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3

侵(3)

這時,身後傳來一串敲門聲。“王爺,殿下的藥熬好了。”

“端進來。”他吩咐,然後轉向清彥。“好了,先把藥喝了。”

清彥在他的攙扶下坐起身,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青綠色的藥湯。

“皇叔府上最近來了個很有趣的公子。“藏豫一邊幫他擦掉嘴角的藥汁,一邊說。“等彥兒到了府上,皇叔就帶彥兒去見他。這樣皇叔每日上朝,你都可以找他玩,可好?”

一聽有人可以陪他玩,清彥總算恢複了些精神。“什麽樣的公子?”

“他……是對皇叔很重要的一個人。”藏豫頓了頓,又道:“他和彥兒一樣,眼睛也不好。”

清彥皺眉。“他的眼睛也看不見嗎?”

“嗯,不過他彈得一手好琴,人也很和善。彥兒一定會喜歡他的。”

那碗藥有寧神的作用。清彥喝完沒多久便昏昏欲睡。藏豫幫他躺好,蓋上被子,道:“彥兒先睡會兒,等皇叔處理完一些事,就來接你。”

“嗯。”身體本就虛弱,再加上剛剛喝下了熱湯藥,清彥早已精神不支。

看著清彥依舊蒼白的臉孔,剛才的憤怒已灰飛煙滅,留下的,隻有自責。

明明除了一份寧靜外從未給過他什麽,現下,卻連這微弱的庇護都無法維持……

藏豫合上寢室的門,轉身見子墨已在前廳等候。

“完了?”

“是。”

“那個姓吳的呢?”在貴族家裏養尊處優長大的孩子,一百板還不得要了他的命?

“先後昏了三次,都潑醒了。”子墨麵無表情地回答。

“其他人呢?”

“已經派人到家裏通知到兵部領人。恐怕這段時間會有很多人到清淑齋打擾。”

“無妨。我打算讓他到府上住一段時間,等這裏安排妥當了再讓他回來。”藏豫頓了頓,等再度抬頭,眼神已恢複了一貫的冷冽。“調四個禦林軍守在這兒。在我回來之前,除了蓮太醫外不許任何人入內。”

“是。”子墨頷首。

“辦完了到養心殿候著。”

子墨躊躇,終究問出口:“主上,您準備如何處置五皇子?”

“充軍,發配邊疆。”然後在前去往邊疆的途中消失。但這句話,藏豫不必說子墨也明白。

子墨抿了抿唇,道:“主上,您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藏豫聞言,托著下顎沉思。若是將個人情感放置一邊,理智地去思考,會發現這件事的確有很多疑點。清彥雖然沒有母妃也不討皇帝喜歡,但宮裏的人都知他受靜轅王眷顧,為免開罪於他這個後盾,平時根本無人敢來清淑齋打擾。五皇子為人欺軟怕硬,平時見了藏豫都低著頭,唯唯諾諾,怎麽今日敢公然得罪?

“本王會慎重。”

話落,他大步走出清淑齋。

藏豫走進養心殿時,藏殷正在看戶部上奏的增稅申請。看見藏豫麵色不善地走進來,他對身旁的禦公公使了個眼色。

“你都知道了?”看他一臉泰然地屏退了殿內的太監,想必是早已料到他會來。

“鬧得那麽大動靜,我想不知道都難呢。”藏殷拿起手邊的白玉茶盅,抿了一小口。“人呢?”

“我廢了他一隻手,現在應該在兵部大牢。”

“哦?還活著麽?”藏殷嘲諷地一笑。“依你的性子,隻廢他一條胳膊不是很奇怪?”

藏豫冷哼一聲,道:“依他的性子,敢貿然闖入清淑齋對彥兒動手更為奇怪些。”

藏殷十指相交,挑著眉等他說下去。

“我懷疑他和公孫硯有勾結。若是平常五皇子根本不敢到清淑齋鬧事。現下突然有恃無恐,必定有原因。”

“你有何打算?”藏殷氣定神閑地問,似乎對自己的皇位受到威脅並不在意。

“讓南宮秋去查。同時,讓五皇子充軍,發配邊疆。若是蓉熙宮真和公孫硯有勾結,五皇子出事他必定會有所行動。”他頓了頓,再次開口時眼裏已多了抹深邃的陰霾。“不管如何,我不會讓五皇子活太久。“

藏殷點點頭。“你想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反正將來太子絕不會是他。我知道你一向都很護著那孩子的。”低頭又喝了口茶,然後神情一掃方才的漠不關心,故作委屈地抱怨:“不過你這一鬧,我耳根清靜的日子貌似是要告一段落了呢……”

仿佛早已習慣了兄長這副痞痞的樣子,藏豫並不為其所動。“人是你娶的,要唧歪自是應當找你。”他廢掉五皇子一條胳膊,身為他的母妃,璿貴妃不會無動於衷。

“哼,真是毫無同情心的人……”藏殷極不優雅地用手掌撐著下顎,歪頭望著藏豫。“那麽,那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藏豫劍眉微挑。最近皇兄對清彥的態度真是越來越反常了……不過人總是會為不同的相遇而改變,紫宸於他是如此,清彥對皇兄來說,亦是如此。

“喝了藥後睡著了。他腹上挨了那個小混蛋一腿,蓮太醫說傷到了胃,身上還有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傷。我會接他到王府慢慢調養一段時間。”他忽然沉靜,雙眸低垂著凝視著地麵。“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一個人不可能無時無刻地守在另一個人身旁。即使是你,也無法做到時時將他保護得滴水不漏。”藏殷淡淡地道。“要在這汙穢的皇宮生存下去,那孩子必須變強。”

“話雖如此……”生在皇室的他,又豈能不懂這道理。可是,還是想盡力守住那份純真……

“娘娘!娘娘!您不能進去啊!”門外傳來太監慌張的懇求。“聖上正與靜轅王商議大事,娘娘萬萬不可入內啊!”

“讓開!本宮要進去,豈是你這狗奴才能攔的?”一聲尖銳的譴責透過朱木門傳入兩人耳中。

藏豫抿了抿唇,眼中已有某種不可遏抑的盛怒在沉澱。他起身朝門走去,卻發現一個身影 已閃過他到了門口。

藏殷扶著門,側過臉對他說:“去做你要做的事吧。其他的我會處理。”

“哼,那你可是有的煩了。”藏豫諷刺地一笑。

“你不是明知道我會煩還是做了?”朝他擺擺手,翻了個白眼:“行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別在這兒添亂。”

養心殿的門打開,璿貴妃看到藏豫,掙脫了太監們的製止,衝著他大叫:“靜轅王!你好大的膽子!你憑什麽—”

一聲清脆的巴掌頓時回蕩在原本寧靜的宮殿裏。

“此地豈容得爾等喧嘩?”平穩的語氣,聲音不大,卻讓人不自禁地覺得背後一陣陰寒。此時的藏殷挺拔地立在門邊,一身黑色綢袍上有用金絲線繡成的龍圖襯托著那與他儒雅的外表完全不符的冷蔑的氣勢。

“皇上……”摔倒在地的璿貴妃捂著火辣作痛的臉頰,驚恐的仰望著出現在門口的人,華麗的長裙隨著身體微微顫抖。

不同於藏豫那像冰火般激烈的性格,藏殷平時總是給人一種淡雅隨和的感覺,從而極少有人察覺到埋藏在這溫和下的那深不可測的陰沉。

真正的溫柔隻會留給一直藏在心裏的那個人而已。溫文爾雅的外表隻是假象,這宮裏最殘忍的,其實並不是藏豫。

在更改太子冊封的那個晚上,先帝曾對他說過,要守護內心那個不可替代的存在,就必須讓自己變得殘忍,這便是帝王之道。

“愛妃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呢。”藏殷低聲說,慵懶中夾著一絲威脅。

“……”粉嫩的雙唇嚅動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被朝廷中權勢最大的男人用冷夷的目光盯著,是種無形但巨大的壓迫感。

“臣妾、臣妾知罪。”怔了半晌,璿貴妃總算結結巴巴地開口。“臣妻、臣妾隻是一時護子心切,忘了體統,還望皇上恕罪!”

“護子心切?”藏殷輕蔑地冷哼。“是否以後每個人犯了錯以後說句‘護子心切’朕都該統統赦免?”

“皇上,臣妾知錯!臣妾知錯!”

藏殷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轉身向殿內走去,隨口吩咐:“禦公公,掌嘴。”

半個時辰後,南宮秋接到一封蓋著上等紫朱砂印章的信。印圖是一枚綻放的櫻花——藏豫鮮少有人知道的專用圖印。

他打開信紙,將上麵簡練卻不失霸氣的一行字默默讀了兩遍,然後抬手,用燭火點燃宣紙的一角。待紙張全然燒盡,他用那和冷漠的性格完全不匹配的悅耳的嗓音,喚了兩個禦史台的官吏進屋,按照信上的內容下達了指示。

在這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皇宮裏一直靜默的齒輪,如初醒的睡龍般,開始悄悄逆轉。

作者有話要說:過兩天又要考試了……5555……