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送子觀音(上)

第一卷 盛夏 第十九章 送子觀音(上)

真真開箱尋出一個素緞子,比著大小剪下兩塊來,對看著她的相公道:“借你紙筆用用?”

王慕菲笑道:“敢不從命?”把書桌上的紙和筆墨都移到後窗下,替娘子大人磨墨。

真真從妝盒裏翻出四五本繡樣來,挑出兩個花樣,細細描繪。王慕菲閑著無事,湊在她身後看,呼出的暖氣噴到她的脖子上,惹得真真扭來扭去,轉過身來嗔道:“做什麽?仔細描壞了。”

王慕菲哈哈大笑:“你不是說要繡送子觀音?怎麽描起花來?”

真真睜圓杏眼,佯怒道:“這不是送子觀音外邊一圈的花?”也不理王慕菲,取了筆略加思索,在紙上繪出一幅懷抱嬰兒,腳踏蓮座的觀音,雲紋流光俱備。且不說觀音端莊秀美,就是那嬰兒,活潑潑的拍掌歡笑,就教平常不喜歡孩子的王慕菲看了又看,愛不釋手,讚道:“頭一回見娘子作畫,原來畫的這般好。”

真真紅臉,站起來謝他,解釋道:“這是小時候先生的畫,奴隻是照著樣子描過幾幅,哪裏能算是畫,倒叫方家笑掉了大牙。做個繡樣子罷了,相公不可對人說。”揭過一張,又畫一張,觀音懷抱的嬰兒卻是另一個樣子,指給王慕菲看,笑道:“像誰?”

王慕菲把所有認得的人都想過一遍,指著嬰兒下巴上的一個笑渦道:“這是李家姐夫?”

真真伸出左手彈了彈他的下巴,笑道:“孺子可教也。”

真真素來端莊,平常極少調笑,此時眼波流轉,擦了點點胭脂的臉說笑間仿佛發光,引得王慕菲情動,奪下她的筆,一把摟住她,笑道:“送子的可不隻有觀音娘娘,為夫送你一個如何?”輕輕把真真拋到床上,出來拴上門,轉身又撲到真真身上,一邊嗬她癢,一邊解她的裙子。真真也心動,笑軟在床上,伸出胳膊輕輕攬著相公的脖子,輕輕在他耳邊吹氣,笑道:“後窗還不曾關。”

王慕菲轉向後窗,後簷下冰掛已有一尺有餘,玻璃窗上結著冰花,外頭哪裏看得見裏邊如何?忙伸手扯開被子,把酥胸半露,嬌喘連連的真真包住,笑道:“娘子先請,為夫脫了衣裳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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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在自己房裏做活,眼見到了飯時小姐還不曾她,她就自己淘米煮上一鍋飯,切了些臘肉,碗底填上半碗幹香椿頭。翻遍了廚房,隻案板下有小半籮青蘿卜,椽子上掛著一個豬腿,小梅取板凳爬上去割了兩斤肉,做了一個紅燒肉燒蘿卜,使砂鍋墩在火盆裏。一直到日頭偏西,院子裏那灘冰化的水又結成薄冰,才看到姑爺披著皮襖出來,到廚房妥了一大盆熱水進去,又緊緊關上門。小梅年紀小不曉得是什麽緣故,不敢進去服侍,悶悶在廚房看火。許久,真真和慕菲手攜著手笑嘻嘻出來吃飯。飯罷,真真賞了小梅一塊做裙子的料子,道:“小梅,這幾日你守家辛苦,明日工人們就來上工,倒不好把蘿卜他們吃,走,咱們買菜去。”

娘子在娘家奴婢成群,吃口茶都是人送到唇邊,回家卻要親自去買菜。王慕菲看著笑嗬嗬的真真拎著籃子和小梅出門,心裏愧疚。再想到自家老子幾箱金銀藏在床後白白壓塌了箱子底,有心替老子分憂,心想不如回家要些來添幾張織機。想到此處,換上出門的衣裳去荷花池。

荷花池王家新居本是秦家產業,秦夫人素娥不知在枕頭上吹了什麽風,把契紙要來,所以王老爹就以主人自居。

這所宅院其實也不算小,門麵三間到底三層,東邊還有個跨院。進門一個極寬敞的大院落租把隔壁商家堆放木頭。前院幾間房又有一個教書的來租了做學堂,從東邊進去一個跨院還帶一畝地的庭院,也有十來間屋,是他家三人居住,其餘三十來間房都是租把人家住。王慕菲站在大門口,看著在木頭堆爬上爬下的幾個頑童倒唬了一跳,從一個靠在牆邊曬太陽的老太太身邊跨過,才進東院就看見他妹子一邊嗬氣一邊收曬的蘿卜幹。

青娥笑問:“哥哥好,嫂嫂呢?”

王慕菲道:“明日我們織布作坊要開張,你嫂子買菜去了。”

青娥站起來,把一簍蘿卜幹提到堂屋,到後邊捧出一碗茶來,對東張西望的哥哥說:“有個經濟帶人去看咱們家桃園,爹娘回芙蓉鎮去了。”看看天色,笑道:“也就來家,哥哥尋爹娘有事?”

王慕菲低頭吹去浮沫,吃了一口,覺得不如家裏的茶好吃,擱在桌上道:“也罷,過幾日閑了再和你嫂子回來。”一路都在盤算如何向爹爹開口要銀子,走到莫家巷口,正遇見姚滴珠笑容滿麵從她家紅線招出來。王慕菲想到她好意回禮,又是對門住著,不得不謝他一謝。他理了理帽子上前唱了個肥喏道:“多謝姚小姐厚賜。”

姚滴珠勉強回了個禮,搶上前幾步,陳公子在後邊追上來,看看前麵的佳人,又看看全身上下煥然一新的王秀才,腳步兒慢下來,和王慕菲打招呼:“自前幾日天香樓一別,王兄可是精神多了。”

王慕菲因他眼睛在自己的新衣上打轉,微微一笑道:“陳兄也是極精神的。”

陳公子不以為然,挨近他笑道:“滴珠妹子不知為何惱你呢,還不上去賠個不是?”

王慕菲不理他,到自己家門口,掏出鑰匙來開鎖。陳公子不等他開口請,先伸手推門進去,指著院子裏的桂樹,笑道:“我家那兩棵金桂實不如你這個。”

王慕菲不喜歡他得寸進尺,冷著臉道:“陳兄有什麽話直說!”

陳公子因他撕破臉,轉身掩上門,也收起笑臉道:“王兄和我家九哥交好,想必也曉得我陳二的底細。小弟對姚小姐勢在必得,還請王兄成全。”

王慕菲忍不住冷笑起來,“且不說在下已有妻室,就是沒有,也不會看上她。陳兄無事請回罷。”

陳公子咬牙,衝王慕菲彎身道謝,道:“若得姚小姐為妻,自當重謝。”

突然門板被重重踢開,姚滴珠滿臉通紅衝進來,先摑了王慕菲一掌,再甩了陳公子一巴掌,留下兩個男人對望彼此的紅掌印發愣。

陳公子疼得話都說不清楚,吱吱唔唔半日,捧著臉甩下一句:“小賤人,看大爺怎麽收拾你。”

也在門上重重踢了一腳,狼狽而去。

王慕菲想笑,嘴一動就抽冷氣,隨手在桂枝上的冰掛上扳下一塊貼到臉上,回頭推推他家的大門,還好不曾叫這兩人踢壞,放下心來。因臉上冰化成水淌到脖子裏,濕答答的難受,才棄掉冰,就聽見有人推門的聲音。

“小梅,我記得你最喜歡吃蝦。”真真且笑且言,進門看見他家相公臉上紅紅的,半邊脖子濕答答,慌的籃子跌到腳下,兩條大鯽魚在地下亂跳,她都不覺得,輕輕摸相公的臉,問他:“怎麽回事?”

王慕菲肚裏算計,白白挨人家一巴掌,若是實說,娘子必要去尋那姚滴珠算帳,何必徒生事端?不如按下罷,計定強笑道:“方才一個路人從為夫身邊經過,落下一個銀包,我拾起還他,他當我是賊就給了我一下。”

真真心疼得眼淚都落到相公的衣襟上,咬牙切齒發狠道:“不長眼的東西,再叫奴家遇到他,一定使爹爹的貼子送去府衙打板子。”

王慕菲摟著娘子,哄她道:“莫惱莫惱,他已賠過不是。站在這門口,風吹過來怪冷的。”

一條魚從小梅手裏跳出來,偏偏跳到真真腳邊,真真無處出氣,伸出三寸小金蓮,用力踢出,那條池魚飛到牆角,啪一聲落回地下,不再動彈。真真猶不解恨,衝上去還踩了兩腳,拾起交給小梅道:“等我來剖!”

王慕菲暗自慶幸不曾說實話,不然娘子必將姚小姐當魚剖了,捂著臉吸了一口冷氣,叫:“痛,娘子,速回房替為夫揉揉。”

真真忙上來扶他回房。取熱水先洗淨了手,再替相公洗臉,最後取菜油塗過。替他輕輕揉散。其實姚滴珠一個女子,就是盛怒,又能有幾分力氣?揉得一時指痕消散,不過略顯紅腫而已。真真不放心,還要去找郎中來,王慕菲攔她道:“雖是誤會,叫人打一巴掌倒底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在家躲兩日罷了,休要張揚的人都知道。”推她到廚房道:“晚上吃煎魚呀。再不做飯,天都黑了。”

真真無法,係上圍裙去剖魚,王慕菲舀了盆水回房,把臉上的生菜油洗去,開娘子妝盒取了麵小手鏡坐在妝台前照了又照,按不下對姚滴珠的怨氣,冷笑道:“無緣無故打人,等你落到陳二少手裏哭去罷。”放下鏡子換了件家裏穿的衣裳出來。比照荷花池的房子,就覺得眼前這個小院太小。區區幾間屋不夠居住,明日工人來了,想和娘子私底下說句話也不夠,悶悶的走到門口,恰好看見左鄰門上貼著一張紅紙,上書急售兩個字。隔壁比他家還大著一倍,房子也多幾間兒,若是買下,當中開個門,一邊住家一邊作坊卻是方便。

他忙到井邊尋娘子道:“明日作坊開工,隻怕家裏不夠住,雜貨鋪的紅利還不曾取,不如取來把隔壁買下?”

真真皺眉道:“紅利也有些,怕你秋試要用,所以奴都不曾取來家。作坊鎮日出入,實有些吵鬧,隔壁要價幾何?”

王慕菲笑起來,臉上有些疼痛,吸氣道:“不曾問過,才看見他家貼出急售的紅紙條呢,我去問問。”

天黑透了,真真把飯擺在廚房,親自點一個燈到門口去接,王慕菲回來,笑嘻嘻道:“他家是極整齊一個院子,正房廂房耳房齊全,一共十一間,因他家兒子吃了官司打點衙門等錢用,隻要一百二十兩銀。”

真真為著王慕菲,沒有什麽舍不得,忙道:“極是劃算,買下罷。奴去取銀子來。”時價一兩銀能換八兩銀,她就把妝盒底下的金子取了出來,使等子稱了十五兩交給王慕菲道:“這是奴壓箱底的金子,你收起。我叫小梅去請本坊的地保來替你們做中人,就在我家吃酒罷。”轉頭對剝蝦吃的小梅道:“回頭再吃,去把客座的火盆添炭,再去鋪子裏要一小壇金華酒來,把幾個錢給小三兒,叫他去叫地保。”

小梅應聲而去。王慕菲笑道:“我替娘子收拾。”把金子納到懷裏,點上兩個燈送到客座,又把房裏供的一瓶茶花搬到客座的高幾上,真真搬了盆熱水進來揩抹桌椅,王慕菲從房裏取出一錫罐幹果子,就在娘子身邊擺個盒子剝,突然笑道:“還記得那回請秦老吃酒否。不是他叫我考秀才,哪有今日?請他一請如何?”

真真點頭道:“那位老人家極熱心,自是要謝他。隻是我爹爹出了二月就要遠行,奴想和爹爹多聚些時日,且過了二月再請他如何?”

王慕菲剝了一格落花生,又摸出幾把幹果來,把鬆子,瓜子等物分到幾個格子裏,笑道:“你說哪日就哪日。這些吃酒是夠了。娘子燒一鍋白煮肉,再煮一鍋大米飯。他們都是粗人,也不必做的太精致。”

真真道:“奴省得。中午小梅燒的紅燒肉再添幾把幹菜,如何?”

王慕菲應了一聲,笑道:“我去隔壁請他來,你去燒肉罷。”兩個走到台階下,真真拉住他,摸他的臉問他:“還疼不疼?”

王慕菲軟香在懷,輕聲笑道:“不疼。”放開娘子依依不舍的纖手,出門看到對麵高掛的紅燈籠上寫著的姚字,越發覺得姚小姐任性而為,麵目可憎,若是陳公子不收拾她,自家遇到機會,也要打她幾下出氣。

左鄰一召就至,等到地保來做中人寫了契紙,那左鄰曉得他是巷口雜貨鋪的東家,連金子的成色都不驗,約定明日搬老家再付五兩金子,忙忙的取了十兩金子先去了。地保一人吃了個爛醉,真真做主又送了他一兩銀子,地保爬到地下謝過,說道:“小的明日再來伺候。必叫他家早搬。”

果然第二日地保問隔壁要了五錢銀,一力張羅,中午那家為著銀子也趕著搬走。真真使人回娘家叫來十幾個管家,就在廚房邊的牆上開了個門,把隔壁粉涮糊紙,收拾了幾日搬了過去。王慕菲又賒來兩張織機,添了兩個織工。就把空出來的上房做倉庫,客座還是照舊,打算等日後生意興隆了請個帳房。

且說王慕菲興致勃勃張羅作坊,真真每日清早回娘家陪伴老父,晚上掌燈回來。他兩口子一個讀書,一個繡花,都到三更才睡,哪裏想得起曾在爹娘跟前說過十六回家吃飯。王老爹和王婆子從十六就等他們回家,偏偏兒子回來那一次他們又不在家,老兩口對著抱怨又等了十多日,王老爹忍不住來尋兒子,進院門見他家三間正房都改成倉房,問兒子:“你們住哪裏?”

王慕菲指指左邊道:“不夠住呢,我們把隔壁也買下來了。”引著爹爹到隔壁院子東廂的書房,叫小梅捧茶上來。

王老爹聽說兒子有錢買房,喉嚨裏就癢的緊,再看到這邊廂房耳房齊全,心痛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罵他道:“家裏空著十來間屋沒人住。你還花這許多銀子買房,十幾間就你們兩口兒住,敗家子!速速搬回家是正經。”一口濃痰吐到地氈上,重重的踏了兩腳。

王慕菲沒好氣道:“爹爹,那塊地氈要八分銀子,你老人家這一口,八分銀子就沒了。”

王老爹抬起腳細看,紅地氈上一個漆黑的腳印,邊上還有兩三點泥點,都是他帶來的。心痛道:“小梅,快把這房裏的地氈拿去涮涮。”忍著不咳嗽,喉嚨卻越發的癢起來,跑到門口用力咳了半天,吐出一大口濃痰,回來灌下整整一碗茶,因一直不見媳婦來問好,問:“真真呢?”

王慕菲道:“泰山出了二月要遠遊,回去陪他老人家說話解悶去了。”

王老爹惱道:“在家從父母,出嫁從夫,怎麽總回娘家?你娘等你們回家等了十多日,叫她回來。”

王慕菲道:“且等幾日罷,真真這幾年都不在家,叫她多陪陪丈人又如何?她在我們王家一輩子呢,等我們送走嶽父,必回家看望你們二老。”

王老爹想到前幾日女兒素娥回來提起尚家在變賣產業,想來媳婦日日守在娘家也是有緣故,心裏已是千肯萬肯,偏板著臉說:“也罷,你丈人要遠行,你無事也去陪他說說話罷。過了二月得空爹娘再來看你。”站起來走了幾步,又道:“上回你姐姐說你們鋪子裏的鏡子極好,你妹子也想要。你叫人去鋪子裏給我拿兩個來。”

王慕菲曉得那個明水玻璃鏡雖然不比從前要十幾兩一麵,鋪子裏也賣到三四兩銀,不是平常人家用得起的,隻是他又不肯在老子麵前跌麵子,因道:“妹子有一麵就夠了,我送爹爹到巷口雇轎,就便去取就是。”

走到巷口,王老爹緊跟著兒子進去,李二叔聽說是姑爺的妹子要麵鏡子,捧出來一個妝盒道:“這是小號從山東進的狄記妝盒。裏頭就有一麵大鏡一麵小鏡,還有梳子等物,都是齊全的,人多買去做嫁妝的。小號哪一日不賣幾個?”看王老爹有些意動的樣子,就使了個大包袱包起,王慕菲拎起來送老子出門,回來問李二叔:“掌櫃,這個妝盒多少錢?”

李二叔笑道:“這是我們問明水鎮的狄家作坊訂的,外邊十兩銀也買不到一個。”

王慕菲道:“這樣貴!且記在帳上罷。”

李掌櫃笑道:“我們進來的價錢隻三兩五錢銀,賣都是五兩一個。倒是隔壁,一樣的妝盒請了漆匠漆兩朵花,就賣到十兩呢。”

王慕菲跌足道:“漆兩朵花就純賺五兩,怎麽不學他們?”

李二叔冷笑道:“十兩銀一個,他一個月才賣二三個。咱們五兩一個,一天就能賣二三個呢。才斷奶的毛丫頭,哪裏曉得做生意的道理。”

王慕菲恍然大悟,賠禮道:“原來如此,卻是在下無知。”

李二叔笑嘻嘻回禮道:“東家放心,最多兩年老夫就能吃下他家。”

王慕菲想到姚滴珠甩到他臉上的巴掌,隱隱覺得臉上有些痛疼,李掌櫃的想法正中下懷,忙道:“那是極好,我也看不慣她。”

出來想到自己家的鋪子擠到了姚家,姚小姐勢必要求低聲下氣求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到家卻見妻姐也在,和娘子圍在繡架前看繡得一小半的觀音,兩個人頭靠著頭噥噥啾啾不曉得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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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昨天沒有更,今天多更一點,累死。還是那句,喜歡的,請推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