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青春成灰 楔子 柳如煙

十九歲的時候,正讀大學一年級。夏小伊這輩子唯一一個死黨封琉璃用一種讚歎或者豔慕的語氣對她說:“你真是個妖精!”

“妖精”這個詞有多重含義,她們是理想中心思剔透豔光四射肆無忌憚的一群,生活在鏡子那一麵的世界、永遠年輕美好快樂無憂的薔薇色世界。夏小伊那時候正坐在宿舍裏唯一一張桌子前,聽她這麽說轉過來對她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她一手舉著鏡子,一手拿把亮晃晃的刀片修眉毛,準備去赴約會。一個禮拜之後她們在大飯堂排隊打菜的時候,她突然對站在她前麵的封琉璃說她不想上學了,想到北京去。封琉璃在人堆裏,鼻尖上冒著汗,努力從兜裏掏飯票,聽了就撇撇嘴,說了句:“你做夢去吧你!”當然沒信她的鬼話。夏小伊也沒再解釋什麽,就是吐了吐舌頭。

所以當一個五一假期回來,封琉璃突然發現她的上鋪空了的時候,她的下意識反應是自己走錯的房間。床邊耷拉著一張皺巴巴的舊報紙,走廊裏的穿堂風吹進來,發出唰啦啦的響聲。許久,終於明白過來之後,封琉璃覺得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夏小伊了。

當然,就像年少時篤定的大部分事情一樣,這都是作不得準的。真的到了許多年後,她們兩人在異地重逢,夏小伊推一推鼻梁上架著的茶晶墨鏡,微微笑著叫她的名字,封琉璃隻覺得有一股強烈的懷念夾雜著尷尬和陌生感陡然襲來——是的,隻是懷念。麵前這個夏小伊已經和多年前那個和她分享所有秘密的閨中密友不同了,或者是她自己不同了。經過了那麽長的時間,那麽多的故事,一切都會改變,一切已經改變。她瞧見女友突然對她做了個和年輕時代一摸一樣的鬼臉,然後淺淺地擁抱她,一對眉毛微微上聳,眼睛裏是亮晶晶的。

“……你來了,琉璃,我真想你,”她說,那樣隱隱顫抖的一句話。她想她——她總是想念一些過去的可以挽救或者不能挽救之事。

夏小伊是開著一輛簇新的酒紅色甲殼蟲小跑車來北京西站接封琉璃的,她那不可思議的一塵不染在擁擠的人流中分外醒目。在冬季嚴寒夏天酷熱的北京城,在蟑螂、風沙、汗味和頭油味泛濫成災的北京城,這樣幹淨而分明是一種身份的表征。夏小伊那時候已經是小有名氣的女演員了,一個二流或者三流的小明星,在與琉璃重逢之後的幾年中她更是迅速竄紅,在熒屏上一顆新星冉冉升起。她早已不必再每天擠鐵皮箱子一樣最便宜的公車來來往往,在那樣的交通工具裏,人人目光渾濁麵容疲憊衣衫淩亂頭發肮髒,那樣的世界裏不會有美女。

——夏小伊就是從那裏來的,她從那裏起步,最終走進一片燦爛光華或者紙醉金迷之中。“灰姑娘仙蒂蕾拉”,這是世上最大的迷夢,永遠不醒的迷夢。

“……可惜我不是妖精,”夏小伊笑著對封琉璃說,“妖精才不用養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