你怎麽知道?哪裏聽來的?”照理說應該沒有哪一個人會主動跟別人說這些內容。

柯豔秋十分得意:“聽他們4班那個班主任說的呀!”

段淨夕心中暗自慶幸。幸好從二年級起就是保姆來學校替她開家長會,要不然她應該也會變成辦公室裏的老師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今天回家她必須再感謝一下保姆。

她從椅子上跳下,拍去手上的粉筆塵:“他弟弟也在我們學校讀書嗎?”

柯豔秋搖了搖頭:“不知道。沒聽他們那個老師說過。”

早上第三節數學課後,段淨夕幫數學老師拿幾何尺子到辦公室,正準備離開辦公室時,吳老師把她叫了過去,指著桌子上一遝十幾厘米高的作業本說:“段淨夕,幫老師把這些作業拿去給陸慎析好不好?”

段淨夕當然不想去。她不喜歡去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地盤,除非老師吩咐她辦事,否則她基本不會去別的班的教室。而現在,4班的教室幾乎可以說是她最不想去的地方。

可她還是二話不說答應:“好。”

“謝謝!”吳老師衝她笑了笑,“還有叫陸慎析跟他們說,下節課要聽寫。”

“好的。”

段淨夕抱起作業本,“老師,那我去了。”

她抱著那摞作業本走向4班的教室,還沒走過去就看到幾名學生在3班的走廊前打鬧聊天,而4班的走廊前一個人影也沒有。

顯然,4班的語文老師在拖堂——他們的數學老師和英語老師都在辦公室裏。

到了4班的教室外,段淨夕把作業本放到走廊欄杆的平台上。等了一分多鍾,4班的語文老師還在講解一個成語的用法,絲毫沒有下課的跡象。

課間的休息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她必須走了——下一節音樂課的上課地點在綜合樓的4樓,從這邊跑過去也得三分鍾。

所幸她跟坐在窗戶邊上的那個短發女生還算比較熟。

她抱起作業本走過去放在窗戶的平台上,低聲對那個女生說:“打擾一下!這是吳老師叫我拿過來的,麻煩等一下交給陸慎析叫他發下去。”

“哦好。”

“謝謝啦!還有,吳老師說你們下節課要聽寫。”

女生點點頭,低聲回道:“嗯,知道了。我等下跟陸慎析說。”

陸慎析跟那個短發女生之間隔了三排座位,眼睛望著講台的方向,右手握著一支筆靈活地轉動著,他似乎察覺到了窗戶這邊的動靜,轉頭望了過來,兩道劍眉上揚,目光中微露詫異。

段淨夕承認,其實他幾次看到她時眼中都沒有流露絲毫得意的神情,而對於他曾經擊敗自己這件事她也並無一絲敵意,但是要讓生性清高的她待他如戰友般親切是不可能的。

是的,生性清高。

那個時候,段淨夕已經知道自己身上的缺點:傲氣,清高,冷血。

所以她傳達完吳老師的話就轉身走了。

那一年,區教育局為了推動學生學習英語的興趣,組織了一個全區小學生的英語話劇比賽,比賽日期定在十一月第一個星期六。

六年級的學生麵臨升學,比賽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五年級的學生身上,學校把這次比賽的組織事宜交給了年級的兩名英語老師負責。

上學期參加過演講比賽的學生有三個入選。段淨夕最初出演的是話劇的第一主角,其中有一幕要跟第二主角的男生手拉著手歡快地跳兩下。她打從心底覺得這個劇情極度多餘,無奈卻無法修改劇本。

於是第一天的排練結束後,她單獨對老師說自己有幾句台詞念不好擔心會影響後麵的排練。老師自然不會想到個中的真正原因,對她多番挽留和勸導,見她態度異常堅決,最後隻能讓原本出演第四主角的王楚怡跟她的角色對調。

調換角色後的好處太明顯了:不僅不用蹦兩下,而且有很多幕戲站位的角度都是斜對著台下,不用對著觀眾——第一主角大部分表演都麵向觀眾。

段淨夕覺得側對著觀眾更有安全感,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謝幕。

話劇結束後,所有演員要站成一排手拉手向台下的觀眾鞠躬,每個演員根據最後一幕時所站的位置水平排成一行。

沒調換角色之前,段淨夕謝幕時左右兩側站的都是女生,調換角色後,謝幕時她的左手邊是第一主角王楚怡,右手邊則變成了陸慎析。

段淨夕心裏雖然明白在這種謝幕中跟男生拉一下手沒什麽,可是從小就不喜歡跟人有肢體接觸的她還是無法安然麵對這樣的接觸。

所以調換角色後第一次謝幕時,段淨夕站在一排演員中,當右邊的陸慎析伸出左手拉她的手時,即便她在心裏作了很多思想準備還是不自在地僵住。

向台下鞠躬時,她覺得往日排練眨眼就過的兩秒鍾仿佛被無限拉長。演員之間隔著半個身子的空隙,她被動地彎腰,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右手上,可是即便如此右手仍是猶如機械般僵硬。

她身邊的陸慎析似乎察覺到了,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握住她的手的那隻手掌鬆了很多。再站直身子時,頭頂耀眼的舞台燈光重新瀉入眼簾,陸慎析已經放開了她的手。

從那以後,每次謝幕陸慎析都沒有握她的手,隻是虛虛地圈住她的手。

臨比賽前兩個星期,學生們周末也要回學校參加排練。

相比起呆在家裏,在學校更讓段淨夕感到自在,所以她並不像其他幾個女生那樣排斥這種時間安排。為了打發時間,每次她都從家裏帶一本書去看。

這天下午的頭兩次排練十分順利,老師特意多撥了十分鍾給大家休息。段淨夕跟幾個女生閑聊了一會,就走到觀眾席上看小說。

當她從那本厚厚的《基度山恩仇記》中抬起頭時,就看到陸慎析坐在禮堂靠過道的座位上,一隻手肘撐在膝蓋上,似乎在想什麽事情。

禮堂的座椅都罩了暗紅色的絨布,他的半張臉隱沒在交錯的光影中。正值秋末的午後,一束陽光從窗戶射進來,將禮堂中飛舞的塵埃照得一清二楚,卻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段淨夕從他周圍的氣場判斷出,他有心事。可是她不知道這個男生會有什麽心事。

一個男生在講台那邊喊了陸慎析的名字,陸慎析抬起頭應了一句話,依舊坐在原位。

還是排練的休息時間,可是段淨夕手上那本情節引人入勝、跌宕起伏的《基度山恩仇記》對她已經失去了吸引力。此時她更好奇的是這個男生在想什麽。

在那十多分鍾的時間裏,她一直望著陸慎析,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而陸慎析則像一個雕塑一樣,自始至終維持著那個姿勢不動。

在休息時間即將結束時,陸慎析終於抬起頭,從座位上站起來的瞬間,他掃視了一眼四周,正好撞上段淨夕的視線。

段淨夕雖然知道自己隻是出於好奇,但是心裏也明白在這個年紀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一個男生看並不是一件好事,隻好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這幾天排練的情景,得出結論陸慎析這幾天的心情都不太好——他的沉默寡言和偶爾鎖起的眉頭就是最好的證據。

雖然平時排練段淨夕隻跟幾個女生閑聊較多,完全不了解他的性格,但是印象中之前能經常在他臉上看到笑容。

而不像現在這樣沉默。

他成績優異、能力出眾,才轉來這裏一個學期就當上了班長,年級的幾位老師和主任皆視他為人才,能夠讓這樣的他煩惱的應該不是學校裏的事。

段淨夕的腦海中浮現那次出黑板報時柯豔秋說的話。

那天排練的最後,他們照舊要對台下的觀眾鞠躬謝幕。

段淨夕沒有等陸慎析來拉她的手。

所有演員在台上站成一排時,她主動伸出手握住了右側的陸慎析的手。

男生的手掌帶著一種暖意,不若想像中冰冷。

陸慎析先是一愣,接著從善如流,握住她的手向台下鞠躬。

作者有話要說:The Saltwater Room-Owl City,女聲的和聲很動聽。

關於此文的走向,道路是曲折多舛的,結局是溫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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