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此情相悅時

此情相悅時

五、此情相悅時

那八名美麗侍女輕挑著紫紗琉璃燈走在前麵款款引路,不多時,狄霖與君宇珩就來到了楊晉之所居住的“雲齊閣”。

眼前的“雲齊閣”與周圍那些美侖美奐的樓宇相比,更予人一種淩淩然躍於其上的感覺,規模宏大的建築氣勢軒昂,但在細節上卻又不失巧妙匠心。

楊晉之親自率眾凝立於閣前的白玉石階之上,遠遠地望過去,漫天淡淡的星輝月光之下,於眾人之中飄然而立,猶如臨風玉樹。

看到一連串紫光微暈的燈影由□□之中緩緩地行近,楊晉之竟是優雅地緩步走下了長長的石階,上前相迎。

此時的楊晉之與行旅之中時又有些不同,頭戴一頂紫玉滿鑲紫色珍珠的高冠,身著一襲金絲暗紋的深紫色華衣,束著嵌金紫玉帶,外罩淡紫色的薄紗衣,長袍曳地,寬袖臨風,雖然衣飾更為華貴繁複,但在眼前這神仙般的境地之中看來,卻平添了幾分古之君子的清雅之姿。

狄霖踏前一步,朗聲而言,“怎麽敢有勞少莊主親自相迎?”

“林兄這樣說,倒教小弟不禁汗顏。”楊晉之鳳目含笑,眼角微微上揚,眼波有如春水微漾,“隻怕禮數不周,還望兩位見諒。”

說話間他又轉向了君宇珩,正要寒喧見禮,卻是不覺一怔。

君宇珩當然還是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容,然而此時不知為何卻是流轉著某種說不出的淡淡光華,使得這樣一張平凡的臉容竟是突然充滿了無法形容的吸引力,令人簡直無法移開視線。不由得再細細看去時,卻又赫然發現他那一向淡色的唇瓣此時竟是紅潤微腫的,衣領間未掩住的頸上還隱約有一星半點若有若無的淡紅痕跡,教人忍不住要遐想翩躚。

君宇珩立刻便發覺楊晉之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隻覺得楊晉之投過來的視線向著自己的臉上一瞥,然後又在自己的頸間凝滯了一下,眼中頓時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驚訝與不信。他這才猛然省起,想來是剛才的那一番忘情纏綿,身上竟留下了痕跡卻還不知。

將此等私事宣於人前,君宇珩縱然再是淡定,心中亦是不由得泛起一陣微惱,不覺轉目向著狄霖看了一眼。

隻是在這般朦朧的夜色之中,在這滿天星光月輝以及周圍琉璃燈盞的柔光輝映之下,他的微怒薄嗔竟是有著說不出的別樣風情,似水眼波一動猶如星漢流轉,狄霖與他的目光相接,心中不覺又是一陣恍惚。這般的情景落在別人的眼中,竟象是眉目傳情而更多過於惱怒生氣。

而就在這一瞬間,君宇珩卻是敏銳地捕捉到了楊晉之眼神的變化,似乎是淡淡的失落,又似乎還有某些極為微妙而又複雜的情緒,一時之間卻也無法辨清。但是這些都隻是一閃而逝,快得就象是根本沒有出現過似的,很快地就被楊晉之完美地掩飾在了他那溫文有禮、溫若春水的微笑之下。

而那個依舊一身鮮豔紅衣、緊緊隨侍在楊晉之身側的少年無意,一雙靈動嫵媚的茶褐色美目卻是不住地在君宇珩與狄霖倆人之間打著轉兒,又象是有些好奇,又象是有些驚異。

“請,快請進,小弟略備了薄酒,為兩位接風洗塵!”微笑如常的楊晉之語聲清朗,緩緩地領著倆人踏入了“雲齊閣”。

走入“雲齊閣”之後,方才知道何為人間仙境,眼前的景象也隻有在最綺麗的夢中才會出現。

彎成完美弧形的高高穹頂之上,懸掛著數十盞紫色水晶琉璃燈,以及鑲嵌著數不清的紫色晶石,仿佛隻需微一仰頭就可以看到最燦爛最美麗的晴朗星空。而地麵上鋪的則是純白的玉石,光可鑒人,隻是細看時,卻又會發現這玉石並非是純白的,裏麵竟還隱隱地透出來點點的瑰麗金光。

今晚的洗塵酒宴豪華而盛美,排場之宏大,場麵之華麗,器皿之精美,菜肴之豐盛……又豈能一一細數?

但聽那一曲霓裳羽衣舞既終,悠揚的曲聲如遊絲般漸漸消散在空中,而在庭前翩飛如羽的舞姬們靜靜傾伏在地,七色的霓裳舞衣鋪滿了一地,猶如一場盛世的花落,淒美而絕豔。

楊晉之揮揮手,一眾舞姬斂袖退了下去。

“小弟有一事要先行告罪。”楊晉之舉起了手中的白玉夜光杯,“三日後就是老父的壽辰,這幾日小弟怕是分身乏術,不能時時陪伴兩位了。”

“這個無妨,少莊主當然還是忙正事要緊。”狄霖亦舉杯。

“那就讓無意多陪陪兩位吧。”楊晉之溫和地一笑,他身邊的無意低頭說了聲是。

“既然來到了貴莊,就沒有不拜見莊主的道理,不知我們何時可以得見令尊大人呢?”君宇珩抬眸望去,緩緩地問道。

“宇先生客氣了。”楊晉之溫文爾雅地笑著,“隻是父親大人年事已高,而且身體也一直不好,早在幾年前就不見外客了,不如到壽辰那天小弟再替兩位引見吧。”

“也好。”君宇珩並不堅持,點點頭。

三人又談笑了一陣,不覺夜色已是深濃如墨,人亦有了淡淡倦意。

楊晉之最是善察人意,當下朗朗一笑,說道:“小弟本來還想效仿古人鬥酒十千,留兩位共做那長夜之飲。隻是連日旅途奔波,不宜過於勞累。反正來日方長,這長夜之飲就暫且留至日後吧。”

將君宇珩與狄霖送出“雲齊閣”之後,楊晉之緩緩轉身,步入了自己的寢室。

“少莊主。”兩名正值韶華、容貌清麗的侍女連忙挑起珍珠繡簾,迎上前來。

楊晉之也不說話,隻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兩名侍女盈盈上前,輕輕幫他除去了頭上的紫玉高冠,又解下了腰間的紫玉帶,正要幫他脫下外裳。

楊晉之卻是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煩躁,帶著幾分不耐地拔開了正輕解著自己衣帶的纖手,徑自地走過去,在窗邊垂簾下那張金絲楠木鑲紫竹的軟椅上躺了下來。

兩名侍女不由得相顧一視,已覺出有些不妥,此刻再在燈光下細細看去,隻見楊晉之不言不笑,溫潤如玉的臉容上隱隱現出一抹異樣的淡暈,竟似是醉酒的模樣。

當下一名侍女忙去吩咐廚下準備醒酒湯,另一名則輕輕走過去,輕手輕腳地脫去了楊晉之腳上穿著的紫絨緞靴,看楊晉之微微闔了眼睛似是要睡著了,又去取過一條薄錦被輕輕地蓋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楊晉之卻是皺緊了眉,伸出手去將蓋在自己胸口的薄被一把拉下,仿佛那輕輕薄薄的錦被壓在胸口竟是教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又胡亂地扯開自己的衣襟,但是胸口卻依然象是有什麽濃重地鬱結成一團,堵在了那裏,令他煩悶躁熱不已。

“少莊主,用些醒酒湯吧。”耳邊傳來輕柔而溫婉的低語。

楊晉之睜開眼,過了一刻兒,方才微微坐起了身來,一個鬆軟的靠枕隨即輕輕墊在了他的身後,他慢慢靠了上去,然後接過侍女手中那溫得正好的醒酒湯,手執著描金白玉小匙漫不經心地輕輕攪動著。

今晚他的確是喝了不少的酒,但對於他平時的酒量來說,還遠未到能讓他醉的地步。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心煩意亂還有躁動不安,無關乎酒,而是因為……

他將自己的思緒拉回,不想再想下去了,但看著那淺褐色的湯藥隨著玉匙的攪動在白玉盅裏緩緩旋轉,聞著騰騰升起的熱氣和微苦的藥味,忽然間又是一陣說不出的煩躁湧上心頭,他想也不想地,猛地將手中的白玉盅摔在了地上。

“呯”地一聲脆響,藥盅砸了個粉碎,頓時碎片四濺,褐色的藥汁更是點點灑濺在了白玉無瑕的地麵上,看去頗為觸目驚心。

那兩名侍女更是不由驚呆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在她們的眼中,出身高貴、長相俊美的少莊主一向都是溫文爾雅、笑語溫言的,不要說是打罵喝斥,平時就是沉下臉說句重話都沒有過,什麽時候見少莊主發過這麽大的無名之火?

無意正在外麵與一個管事悄聲地說著話,聽到動靜匆匆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情景,他怔了一怔,然後走過去低聲讓那兩名侍女退了下去。

而楊晉之卻象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似的,又輕倚在了躺椅之上,闔著眼睛,也不知是睡了,還是在想著什麽。

無意沒有說話,也沒有走過去,隻慢慢地蹲下身去,慢慢地拾撿著地上四濺的碎片。

從他有記憶起,就從未見主人因為生氣而發過脾氣,似乎總是那樣溫柔如水、溫潤如玉地微笑著,就算是生氣,也還是微笑著,愈是生氣,就愈是笑得溫柔。

總是將自己控製得很好、從不喜怒形於色的主人,今天,又是為了什麽,才會這樣的失態?

無意想到了什麽,手不覺緊緊地握起,手中尖利的碎片刺破了他的掌心,有鮮血緩緩流出,但他卻猶未覺得。

這時候,君宇珩與狄霖已在那八名提燈侍女的引領之下,又回到了“絳雪軒”。

穿過長長的複廊之時,那些絳紅的落花早已融入了濃濃的夜色之中,無法辨清,隻不過浮動在微涼空氣中的暗香卻是更加的清沁怡人。

君宇珩似乎在想些什麽,一路靜默,進了內院之後,就徑自推開自己的房門走了進去。

看著君宇珩走進去,門又輕輕地闔上,狄霖立在門邊,不禁悵然若失了半晌,然後慢慢地走進了隔壁的房間,簡單洗漱了一下,將自己的佩劍放在了枕邊,脫去衣服躺到了床上。

寬大的床柔軟適度,被衾間還散發著淡淡好聞的香氣,然而之前的睡意此刻卻是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飲過醇酒的身體明明乏力得很,但是不知為何頭腦中卻偏偏變得清醒無比,狄霖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忽然,兩個房間當中的厚牆“篤篤”地被輕敲了兩下,隨即傳來了君宇珩的聲音,“過來吧。”

隔著厚厚的牆壁聽起來,君宇珩的聲音依然是那樣如清泠泉水一般漾開,從語聲的淡然中也聽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狄霖擁著被坐在那裏好一會兒,方才反應了過來,然後下了床,開門走了出去。門剛一打開,春夜的寒意忽然侵襲了過來,不由打了個寒戰,這才發現自己匆匆起身連外衣都忘了穿上。

君宇珩的房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應聲而開,狄霖走進去,又反手關起了門,卻立在門邊,一時間不知道要做什麽。

那邊床上是一幅月白綾子素墨山水的床帳,低低地垂著,似有些輕微的波動。

“不冷嗎?還怔在那邊幹什麽?快點過來。”帳中的君宇珩淡淡的聲音響起。

狄霖“嗯”了一聲,走了過去,抬手輕輕地掀起了床帳。

房中隻留了床邊低幾上的一盞小燈,外麵的星月輝光又被垂下的輕簾遮去了一大半,隻能朦朦朧朧地看到君宇珩散著長發、蓋著被子躺在那裏,而那雙如清輝流轉的眼眸正在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狄霖的手定定地握在床帳上,一時間卻已忘記要做什麽了。

君宇珩不說話,側著身子向裏麵挪了一些,空出了外麵的一邊。

狄霖也不再說什麽,慢慢地躺了下去,而君宇珩則張開了錦被,將他整個人包在了被中。

雖然身體並沒有碰觸到,但是君宇珩可以感覺到狄霖那帶著微寒的身體原本是緊張繃起的,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放鬆了下來,回暖了起來。

狄霖仰麵躺在那裏,他知道君宇珩就在自己身邊的咫尺之間,完全不需要碰觸,因為君宇珩身上特有的淡淡如蘭的氣息就仿佛擁抱般地縈繞著自己。

君宇珩輕輕地向狄霖靠了過去,他能夠感覺到狄霖內心深處的敏感、脆弱以及不確定,不知為什麽,有的時候他會覺得狄霖並不象看上去那樣的堅強無畏,而象是在害怕著什麽、逃避著什麽,此刻的這種感覺尤為強烈,而這樣的狄霖會讓他不由得心痛不已,可是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去安慰。

狄霖微微側轉過身子,讓君宇珩靠在了自己的懷中,君宇珩微涼的身體先是讓他微微一凜,然後又更緊地抱住。這樣擁抱密合的感覺是如此地真實,讓他的一顆心忽然間就安定了下來,讓他不再懷疑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不再害怕夢醒了一切就會化為烏有。

君宇珩被狄霖緊緊地擁在懷中,可以清楚地聽到狄霖那有力的心跳聲,然後沒多久,他就有些好笑地發現,狄霖鼻息漸沉,居然已經睡得熟了。

當狄霖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已是第二天的清晨,而自己則和昨夜入眠時一樣,就象是潛意識裏害怕失去似的,仍然那樣緊地擁抱著君宇珩。君宇珩則是鼻息均勻地倚在自己的臂彎裏沉沉地睡著,倆個人的頭幾乎都要緊靠在了一起,散開的發絲交纏著,近得似乎可以相互交換彼此的呼吸。

狄霖沒有動,就保持著醒來時的姿式,靜靜地看著猶在沉睡之中的君宇珩。

君宇珩的臉向著自己的這邊微微側著,在透過垂簾的淡淡晨曦之中,安靜的臉容仿佛一朵沉睡之中的純白蓮花。兩道纖長秀麗的眉好看地微微舒展著,因為靠得這樣近,狄霖幾乎可以一根根地數清楚那些低垂著的、如同斂翅息憩的蝶羽般的眼睫,君宇珩淡色的薄唇輕輕抿成一道誘人的弧線,而那淡如幽蘭的氣息則隨著起伏的呼吸輕輕地吹拂在自己的臉上。

狄霖忽然發現,就象現在這個樣子,在每天清晨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君宇珩那安靜絕美的睡顏,竟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情。此刻他的心中一片恬靜怡然,連唇邊亦不自覺地漾起了淡淡甜蜜的笑意。

他深深地看著,仿佛怎麽也看不夠似的。在薄明晨曦的照拂之下,這張沉睡的臉晶瑩剔透,仿佛流轉著冰玉般的清輝柔光,他幾乎就要忍不住伸出手去輕撫這張臉龐,卻還是不舍地生生忍住。因為他知道,君宇珩的睡眠一向是極淺的,往往略有些動靜就會被驚醒。

又過了一會兒,君宇珩的眼睫忽地動了一下,隨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雖然是剛剛自沉沉的安睡中醒來,這雙純黑如墨的眼眸之中依然清冽而淡定。

他剛一睜開眼,就對上了狄霖的眼眸,那雙仿佛融盡了星河中萬千星光的清澈眼眸就近在咫尺,似乎已凝望了自己許久。而在那眼眸之中是絲毫不加以任何掩飾的脈脈深情,教君宇珩不禁在這一刻恍然失了神。

狄霖望著君宇珩的眼眸,原來這般清冷悠遠的眼眸也會泛起微瀾,而這般輕波微瀾的眼神亦令他的一顆心怦然而動。

“早就醒了?睡得可好?”君宇珩的眼波輕輕流轉,他現在的樣子無比優雅中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隨意與慵懶,而他這樣的一麵也隻在狄霖的麵前展露。

君宇珩說出這句話之後,自己的心中卻是不禁倏地一動。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的,自己竟也可以一夜無夢地睡到晨起,那個曾經夜夜纏繞著自己的夢似乎已經變得那樣的遙遠了。

他不禁看向狄霖,帶著清新氣息的狄霖正展開一個俊朗至極的笑容,輕輕地道:“睡得很好,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而在這同時,狄霖就在君宇珩清冷的眼眸深處看到了一絲溫暖的笑意慢慢地漾起。

一時之間,倆個人再沒有說話,而是就這樣緊緊相擁著,凝眸相看著,然後仿佛被彼此所誘惑、所吸引,很自然地將頭靠了過去,兩人的唇輕輕一觸,很快分開,再輕輕一觸,又分開,如同兩條在水中接吻嬉戲的魚兒。盡管隻是淺嚐輒止,但倆人卻都是饒有興致,仿佛樂此而不疲。就這樣任由□□一點一點地在全身上下燃起,然後迅速地蔓延開來,直至無邊的熊熊□□焚盡了所有的理智。

床帳低低地垂落,因為寬大木床的不住律動而輕輕波動著,偶爾從床帳裏麵傳出一兩聲被壓抑在喉底,似低泣卻又帶著無比歡愉的細碎□□,聽來卻覺銷魂,更是令人血脈賁張,一時間,一室之中春意無限旖旎,無法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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